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
陳硯的聲音很低,卻清晰地傳到屋子里的每一個人耳中。
“你帶阿福,從后門走,去鎮(zhèn)東頭那棵老槐樹下?!?/p>
他頓了頓,補充道。
“樹根底下有個廢棄的地窖,以前是存酒用的,躲進去,把石板蓋好,天亮之前,不管聽到什么動靜,都不要出來?!?/p>
李婆子死死抱著阿福,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她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都沒問,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硯哥哥……”阿福從奶奶懷里探出頭,小臉上滿是淚痕。
陳硯擠出一個笑容,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聽話,跟奶奶去玩捉迷藏?!?/p>
他收回手,看向門邊那個沉默的身影。
老卒已經(jīng)站了起來,那把磨得發(fā)亮的斧頭被他單手提著,斧刃朝下,垂在身側。
“我去巷口?!?/p>
老卒只說了四個字,便拉開門,身形一閃,消失在濃稠的夜色里。
李婆子也抱著阿福,踉踉蹌蹌地從后門溜了出去。
空曠的義莊里,只剩下陳硯一個人。
他深吸一口氣,那碗藥的效力還在體內(nèi)流轉,修復著受損的經(jīng)脈,但精血的虧空,不是一時半會能補回來的。
他能感覺到,一股陰冷的、帶著強烈惡意的靈力,已經(jīng)鎖定了自己。
追魂儀。
陳硯沒有再停留,他推開正門,踉蹌著跑了出去,像一只被驚動的野狗,一頭扎進了青河鎮(zhèn)錯綜復雜的巷道里。
蘇府。
魏進站在庭院中央,手里的銀色羅盤上,那根血色細針正發(fā)出嗡嗡的低鳴,穩(wěn)穩(wěn)地指向鎮(zhèn)西的一片居民區(qū)。
“他跑了。”
劉清從屋里走出來,她的臉色依舊蒼白,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但眉宇間的疲憊和驚魂未定卻掩飾不住。
“他跑不掉?!?/p>
魏進的聲音里不帶絲毫情緒,只有一片冰原般的死寂。
在亂葬崗被一個螻蟻戲耍,是他此生最大的恥辱。
“師兄,此人詭異,我們還是等天亮……”
“不必。”
魏進打斷了她的話,抬腳便向外走。
“我要讓他明白,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陰謀詭計,都是笑話?!?/p>
他走得很快,劉清咬了咬牙,只能快步跟上。
二人一前一后,循著追魂儀的指引,穿過空無一人的街道,那根血針的指向越來越清晰,最終停在了義莊的門口。
屋里,燈還亮著,但已經(jīng)人去樓空。
地上一灘干涸的黑血,空氣里還殘留著草藥和血腥的氣味。
魏進手里的追-魂儀血光大盛,針尖猛地一轉,指向了旁邊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窄巷。
“想跟我玩捉迷藏?”
魏進臉上浮現(xiàn)出殘忍的冷笑,他沒有絲毫猶豫,一步踏入了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劉清緊隨其后,手已經(jīng)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
巷子很深,很窄。
兩側是斑駁的高墻,將月光完全隔絕在外,地上是濕滑的青苔和不知誰家漏出的污水,散發(fā)著一股霉味。
陳硯背靠著冰冷的墻壁,劇烈地喘息著。
他跑到了這里,體內(nèi)的氣力幾乎耗盡。
靈視之中,身后那團代表著魏進的黑紅色氣焰,正帶著碾壓一切的氣勢,迅速逼近。
他抬頭看了一眼巷子盡頭。
那里是一堵死墻。
他把自己逼進了一條絕路。
魏進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巷口,堵住了唯一的退路。
他沒有立刻動手,而是像獵人欣賞獵物般,一步步地走過來,凝神境的威壓讓整條窄巷的空氣都凝固了。
“跑啊?!?/p>
魏進輕聲道,臉上帶著貓捉老鼠的快意。
“怎么不跑了?”
劉清站在他身后,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這條巷子讓她感覺很不舒服,太壓抑,太安靜了。
陳硯扶著墻,慢慢站直了身體。
他看著魏進,臉上沒有恐懼,也沒有絕望,平靜得有些詭異。
“我在等你。”
“等我?”魏進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等你來殺我嗎?”
陳硯沒有回答。
他抬起手,將一直握在手里的玄鐵劍,猛地擲了出去。
但劍的目標不是魏進,而是斜上方一戶人家掛在窗外的,一串用來示警的銅鈴。
“叮鈴鈴——”
清脆刺耳的鈴聲在死寂的窄巷里猛地炸開。
魏進的眉頭下意識地皺了一下,靈覺被這突兀的聲音干擾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
他身側的陰影里,一道黑影毫無征兆地撲了出來。
不是修士的靈力爆發(fā),也不是武者的真氣涌動。
那只是一個最純粹、最原始的動作。
撲,然后,砍。
老卒的身影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他那張布滿溝壑的臉在這一刻顯得無比猙獰,手中那把磨得雪亮的斧頭,劃過一道冰冷的弧線,帶著劈開一切的決絕,狠狠地斬向魏進的脖頸。
快!
快到連劉清都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驚呼。
魏進畢竟是凝神境修士,在斧刃及體的剎那,他的護體靈力自行發(fā)動,一層淡金色的光罩浮現(xiàn)出來。
“鐺——!”
一聲巨響。
不是金石交擊,更像是鐵錘砸在了暮鼓之上。
那層足以抵擋尋常法器攻擊的護體靈力,在斧刃之下,竟如同紙糊的一般,瞬間布滿了裂紋,然后轟然破碎。
斧頭余勢不減,在魏進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噗——”
鮮血,噴涌而出。
魏進的眼睛瞪得滾圓,里面充滿了難以置信。
他想不通,一個凡人,一把凡鐵,怎么可能破開他的護體靈力。
那斧頭上,附著著一種他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那是在尸山血海里磨礪出的,最純粹的……殺氣。
“找死!”
劇痛和羞辱讓魏進徹底暴怒,他反手一掌,磅礴的靈力轟出,正中老卒的胸口。
老卒連哼都沒哼一聲,整個人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倒飛出去,重重地撞在巷子的盡頭,沒了聲息。
一擊換一擊。
凡人換修士。
這筆買賣,怎么看都是魏進賺了。
但他此刻卻笑不出來。
脖子上的傷口血流不止,一股陰冷的煞氣順著傷口侵入他的經(jīng)脈,瘋狂破壞著他的生機。
他不得不分出大半的靈力,去壓制這股詭異的煞氣。
而陳硯,動了。
在他擲出劍,在老卒發(fā)動攻擊的那一刻,他就動了。
他像壁虎一樣貼著墻壁,繞過了暴怒的魏進,目標明確——劉清!
劉清正要去查看魏進的傷勢,忽然感覺一股惡風撲面。
她反應極快,拔劍橫擋。
“鏘!”
陳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一拳砸在了她的劍身上。
劉清被震得后退一步,而陳-硯卻借著這股反震之力,身體一扭,從她身邊擦身而過。
他成功沖出了巷口。
“攔住他!”
魏進捂著脖子,發(fā)出了嘶啞的咆哮。
劉清立刻轉身去追。
可就在她追出巷口的瞬間,一道黃色的符紙,無聲無息地貼在了巷口的墻壁上。
【障眼符】!
巷口的景象一陣扭曲,在劉清的視野里,陳硯像是腳下一滑,摔倒在地。
她想也不想,一劍刺了過去。
劍尖刺了個空,只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點火星。
幻象!
等她反應過來,陳硯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了另一條巷道的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