蘇念拖著一個巨大的行李箱，站在一棟斑駁的老屋前。墻體的皮層剝落了好幾塊，
露出幾塊灰撲撲的磚石。木門上的綠漆也掉得差不多了，露出木料被歲月侵蝕后發(fā)黑的本色。
門框上，一個銹跡斑斑的門牌號斜掛著：海風巷17號?？諝庥譄嵊譂?，
像一塊擰不干的厚毛巾，糊在臉上。汗水順著她額角的頭發(fā)流下來，
帶來一陣細微的、惱人的癢。她抬手擦了擦，手心全是汗?！暗搅?，就是這兒。
”開出租車的師傅幫她把箱子拎上臺階，喘了口粗氣，“小姑娘，一個人回來?。俊薄班?。
”蘇念應(yīng)了一聲，聲音干巴巴的。她掏出鑰匙，黃銅質(zhì)地，帶著一股舊物的清涼。
鑰匙插進鎖孔。插進鎖孔，有點澀，她用力擰了一下，才聽到一聲沉悶的轉(zhuǎn)動。
“吱呀——”門開了，一股混合著灰塵、腐朽木料和淡淡的海洋咸腥的氣息撲面而來。
蘇念下意識地蹙了蹙眉。屋里很暗。她摸索著找到墻上的開關(guān)，“啪嗒”一聲，
昏黃的光線勉強照亮了小小的客廳。所有家具都蒙著一層灰，上面還蒙著早已泛黃的舊報紙。
窗戶緊閉著。午后刺眼的陽光被蒙塵的玻璃過濾，在積灰的地板上投下幾塊模糊的光斑。
她爸在電話里說得很簡單：“念念，我和你媽決定分開了。
你先回臨海鎮(zhèn)奶奶的老房子住一陣子，那邊安靜，好好想想以后怎么辦?！卑察o？
蘇念心里冷笑了一下。這里只有陌生和破敗。她把行李箱以及其他物品拖進門內(nèi)，
轉(zhuǎn)身關(guān)上了門。屋里的空氣愈發(fā)凝滯、悶熱。她走到窗邊，想推開窗透透氣。
木窗框早已受潮變形，她用盡力氣，才勉強推開一扇。一股帶著鹽分的風立刻灌了進來，
沖淡了些許室內(nèi)的沉悶。窗外是條窄巷，對面也是一排式樣相仿的老房子。巷子的盡頭，
能窺見一小片海，藍得有些不真實。這里就是臨海鎮(zhèn)。她童年待過的地方，
但記憶早已模糊褪色，只剩下幾個零碎的、不成形的片段。
比如奶奶腌曬的咸魚干那股獨特的味道，還有……隔壁那個總是臟兮兮的男孩。她正出神，
對面那扇一模一樣的舊木門，也“吱呀”一聲被拉開了。
一個穿著灰色舊背心、深藍色工裝褲的年輕男人走了出來。他個子很高，肩膀很寬，
皮膚是那種長年在太陽底下曬出來的深麥色。頭發(fā)很短，根根立著。他手里拿著一瓶冰水，
正仰頭喝著，喉結(jié)上下滾動。似乎是察覺到這邊的動靜，他轉(zhuǎn)過頭，目光正好和蘇念對上。
蘇念愣了一下。那男人也愣了一下，放下水瓶，瞇起眼睛仔細看了看她。幾秒鐘后，
他黝黑的臉上突然綻開一個特別大的笑容，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疤K念？”他聲音有點啞，
帶著點不確定的驚喜，“是你嗎？蘇念！”蘇念看著他，
腦子里那個模糊的、臟兮兮的小男孩影子，和眼前這個高大健壯、笑容陽光的男人，
艱難地重疊在一起?！瓣悗Z？”她試著叫出那個名字。“對對對！是我啊！
”陳嶼幾步就跨過窄窄的巷子，走到她家窗戶底下，仰著頭看她，笑容依舊很大，
“你回來了？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一點消息都沒有？哇，你變化好大啊，差點沒認出來！
不過眼睛還是那樣，沒變！”他語速很快，帶著小城特有的熱情和自來熟。
蘇念被他一連串的問題砸得有點懵。她不習慣這種突如其來的熱情，
尤其是在她心情糟透了的時候?！敖裉靹偦貋??！彼唵蔚卣f，語氣沒什么起伏。
“回來住多久?。磕棠踢@房子空了好多年了。”陳嶼沒在意她的冷淡，依舊興致勃勃，
“你吃飯沒？我剛下班回來，家里有我媽包的餃子，給你端點過來？”“不用了。
”蘇念立刻拒絕，“我不餓。謝謝?！彼f完，下意識地就想把窗戶關(guān)上?！鞍e關(guān)啊！
”陳嶼連忙說，“這房子空久了，里面悶吧？你家那老電扇還能用不？不行我?guī)湍憧纯矗?/p>
我就在汽修廠干活，鼓搗這些還行?！薄安挥寐闊?，我自己能弄?！碧K念的手指停在窗框上。
