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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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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錄取書的那天,雪崩吻喉---窗欞框住四合院的天,一方灰藍(lán),鴿子哨由遠(yuǎn)及近,

再悠悠蕩遠(yuǎn)。姜妍坐在窗邊的矮凳上,指尖捻著一根深藍(lán)色的線,對著光,瞇眼,

線頭卻怎么也無法馴服地穿過那枚細(xì)小的針孔。第三次失敗時,里屋傳來周敘白的聲音,

不高,卻帶著慣有的、不容拖沓的清晰:“姜妍,我那件灰藍(lán)色襯衫熨好了嗎?

下午組會要穿。”針尖微微一抖,戳在指腹上,冒出一粒殷紅的血珠。她下意識含住手指,

鐵銹味在舌尖漫開。起身時,矮凳腿在木地板上刮出短促的澀響。熨斗的水汽還沒完全散盡,

襯衫掛在架子上,挺括,一絲褶皺也無。她小心翼翼取下,像對待一件珍貴的展品。

他的衣物總是如此,昂貴,矜貴,需要最妥帖的打理,不能有半分差池。就像他這個人。

走進(jìn)書房兼臥室時,周敘白正對著筆電屏幕,眉心微蹙,鏡片反射著冷光。

她把襯衫輕輕放在床沿,他沒回頭,只抬手示意了一下桌面:“咖啡?!北右呀?jīng)空了,

杯底殘留著深褐色的漬。她無聲拿起杯子,轉(zhuǎn)身去廚房。研磨豆子的嗡鳴聲里,

她聽見自己心跳,平穩(wěn),卻空洞,像敲在一面蒙了厚布的鼓上。這樣的場景,重復(fù)了三年。

從跟他來北京那天起。有時半夜驚醒,她會恍惚,覺得房間陌生得駭人。冰冷的暖氣片,

窗外疏朗的枝椏切割天空的方式,甚至空氣里干燥的、屬于北方的塵埃味,都在提醒她,

這不是她熟悉的南方。這里沒有綿密的雨,沒有總也擰不干的溽熱,

沒有母親叨叨著讓她多喝湯的嗓音。只有周敘白。他是她在這座巨大城市里唯一的坐標(biāo),

唯一的連結(jié)??蛇@聯(lián)結(jié),如今冷得像深秋的鐵欄桿。送他出門時,他站在玄關(guān)整理衣領(lǐng),

身形挺拔,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在梧桐樹下會因為她的一個笑話而笑彎了腰的少年。

他瞥見她指尖淡淡的紅痕,隨口問:“手怎么了?”“沒事,剛才不小心扎了一下。

”他“嗯”了一聲,目光已越過她,看向門外:“晚上不用等我,項目收尾,可能很晚。

”門合上。沉重的聲響在寂靜的屋子里回蕩,最后歸于沉寂,

一種能吞噬掉所有聲音和情緒的沉寂。金絲雀在精致的籠子里跳了一下,啁啾兩聲,

也安靜了。姜妍靠在門上,緩緩滑坐到冰冷的地磚上。原來他看見了,卻也只限于“看見”。

三年前,不是這樣的。畢業(yè)典禮前的燥熱傍晚,香樟樹的濃蔭快要滴出水來。

她揮舞著一封快遞,像揮舞著一面勝利的旗幟,乳白色的信封,

印著深圳一家頂尖設(shè)計公司的Logo,在夕陽下閃著炫目的光。“周敘白!周敘白!

