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學校都知道我討厭江嶼,恨不得把他踹出地球。直到某天他受傷失憶,
唯獨忘了我們是對頭,還錯把我筆記本上當情書?!懊刻焱低涤涗浳业南埠?,還說不喜歡我?
”我咬牙冷笑,正準備撕碎“罪證”,他卻突然湊近我耳邊——“其實你的每場籃球賽,
我也都在。”等等,這情節(jié)不對啊……究竟誰暗戀誰?
---食堂油膩的空氣中飄浮著嘰嘰喳喳的議論,像一群趕不走的蒼蠅。
我戳著餐盤里那塊死不瞑目的紅燒肉,感覺自己的額角也在跟著一跳一跳地疼。斜對角,
隔了三張桌子,噪音源正嗡嗡作響。江嶼。他身邊照例圍著一圈人,男男女女,像眾星捧月。
不知道誰說了個什么爛笑話,他往后一靠,椅子兩條腿著地,笑得肩膀直抖,
那張招搖過市的臉在食堂頂燈下白得晃眼。聒噪,且礙眼?!翱匆姏]?
又在那兒散發(fā)荷爾蒙呢,”同桌周婧胳膊肘捅捅我,擠眉弄眼,
“聽說昨天隔壁體校的跑來堵他,讓他一個人給收拾了,屁都沒敢放一個就溜了。
”我用力掰開一次性筷子,木刺扎進指腹,疼得我“嘶”一聲。“禍害遺千年。
”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皢眩@么大怨氣?”周婧湊近,壓低聲音,“不過說真的,予檸,
全校都知道你倆不對付,但每次江嶼打球,你路過體育館那眼神,
恨不得把人家球衣扒下來……用眼睛。”我一口米飯噎在喉嚨里,差點背過氣。
“我看他是怎么被人蓋帽!看他出丑!”這話說得底氣不足。只有我自己知道,
每次偶然瞥見他在球場上奔跑跳躍,那股揮灑不去的、該死的蓬勃生命力,
都會讓我心頭莫名發(fā)堵,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是討厭,絕對是頂級的討厭。
“得了吧你,”周婧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承認吧,沈予檸,
你跟那些喊‘江嶼哥哥好帥’的小女生也沒差多少,就是表達方式比較……別致。
”我惡狠狠地瞪她,拒絕承認這個荒謬的可能性。我和江嶼?
從高一分班第一天他把我辛辛苦苦出的黑板報評頭論足說成“幼兒園涂鴉”開始,
這梁子就結下了。之后是爭年級第一,爭競賽名額,
爭辯論賽最佳辯手……但凡有他江嶼出風頭的地方,
旁邊必然有個寸步不讓、臉黑如鍋底的我。全校師生都喜聞樂見地看著我們龍爭虎斗,
堪稱一中固定娛樂節(jié)目。我討厭他那種好像什么都不費力就能得到一切的輕松感,
討厭他明明能靠臉吃飯偏要靠智商(雖然在我這他什么都沒有),更討厭他每次贏過我之后,
那副似笑非笑、懶洋洋好像逗貓一樣的表情!快速扒完剩下的飯,
我拉起周婧逃離這片空氣都被江嶼污染的區(qū)域。下午數學小測,我必須全力以赴,
絕不能讓他再壓我一頭。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放學鈴像是解救了全世界,
唯獨沒解救我緊繃的神經。最后一道大題,我卡了整整十分鐘,思路像團亂麻。
而斜前方的江嶼,提前二十分鐘就交了卷,經過我座位時,
指尖似乎極其無意地敲了敲我的桌角,嗒,嗒,兩聲。像挑釁,又像……算了,就是挑釁。
我憋著一肚子火和無名的煩躁,把文具掃進書包,砰的一聲甩上桌蓋。周婧約我去小賣部,
我都沒理,一頭扎進出教學樓后熙攘的人流里,只想趕緊回家,
把該死的數學題和更該死的江嶼都拋在腦后。通往校門的主路熙熙攘攘,
自行車鈴聲響成一片。我埋著頭,心思還纏繞在那道該死的解析幾何上,沒太留意周圍。
突然,前方傳來一陣尖銳的驚呼,夾雜著什么東西重重倒地的悶響,還有刺耳的輪胎摩擦聲。
人群瞬間像炸開的鍋,呼啦一下圍成一個圈?!白踩肆?!”“天哪!是江嶼!”“快叫老師!