陳嶼撓了撓他那短硬的頭發(fā)，笑容稍微收了收，但眼神還是明亮：“行。那……你先收拾。
有啥事就喊我，我就在對面，喊一聲就能聽見。”他指了指自己家的大門，“門牌號沒變，
還是16號?！薄班??！碧K念點了點頭，沒再多言，輕輕關(guān)上了窗戶。
隔著一層灰蒙蒙的玻璃，她看到陳嶼在原地又站了幾秒，才轉(zhuǎn)身回家，背影寬闊而挺拔。
蘇念靠著窗邊的墻壁滑坐下來，屋里那股陳舊的氣味似乎更濃了，讓她一陣陣反胃。
巨大的疲憊和無力感如潮水般襲來。陌生的城市，破敗的房子，
還有一個突然冒出來的、過分熱情的童年玩伴……所有的一切，都讓她心煩意亂到了極點。
她走到客廳角落，那里放著一臺罩著舊布罩子的老式綠色電風扇。她掀開布罩，
揚起一片嗆人的灰塵。她皺著眉，找到墻角的插座，把插頭插進去，按下了開關(guān)。
風扇發(fā)出“嗡”的一聲悶響，扇葉極其艱難地、一頓一頓地轉(zhuǎn)動起來。每轉(zhuǎn)一圈，
都伴隨著“嘎吱——嘎吱——”的呻吟，慢得像蝸牛爬，吹出來的風也是熱的，
幾乎感覺不到一絲涼快。蘇念盯著那費力轉(zhuǎn)動的扇葉，心里的煩躁像被點著的干草，
瞬間燎原。她猛地抬腳，狠狠踹在風扇的底座上。“哐當！”風扇劇烈地搖晃了一下，
“嘎吱”聲變得更大了，隨即戛然而止。扇葉晃了晃，垂頭喪氣地耷拉下來，不動了。屋子，
重新陷入令人窒息的悶熱和死寂。蘇念看著那徹底罷工的風扇，
又低頭看看自己沾滿灰塵的鞋尖，一股巨大的、無處發(fā)泄的委屈毫無預(yù)兆地直沖鼻腔，
眼眶瞬間燒得發(fā)燙。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硬是把那點濕意憋了回去?？抻惺裁从茫?/p>
沒人會在乎。她轉(zhuǎn)身走進里屋，開始收拾那同樣布滿灰塵的床鋪。動作很用力，像是在發(fā)泄。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天都擦黑了。屋子里幾乎看不清東西。
蘇念筋疲力盡地坐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肚子餓得咕咕叫。她帶來的零食在箱子里，
懶得去翻。這時，窗戶被輕輕敲響了。蘇念嚇了一跳，警惕地看向窗戶。
陳嶼的臉貼在玻璃上，有點變形，但能看清他咧著嘴在笑。他手里端著一個搪瓷大碗，
碗口還冒著熱氣?！疤K念！”他壓低聲音喊，“開下窗！”蘇念猶豫了一下，
還是走過去把窗戶打開了。一股濃郁的、帶著蔥油香氣的味道立刻飄了進來，
鉆進蘇念空蕩蕩的胃里。“我媽包的韭菜雞蛋餃子，”陳嶼把那個大碗遞進來，
碗邊有點燙手，“剛出鍋的，還熱乎著。給你嘗嘗?！碧K念看著那碗白白胖胖的餃子，
肚子叫得更響了。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口?！翱炷弥瑺C！”陳嶼催促道。
蘇念伸出手，接住了那個沉甸甸的搪瓷碗。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來?！爸x謝。”她小聲說。
“客氣啥！”陳嶼咧嘴一笑，手在背心上蹭了蹭，“那個……你家風扇壞了是吧？
畢竟很長時間沒用了。明天我下班早，過來幫你修修？
”蘇念看著他那張被暮色籠罩、卻依舊笑容明朗的臉，拒絕的話又一次堵在了喉嚨里。
她低頭看著碗里飄著油花的餃子，輕輕“嗯”了一聲。“好嘞！那你快吃吧，趁熱！
”陳嶼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高興地揮揮手，“我回去了，吃完碗放窗臺上就行，
我明天來拿?！闭f完，他轉(zhuǎn)身幾步就跳下臺階，跑回對面自己家去了。
蘇念端著那碗熱騰騰的餃子，站在昏暗的窗前。碗的熱度透過薄薄的搪瓷傳到手心，暖暖的。
外面，臨海鎮(zhèn)的第一盞路燈亮了起來，昏黃的光暈染開一小片夜色。海風帶著咸咸的味道，