我拿到了!他們真的要我了!”她幾乎是撞進(jìn)他懷里,氣息不勻,眼睛亮得驚人,

臉頰因為奔跑和興奮染上緋紅,“我就說我可以!以后你去北大讀你的研,我在深圳賺錢,

我們可以視頻,可以每個月飛……”話語戛然而止。周敘白接過了那封錄取通知函,

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他甚至很仔細(xì)地讀了一遍上面的字,指腹摩挲著那個凸起的Logo。

然后,在她燦爛的、毫無防備的笑容里,他抬手,緩慢地、清晰地,將那幾張紙撕成了兩半,

再對折,撕成更碎的碎片。紙屑像蒼白的蝴蝶,紛紛揚揚落下。

她臉上的血色褪得比紙屑還快,笑容僵在臉上,成了某種滑稽的面具。

周圍嘈雜的蟬鳴、同學(xué)的笑鬧聲瞬間被拉遠(yuǎn),模糊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他抬手,

替她捋了一下跑亂鬢邊的發(fā)絲,動作甚至稱得上溫柔。聲音也是溫柔的,

帶著一種毋庸置疑的篤定,敲碎她所有的構(gòu)想:“去什么深圳。那么遠(yuǎn),那么累,圖什么?

”“我保研了,有補助,導(dǎo)師項目也有錢。跟我去北京?!彼D了頓,

看著她瞬間空洞的眼睛,唇角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補上那句后來三年里她反復(fù)咀嚼、不知該認(rèn)定為蜜糖還是砒霜的承諾,“我養(yǎng)你啊。

”“我養(yǎng)你”。這三個字,像一道金漆的枷鎖,把她從即將展翅的廣闊天地里,

鎖進(jìn)了這四方院落。她當(dāng)時怎么就忘了問,籠子里的鳥,吃的喝的都是最好的,可是,

它真的快活嗎?時間踩著她的心跳,一格一格,挪到晚上十一點。手機(jī)屏幕漆黑,

沒有新消息。他說的“很晚”,從來沒有準(zhǔn)信?;蛟S是在實驗室,或許……她不再往下想。

有些念頭像毒蛇,不能驚動。胃里隱隱泛起空虛的抽搐,她才記起晚飯只隨意扒了幾口。

冰箱里食材很多,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每周都有專人送來,是他安排的。她拿出雞蛋和番茄,

打算簡單煮個面。灶臺的火苗藍(lán)汪汪地舔著鍋底,水汽蒸騰上來,模糊了眼前的視野。

她盯著那一片模糊,忽然想起大三那年冬天,

他笨拙地在她宿舍樓下用個小電鍋給她煮長壽面,糊了底,咸得發(fā)苦,她卻吃得一點不剩,

心里滾燙。面剛撈出鍋,玄關(guān)傳來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她端著碗的手一顫,熱湯潑出來一些,

