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深入骨髓的腐臭。
陳皮蜷縮在狹窄、潮濕、充斥著濃烈植物腐敗氣味的地縫深處,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吞咽著粘稠的淤泥。全身火辣辣地疼,被毒刺劃破的傷口在毒素和污濁環(huán)境的侵蝕下開始紅腫、潰爛,流出黃綠色的膿水。烏青的臉色在絕對的黑暗中無法看見,但身體不受控制的細(xì)微抽搐和深入骨髓的麻痹感,清晰地告訴他——荊棘毒正在瘋狂蔓延。
龜甲碎片緊貼著胸口,冰冷沉重,仿佛耗盡了最后一絲力量。骨筆沉寂。唯有懷中那截槐樹枝,斷裂處的幽暗裂痕依舊如同風(fēng)中殘燭,微弱卻堅定地閃爍著,傳遞著一股執(zhí)著向下的牽引力,指向地縫更深處那令人作嘔的腐敗源頭。
冷月衛(wèi)的神識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復(fù)掃過地縫上方的區(qū)域。每一次掃過,都帶來刺骨的寒意和死亡的威脅。陳皮死死咬著牙,連牙齒打顫的聲音都不敢發(fā)出,將身體縮得更緊,如同冬眠的蟲豸,只靠槐樹枝那點微弱的牽引和求生的本能支撐著意識。
爬!必須爬下去!留在這里,只有被毒死或者被冷月衛(wèi)揪出來碾死!
他用肘部和膝蓋,在滑膩冰冷的污泥和腐敗的植物根莖中,一點一點,艱難地向前挪動。毒發(fā)的麻痹感讓他的動作僵硬而遲緩,每一次挪動都牽扯著潰爛的傷口,帶來鉆心的劇痛。意識在劇痛和毒素的侵蝕下漸漸模糊,眼前陣陣發(fā)黑,仿佛隨時會墜入永恒的黑暗。
就在他幾乎要徹底失去意識的時候,前方地縫的轉(zhuǎn)角處,槐樹枝的牽引力驟然變得清晰而急切!同時,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清涼的氣息,如同沙漠中的一縷甘泉,若有若無地飄了過來!
那氣息…帶著草木的清新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生機!
生的希望如同強心劑注入!陳皮精神猛地一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朝著氣息傳來的方向加速爬去!
轉(zhuǎn)過狹窄的轉(zhuǎn)角,眼前景象讓瀕死的陳皮瞬間愕然!
地縫在這里變得寬闊了一些,形成了一個小小的、不足丈許的天然石穴。石穴中央,并非想象中的毒沼或尸堆,而是一小片……綠意?!
幾株極其奇特、散發(fā)著微弱瑩白光芒的蕨類植物,頑強地從厚厚的、漆黑如墨的腐敗淤泥中鉆出。它們的葉片如同最上等的翡翠雕琢而成,脈絡(luò)清晰,流淌著溫潤的光澤。在它們環(huán)繞的中心,一株只有巴掌高、通體呈現(xiàn)出半透明琥珀色澤、形態(tài)如同靈芝的小草,正靜靜地生長著。那精純清涼、蘊含著磅礴生機的氣息,正是從這株琥珀小草上散發(fā)出來的!
“凈…凈垢草?還是…玉髓芝?”陳皮干裂的嘴唇無聲翕動,喉嚨里發(fā)出嘶啞的氣音。他曾在聚寶盆的垃圾堆里,聽一些落魄的老散修提起過幾種傳說中的解毒圣藥,眼前的奇草似乎與之相似!
槐樹枝的牽引力正是來源于此!它在渴望這株小草蘊含的生機!
顧不上思考這劇毒腐臭之地為何能長出如此圣潔的靈草,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陳皮如同瀕死的野獸,猛地?fù)淞诉^去,一把將那株散發(fā)著誘人清香的琥珀小草連根拔起,看也不看,直接塞進了嘴里!
小草入口即化!一股難以形容的、如同九天甘露般的清流瞬間涌遍全身!所過之處,火辣辣的劇痛迅速消退,麻痹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傷口流出的膿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清澈!體內(nèi)肆虐的荊棘毒素,在這股磅礴精純的生機沖刷下,如同冰雪消融,迅速被分解、凈化!