吹動著她的頭發(fā)，也似乎……吹散了屋里一點點沉悶的塵埃。她低頭，夾起一個餃子，
咬了一口。韭菜的清香混合著雞蛋的軟嫩，還有一點點蝦皮的鮮味在嘴里彌漫開。很好吃。
是那種家常的、踏實的、帶著煙火氣的溫暖味道。她默默地吃著，眼眶又有點發(fā)熱。這一次，
她沒有再用力去憋回去。碗里的餃子一個不剩，胃里有了暖意，
連帶著心里的煩躁似乎也消散了一些。蘇念把洗干凈的搪瓷碗放在窗臺上，
看著對面陳嶼家亮起的暖黃色燈光。窗上映出晃動的人影，
隱約能聽到電視的聲音和大人說話的聲音，很模糊，卻有種安穩(wěn)的煙火氣。
這和她自己家空寂冷清的老房子形成了刺眼的對比。她拉上窗簾，把自己隔絕在外。
第二天下午，太陽依舊毒辣。蘇念在屋子里待不住，又悶又熱，
老舊的風扇徹底成了一堆廢鐵。她穿著簡單的T恤短褲，趿拉著涼鞋，
打算去鎮(zhèn)上唯一的小超市買點日用品和水。臨海鎮(zhèn)很小，主街就一條，
兩邊是些老舊的店鋪：雜貨鋪、裁縫店、小飯館、一家賣漁具的，
還有就是陳嶼工作的那個“海風汽修廠”。廠子不大，
門口停著幾輛沾滿泥點的摩托車和一輛看起來有些年頭的面包車。
敞開的卷閘門里傳出叮叮當當?shù)那么蚵暫蜋C器的轟鳴，
還有一股濃烈的汽油味混合著鐵銹的味道。蘇念低著頭，盡量貼著路邊樹蔭走。
陽光透過稀疏的樹葉，在她身上投下晃動的光斑?？斓狡迯S門口時，
她下意識地往里面瞥了一眼。陳嶼正蹲在一輛摩托車旁邊，背對著門口。他脫掉了背心，
只穿著那件深藍色的工裝褲，褲腿挽到了膝蓋上面，露出結(jié)實的小腿。
汗水順著他寬闊的、被曬得黝黑發(fā)亮的脊背往下淌，在陽光下閃著光。他手里拿著扳手，
正用力擰著什么，手臂和肩膀的肌肉隨著動作繃緊，線條清晰有力。
旁邊地上散落著工具和零件。蘇念腳步頓了一下。這個樣子的陳嶼，
和她記憶里那個拖著鼻涕、總愛跟在她屁股后頭跑的小男孩，差距實在太大了。
她有點不自在，正要加快腳步離開?！皢眩瑤Z哥，看啥呢這么入神？活兒都不干了？
”一個流里流氣的聲音從汽修廠旁邊的小巷口傳來。蘇念循聲望去，
只見三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穿著花哨背心、頭發(fā)染得五顏六色的男孩靠在墻邊抽煙。
為首的那個叼著煙，瞇著眼，正不懷好意地盯著汽修廠里面看。陳嶼似乎沒聽見，頭也沒回，
依舊專注地對付著那輛摩托車。那為首的黃毛見陳嶼不理他，嘖了一聲，
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碾滅，目光一轉(zhuǎn)，就落在了正要走過的蘇念身上。他眼睛一亮，
吹了聲口哨?！昂伲∶琅?！面生啊，新來的？”黃毛笑嘻嘻地迎上來，擋住了蘇念的去路。
他身后的兩個同伴也笑嘻嘻地跟了上來，眼神在蘇念身上掃來掃去。蘇念心里一緊，
一股厭惡感涌上來。她皺緊眉頭，冷著臉說：“讓開?！薄皠e這么兇嘛，”黃毛嬉皮笑臉，
又往前湊了一步，幾乎貼到蘇念面前，一股劣質(zhì)香煙和汗臭混合的味道撲面而來，
“交個朋友唄？哥帶你在這鎮(zhèn)上玩，保證沒人敢欺負你?！彼焓炙坪跸肱鎏K念的肩膀。
“滾開！”蘇念猛地往后一退，厲聲喝道，心怦怦直跳。“哎呦，脾氣還挺大！
”黃毛臉上有點掛不住，笑容變得有點狠，“哥哥跟你說話是看得起你，
別不識抬舉……”說著，他又要伸手。就在這時，一個冰冷的聲音插了進來，
帶著金屬般的硬度和壓抑的怒氣：“你手不想要了？”蘇念和黃毛同時轉(zhuǎn)頭。
陳嶼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汽修廠門口。他手里還拎著那把沉甸甸的扳手，臉色陰沉得可怕。
汗水順著他的下頜線滴落，眼神像刀子一樣剮在黃毛身上。
他高大的身影在陽光下投下一片陰影，把那三個小混混都罩了進去。黃毛的手僵在半空，
臉上的狠厲瞬間被一絲慌亂取代。他顯然認識陳嶼，也清楚陳嶼在鎮(zhèn)上年輕人里是什么分量。