燙在手背上,一片刺眼的紅。周敘白進(jìn)來了,帶著一身濃重的酒氣和夜風(fēng)的寒。

他很少喝這么多。領(lǐng)帶扯松了,歪在一邊,頭發(fā)也有些亂,眼神是渙散的,腳步虛浮。

他沒看她,徑直走向沙發(fā),把自己摔了進(jìn)去,仰頭靠著,喉結(jié)滾動,呼吸沉重。姜妍放下碗,

找了藥膏,默默走過去,想給他處理一下可能的不適。靠近了,

才聽見他唇間漏出的極輕的呢喃,斷斷續(xù)續(xù)。她俯下身,耳朵湊近。

“……別……別走……”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澀猝不及防地涌上鼻腔。

三年了,他多久沒有說過這樣近乎脆弱的話?酒精撬開了他堅硬的殼,

終于流露出一點點……依賴嗎?她伸出手,想碰碰他的額頭。他的下一句囈語,

卻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zhǔn)地捅進(jìn)了她最柔軟的腹腔。

“……項目……不能……丟……”動作僵在半空。渾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

呼嘯著從頭頂退潮,凍僵在四肢百骸。原來不是“姜妍,別走”。是“項目,不能丟”。

她緩緩直起身,看著沙發(fā)上這個眉宇間依舊英挺卻寫滿陌生的男人。

手背上的灼痛變得清晰尖銳,提醒著她方才那片刻自作多情的可笑。鬼使神差地,

她看向他隨手扔在茶幾上的公文包。拉鏈沒有完全合攏,

露出里面一疊文件和一串實驗室的鑰匙。她從未擅自進(jìn)過他的實驗室,

那是他絕對禁止她踏入的領(lǐng)域,美其名曰“涉及機(jī)密,避嫌”。但此刻,

一種冰冷的、近乎自毀的沖動攫住了她。她需要一點東西,

一點能徹底碾碎她心頭最后一絲虛妄的東西,來給她這三年做一個注腳,來告訴她,

你到底在堅持什么。她拿出了那串鑰匙。冰冷的金屬貼著滾燙的掌心。替他蓋好毛毯,

關(guān)掉客廳的燈。在濃稠的黑暗里站了一會兒,然后她穿上外套,拿上鑰匙,無聲地掩上門,

走進(jìn)了北國深秋的寒夜里。他的實驗室在研究所大樓的頂層。走廊空無一人,

只有她自己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心跳在回蕩,被放大得驚心。鑰匙插進(jìn)鎖孔,轉(zhuǎn)動,

發(fā)出咔噠一聲輕響,在寂靜中如同驚雷。她推開門,

混合著精密儀器冷金屬、消毒水、還有某種若有若無、獨屬于他的清冽氣息的味道撲面而來。

她按亮燈,慘白的光線瞬間鋪滿每個角落。這里整潔、冰冷、高效,一如他本人。

電腦屏幕暗著,桌面上文件分門別類疊放得一絲不茍。她的目光逡巡,

最后落在他辦公桌最底下的那個抽屜。上了鎖。但那一大串鑰匙里,有一把最小的,

她試著插進(jìn)去——嚴(yán)絲合縫。轉(zhuǎn)動。鎖舌彈開的輕響。她深吸一口氣,拉開了抽屜。

里面沒有機(jī)密文件,沒有實驗數(shù)據(jù)。只有一些零散的個人物品。幾支用舊的筆,

一個報廢的U盤,一板吃了一半的胃藥。以及,抽屜最深處,

放著一個厚厚的、邊緣有些磨損的牛皮紙文件袋。她拿出來,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

解開纏繞的棉線,袋口朝下傾倒。東西滑落出來——是照片。很多很多照片。

她撿起最上面一張。是大學(xué)時在校運動會上,她跑完三千米虛脫地癱在終點線,

他沖過來抱著她,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心疼和緊張,額發(fā)被汗?jié)瘢仟N又真實。照片上的她,

笑得傻氣卻燦爛。她的心臟像是被泡進(jìn)溫水里,剛要軟化,指尖翻過照片。背后有字。

是他鋒利潦草、力透紙背的字跡。日期。然后是一行冰冷的文字:「畢業(yè)必須分。拖累。

她根本配不上我的未來?!刮说囊宦暎竽X一片空白。她瘋了一樣抓起其他的照片。每一張,

每一張?zhí)鹈鄣乃查g都被定格,然后被背面的文字殘忍地撕碎。在圖書館陪她復(fù)習(xí),

他皺著眉看書的側(cè)影,背后寫:「浪費時間。她的層次理解不了這些?!?/p>

她生日時他送的那條她珍藏的項鏈發(fā)票,貼在照片背面,旁邊注解:「投資。

必要的情感投入,為平穩(wěn)度過現(xiàn)階段?!股踔劣幸粡?,是他們第一次后,她熟睡的側(cè)臉,

背后是精確的成本計算:「酒店費用、晚餐、禮物…超出預(yù)算。盡快結(jié)束這種無謂支出?!?/p>

最后一張,是畢業(yè)那天,他笑著撕碎她錄取通知后,擁抱著僵硬的她時,

被人抓拍的“甜蜜”合影。背后是最終的判決書,墨跡尤深:「搞定。北京已安排住處。

先穩(wěn)住。利用她處理好雜事,順利入學(xué)后冷處理。」「她家世、能力、眼界,無一可取。

暫時圈養(yǎng)。」「切記,畢業(yè)即分手?!挂粡垙?,一頁頁,一字字,像燒紅的鋼針,

密密麻麻釘進(jìn)她的眼球,釘穿她的顱骨,

把她這三年里所有的溫存、所有自我安慰的假象、所有忍下的委屈和犧牲,

都釘死在“愚蠢”和“活該”的恥辱柱上。原來不是后來才變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是假的。