“呃啊……”陳皮發(fā)出一聲舒爽到極致的呻吟,癱軟在冰冷的地面上,貪婪地呼吸著石穴中那混合著草木清香的空氣。烏青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fù)紅潤(雖然依舊枯槁),潰爛的傷口開始收斂、結(jié)痂。雖然身體依舊虛弱,但致命的毒素已被清除,生機正在快速恢復(fù)!
劫后余生!真正的絕處逢生!
他靠著冰冷的巖壁,感受著體內(nèi)重新流淌的暖意和力量,目光落在那幾株散發(fā)著瑩白光芒的奇特蕨類植物上。若非它們凈化了這片絕地的污濁,恐怕也無法孕育出那株解毒圣草。這微弱的、在腐朽中綻放的生機,讓他心中涌起一種難以言喻的觸動。
他掙扎著坐起,小心翼翼地挖開淤泥,將幾株蕨類植物的根須連同部分散發(fā)著凈化氣息的黑色泥土一起,用一塊相對干凈的破布包好,珍重地收進懷里。這是生的饋贈。
休息片刻,恢復(fù)了部分體力后,陳皮再次循著槐樹枝的牽引前進。這一次,道路不再向下,而是變得平緩,甚至隱隱向上傾斜??諝庵懈瘮〉臍馕稘u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潮濕的泥土和樹根的氣息。
終于,當(dāng)他撥開一叢茂密的、帶著倒刺的藤蔓時,久違的、燦爛的陽光毫無保留地灑在了他的臉上!
他瞇起眼睛,適應(yīng)著刺目的光線,貪婪地呼吸著山林間清新自由的空氣。終于…出來了!
環(huán)顧四周,這里似乎是蒼岐山脈外圍一處人跡罕至的山谷。古木參天,藤蔓纏繞,鳥鳴清脆。不遠(yuǎn)處,一條清澈的山澗潺潺流過。
暫時安全了。但流云城的追殺和神都冷月衛(wèi)的追蹤,如同懸頂之劍。他需要盡快離開這片區(qū)域,找到一個可以暫時棲身、消化所得、并尋找下一步出路的地方。
他沿著山澗向下游走去,步履雖然依舊有些虛浮,但眼神卻比墜入黑風(fēng)澗之前更加銳利、更加沉凝。
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前方山谷變得開闊,隱約可見炊煙裊裊。繞過一片茂密的竹林,一個依山傍水、只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落出現(xiàn)在眼前。
村落極其簡陋,大多是茅草頂、土坯墻的房子。村口立著一塊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界碑,字跡模糊,勉強能辨認(rèn)出“墨溪”二字。幾個穿著粗布麻衣、面黃肌瘦的村民正在溪邊浣洗衣物,看到衣衫襤褸、滿身傷痕的陳皮的突然出現(xiàn),都嚇了一跳,眼神中充滿了警惕和好奇。
陳皮停下腳步,沒有貿(mào)然上前。他打量著這個貧窮卻寧靜的小村,目光最終落在村尾一座相對獨立、門口堆放著許多木材和簡陋工具、煙囪冒著青煙的小院上。院門敞開著,可以看到里面一個頭發(fā)花白、身形佝僂的老者,正背對著門口,專注地在一截木頭上敲敲打打。
吸引陳皮目光的,不是老者,而是老者身旁蹲著的一個小女孩。約莫七八歲年紀(jì),穿著打滿補丁的花布襖,小臉臟兮兮的,卻有一雙異常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她正聚精會神地看著老者工作,小手時不時模仿著老者的動作,在地上比劃著。更奇特的是,小女孩身邊,還跟著一只同樣臟兮兮、缺了一只耳朵的瘸腿黃狗。
老者似乎正在制作一個……水車?結(jié)構(gòu)非常簡陋,只有雛形,但其中幾個關(guān)鍵的榫卯結(jié)構(gòu)和力臂設(shè)計,卻讓陳皮感到一絲眼熟——那分明帶著墨家機關(guān)術(shù)最基礎(chǔ)的“杠桿”與“輪軸”原理的影子!雖然極其粗淺,甚至有些地方顯得笨拙,但其核心思路,卻與地底廢墟中那些精密的墨家符文回路隱隱相通!
一個隱居在窮鄉(xiāng)僻壤的老者,一個充滿靈氣的小女孩,一只殘疾卻忠誠的黃狗……還有那簡陋卻蘊含著“道”的水車模型。
陳皮心中一動。他收斂了氣息,臉上努力擠出一個相對無害的、帶著疲憊和懇求的笑容,拖著依舊疼痛的身體,慢慢走向那座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