他干笑兩聲：“嶼哥……誤會，誤會，就跟這新來的妹子開個玩笑……”“玩笑？
”陳嶼往前踏了一步，扳手在手里掂了掂，發(fā)出輕微的金屬碰撞聲，“誰跟你開玩笑了？
讓你滾，沒聽見？”他的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像石頭砸在地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黃毛和他兩個同伴明顯慫了，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嶼哥，不至于，
真不至于……”黃毛還想說什么。陳嶼眼神一厲：“滾！別讓我說第三遍！
”那三個小混混被他的氣勢懾住，互相看了一眼，灰溜溜地轉(zhuǎn)身就走，連句狠話都沒敢撂下，
很快就消失在巷子口。巷子口恢復了平靜，只剩下汽修廠里機器的嗡嗡聲和海風吹過的聲音。
陳嶼這才轉(zhuǎn)向蘇念，臉上的陰沉瞬間褪去，變成了關(guān)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你沒事吧？
他們沒碰到你吧？”蘇念搖搖頭，心臟還在劇烈地跳動，一半是剛才被嚇的，
一半是……看著陳嶼剛才那副樣子。她定了定神：“沒事。謝謝你?！薄爸x什么，應(yīng)該的。
”陳嶼松了口氣，把手里的扳手隨意地放在旁邊的工具箱上，
拿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他看了一眼蘇念空著的手，“出來買東西？”“嗯，
去超市。”“哦?！标悗Z應(yīng)了一聲，似乎想說什么，又有點猶豫。他撓了撓頭，
黝黑的臉上竟然泛起一點可疑的紅暈，“那個……我快下班了，待會兒去你家修風扇？
”蘇念看著他剛才還兇神惡煞，現(xiàn)在又有點手足無措的樣子，心里那點殘余的驚嚇和戒備，
莫名地就消散了。她甚至覺得有點……好笑？“好。”她答應(yīng)得比昨天爽快了些。
陳嶼眼睛一亮：“行！我收拾下工具就過去！很快！”蘇念點點頭，沒再說什么，
轉(zhuǎn)身繼續(xù)往超市走。走出幾步，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陳嶼正彎著腰收拾工具箱，
動作麻利。陽光落在他汗?jié)竦募贡成?，閃閃發(fā)亮。傍晚時分，陳嶼果然來了。
他背著一個半舊的綠色帆布工具包，叮當作響?！帮L扇在哪兒？”他熟門熟路地走進來，
一點沒把自己當外人。蘇念指了指客廳角落那臺綠色的“尸體”。陳嶼走過去，蹲下，
打開工具包，拿出螺絲刀、鉗子、萬用表之類的東西。他動作很熟練，
先檢查了電源線和插頭，又拆開了風扇后蓋，露出里面纏滿灰塵的電線和零件?！皣K，
老古董了?！标悗Z嘀咕了一句，用螺絲刀小心地撥弄著里面的線路，“軸承也銹死了，
電容可能也燒了……”蘇念站在旁邊看著。她不懂這些，只覺得陳嶼低著頭專注檢查的樣子，
和他修車時很像，帶著一種踏實的力量感。汗水從他額角滑落，他也不在意，
隨手用手臂蹭一下?！澳苄藓脝?？”蘇念忍不住問。“能！”陳嶼頭也沒抬，語氣篤定，
“就是得多花點功夫。你這風扇比我年紀都大了吧？我找點配件給它換上，保準吹得呼呼的。
”他邊說邊用小刷子仔細地清理里面的灰塵，動作很輕，怕弄壞什么似的。屋子里很安靜，
只有陳嶼擺弄零件時發(fā)出的細微聲響。窗外天色漸暗，最后一點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戶照進來，
給陳嶼專注的側(cè)臉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蘇念看著他被汗水浸濕貼在額角的短發(fā)，
看著他沾了油污卻異常靈活的手指，
看著他因為用力而微微繃緊的下頜線……一種陌生又奇怪的感覺悄悄爬上心頭。