是一場精心策劃、冷血無比的利用。她是他計算好的“現(xiàn)階段最優(yōu)解”,

一個方便好用、無需付出真心成本的保姆和伴侶,一件可以隨時丟棄的舊物?!拔茵B(yǎng)你”。

原來是這個意思。圈養(yǎng)。照片從顫抖的指間滑落,雪片般散了一地。她踉蹌著后退,

脊背撞上冰冷的實驗儀器,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喉嚨里涌上濃重的腥甜味,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沒有眼淚。眼眶干澀得發(fā)痛。只是渾身冷,冷得牙齒都在打顫,

像被人剝光了扔在西伯利亞的冰原上。她蹲下去,一張一張,把那些照片撿起來,收好,

放回文件袋,原樣塞回抽屜深處,鎖好。把鑰匙放回他的公文包。然后她站起身,

環(huán)顧這個冰冷、整潔、充滿他 intellect 和野心的地方,

眼神里最后一點光熄滅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燼。回到那個被稱為“家”的屋子時,

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冰冷的蟹殼青。周敘白還在沙發(fā)上睡著,姿態(tài)松弛,毫無察覺。

世界在他沉睡時,已經(jīng)徹底傾覆了一遍。姜妍走進(jìn)臥室,打開衣柜。里面她的衣服不多,

只占一個小角落,大多是他讓人買來的,昂貴,漂亮,符合他的審美,像戲服。她一件沒拿。

她從最底下拖出自己那個舊行李箱,上面落了一層薄薄的灰。

她把幾件自己從南方帶來的、最普通的衣物塞進(jìn)去,還有那個舊錢包,

里面夾著一張和媽媽的合影,

初被他撕碎后、她又偷偷粘起來、一直藏在舊書夾層里的、那張皺巴巴的錄取通知書復(fù)印件。

動作機(jī)械,卻異常迅速,沒有一絲猶豫。行李箱合上的聲音驚動了他。

周敘白在沙發(fā)上動了一下,含糊地咕噥了一聲,像是要醒來的征兆,但最終只是翻了個身,

又沉沉睡去,唇間無意識地又逸出那幾個字:“……別……走……”姜妍拉著行李箱,

經(jīng)過沙發(fā),腳步?jīng)]有半分停頓。甚至沒有側(cè)頭再看一眼。清晨的寒風(fēng)像刀子,刮在臉上。

站臺上的人不多,一個個縮著脖子,呵出白氣。

廣播里響起冰冷而清晰的女聲:“各位旅客請注意,

由北京開往深圳方向的G79次列車即將開始檢票……”隊伍蠕動起來。

她捏著那張剛剛買到的、最近一班南下的車票,指甲掐進(jìn)了掌心。身后,

突然傳來撕裂般的、恐慌到極致的喊聲,穿透嘈雜的人潮:“姜妍——??!”她緩緩回頭。

周敘白頭發(fā)凌亂,西裝褶皺,領(lǐng)帶歪斜,臉上是從未有過的驚慌失措,

瘋子一樣撥開人群朝她沖來。他跑得太急,差點絆倒,模樣是全然的狼狽,

哪還有半分平日里的冷靜自持。他朝她伸出手,眼睛里是真實的恐懼,

聲音嘶啞得變了調(diào):“別走!姜妍!我錯了!聽我解釋!

那些都是過去……我……”巨大的廣播聲,冷靜而無情地,徹底淹沒了他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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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21 07:07: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