校醫(yī)!”“血……他流血了!”心臟猛地一縮,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我猛地剎住腳步,
幾乎是被身后涌動的人推搡著擠進了人群中心。然后,我看見了他。江嶼倒在地上,
眉頭緊緊擰著,額角一片刺目的鮮紅正汩汩往外冒,順著他蒼白的臉頰滑落,
染紅了校服領口。他那雙平時總是帶著點戲謔或漫不經心的眼睛緊閉著,
長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竟顯出幾分罕見的脆弱。一輛自行車歪倒在他旁邊,
車輪還在無助地空轉。肇事的是個高一的小男生,嚇傻了,站在原地抖得像個篩子,
話都說不完整。我的呼吸窒住了,腳像被釘在原地。腦子里嗡嗡作響,一片空白。討厭他?
是的,我討厭他。我天天都在祈禱他倒大霉。
可絕不是……絕不是這樣毫無生氣地躺在冰冷的地上,流著血。校醫(yī)和老師很快趕到,
手忙腳亂地檢查,大聲維持秩序。人群被驅散開一條通道,他們小心翼翼地抬起他,
往醫(yī)務室快步跑去。我僵立在原地,看著那一小灘殘留的血跡,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周圍嘈雜的議論聲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他……會死嗎?這個念頭竄出來,
嚇得我手指冰涼。接下來的兩天,學校里到處都是關于江嶼的議論。幸運的是,
據說只是輕微腦震蕩加上皮外傷,人醒過來了,觀察幾天就能回學校。
不幸的是——小道消息傳得飛快——他好像磕壞了腦子,記憶出了點問題,
有一部分……缺失了。具體忘了什么,沒人說得清。我強迫自己不去打聽,裝作毫不在意。
但他滿頭是血倒在地上的畫面,總在我眼前晃。心里的煩躁有增無減,
還摻進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讓人坐立難安的情緒。第三天下午,班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
面色有些為難:“沈予檸啊,江嶼同學明天就回校上課了,
但他現在的情況比較特殊……記憶不太連貫。學校希望同班同學,
特別是你這樣成績好、又……呃……”她斟酌了一下用詞,“又和他比較熟悉的班干部,
能多幫助他適應一下,盡量別刺激他。”我眼皮一跳。熟悉?我們是熟悉,
熟悉到恨不得給對方使絆子那種?!袄蠋?,我覺得……”“這是任務,”班主任打斷我,
語氣不容拒絕,“而且,江嶼點名說……有些學習上的問題,想先問問你?!薄埃?/p>
”我頭頂簡直要冒出實質性的問號。江嶼問我學習問題?太陽打西邊出來,
還是他腦子真的摔壞得不輕?放學后,我磨磨蹭蹭地收拾書包,心里一百個不情愿。
但師命難違,我還是硬著頭皮,抱著兩本筆記,往高二教學樓盡頭的活動室走去。
老師說他暫時在那里休息,適應環(huán)境?;顒邮液馨察o,夕陽透過巨大的窗戶灑進來,
給所有物品都鍍上了一層暖金色的毛邊。江嶼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側對著我。
額角貼著一塊醒目的白色紗布,幾縷黑發(fā)不聽話地垂落。臉色還有些蒼白,
但比起那天倒在地上的樣子,已經好了太多。他微微低著頭,看著窗外操場上奔跑的身影,
眼神有些空茫,帶著一種我從未在他身上見過的……安靜和陌生。聽到門口的動靜,
他緩緩轉過頭。目光對上的那一瞬間,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準備好了迎接他慣有的那種嘲諷或者懶散的眼神。但是沒有。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
先是帶著點茫然的探尋,然后,像是認出了什么,那雙漂亮卻失焦的眼睛里,
一點點、一點點地亮起一種極其復雜的光。像是驚訝,像是困惑,
又像是……某種難以置信的、柔軟的欣喜?我被他這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汗毛倒豎。
這比直接挑釁可怕一萬倍。我僵硬地走過去,把筆記往他面前的桌子上一放,
聲音干巴巴得像生了銹:“老師讓我給你的。最近復習的重點?!彼麤]看筆記,
目光依舊焦著在我臉上,忽然極輕地、不確定地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是你?”廢話,
不是我是誰?我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安蝗荒??”他沉默了幾秒,像是在努力回憶什么,
又像是在確認什么。然后,他極其緩慢地伸出手,
拿起了攤在桌面上、我那個用來隨手記錄各種瑣事的草稿本——封皮是牛皮紙,
邊緣已經有些磨損了。我心里咯噔一下。那本子……他修長的手指撫過封皮,然后翻開了它。
活動室里安靜得只剩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還有我越來越響的心跳。
的課堂速記、隨手劃的涂鴉、購物清單、還有……還有我無意識寫下的、關于某個人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