不再是單純的童年記憶，也不是對陌生人的防備，而是……一種混雜著好奇、一點點安心，
還有別的什么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默默地走進廚房，倒了杯涼開水，
放在陳嶼旁邊的地上?！昂人??！彼p聲說。陳嶼正擰著一顆生銹的小螺絲，聞言愣了一下，
抬起頭?？吹降厣系乃?，他咧開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笑容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明亮：“謝了啊！”他拿起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大半杯。
蘇念看著他喝水的樣子，喉結(jié)快速滾動著，莫名覺得自己的喉嚨也有點發(fā)干。她移開視線，
走到窗邊，看著外面巷子里亮起的零星燈火。陳嶼喝完水，抹了把嘴，又埋頭干了起來，
勁頭似乎更足了。天色完全黑透的時候，陳嶼終于直起腰，長舒了一口氣：“搞定！
”他抹了把臉上的汗，在褲子上蹭了蹭手，然后插上電源，按下了開關(guān)。
“嗡……”風扇發(fā)出一聲輕快的啟動聲，扇葉迅速旋轉(zhuǎn)起來，帶起一陣清涼的風，
吹散了屋里的悶熱，也吹動了蘇念額前的碎發(fā)?！昂昧?！”陳嶼得意地拍拍風扇的鐵罩子，
“聽聽，這動靜多順溜！風夠大吧？”清涼的風撲面而來，吹在汗?jié)竦钠つw上，舒服極了。
蘇念看著那歡快轉(zhuǎn)動的扇葉，再看看旁邊一臉汗水和油污、卻笑得像個孩子一樣滿足的陳嶼，
心里某個角落，仿佛也像這臺老風扇一樣，被輕輕撥動了一下，開始緩慢地轉(zhuǎn)動起來?！班?，
很大風。”她點點頭，嘴角不由自主地彎起了一個很小的弧度，“謝謝?！标悗Z看到她笑，
眼睛更亮了，撓著頭嘿嘿笑了兩聲：“小事兒！以后有啥壞了，直接喊我就行?！憋L扇吹著，
帶來久違的清涼。陳嶼沒有立刻走，他走到窗邊，和蘇念一起看著外面黑黢黢的巷子。
“其實……臨海鎮(zhèn)挺好的。”陳嶼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像是在自言自語，“雖然破點舊點，
但海就在那兒，風也是自由的?！彼噶酥高h處看不見的海的方向，“心里煩的時候，
去海邊走走，吹吹風，聽聽浪，啥煩心事都能被卷走?！碧K念沒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海風帶著咸味，從敞開的窗戶吹進來，混合著陳嶼身上淡淡的汗味和機油味。她第一次覺得，
這股味道……好像也沒那么難聞?！懊魈臁阋菦]啥事，”陳嶼轉(zhuǎn)過頭看她，
眼神帶著點小心翼翼的期待，“我?guī)闳€地方？就海邊，人少，風景好。
”蘇念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拒絕的話在嘴邊打了個轉(zhuǎn)，最后變成了一個輕輕的：“好。
”陳嶼臉上的笑容瞬間綻開，比剛才修好風扇時還要燦爛：“那就說定了！明天下午，
我來找你！”他收拾好工具包，腳步輕快地離開了。蘇念站在窗邊，聽著風扇呼啦啦地吹著，
看著陳嶼消失在對面門里的身影。海風不停地吹進來，帶著海的咸腥，
也帶著一種……屬于這個夏天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第二天下午，陳嶼準時敲響了門。
他換了一件干凈的白色背心，頭發(fā)像是剛洗過，濕漉漉地根根立著，顯得精神抖擻。“走吧！
”他咧嘴一笑，手里還拎著個塑料袋，里面裝著兩瓶冰鎮(zhèn)汽水。蘇念跟著他走出小巷，
穿過主街，沒有去鎮(zhèn)上那個小小的、擠滿游客的公共海灘，而是拐上了一條隱蔽的小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