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閣”開業(yè)三日,江寧府為之沸騰!
每日清晨,店鋪尚未開門,門前便已排起蜿蜒長龍。富商巨賈、豪門貴婦、甚至遠道而來的外地客商,皆翹首以盼,只為爭搶那每日限量十面的“玲瓏琉璃鏡”。銀票如雪片般飛來,庫房流水賬目每日都在刷新著趙府的歷史記錄。趙家“格物”之名,伴隨著天價琉璃鏡的傳說,如同燎原之火,迅速點燃了整個江南的財富欲望。
然而,繁華之下,暗流洶涌。
“小姐!不好了!”
清晨,春蘭臉色煞白,腳步踉蹌地沖進靜宜院書房,手中緊緊攥著一張揉皺的紙片。
“何事驚慌?”趙飛燕放下手中的賬冊,秀眉微蹙。她正核算著“琉璃閣”開業(yè)三日的驚人收益,心情難得輕松幾分。
“您看這個!”春蘭將紙片遞上,聲音帶著哭腔,“今早剛開門,不知是誰塞在門縫里的!還有……還有好幾面擺在店里的‘玲瓏鏡’,被人……被人用東西劃花了!”
趙飛燕接過紙片,目光掃過上面歪歪扭扭、如同鬼畫符般的字跡:
“琉璃閣賣妖鏡!招邪祟!照鏡者,家宅不寧,禍事連連!何記綢莊掌柜夫人昨夜照鏡,今晨暴斃!此乃天譴!速毀妖鏡!否則大禍臨頭!”
惡毒!低劣!卻極具煽動性!
趙飛燕眸中寒光驟現(xiàn)!她猛地站起身:“劃花的鏡子呢?拿來我看!”
很快,兩名護院小心翼翼地抬進來一面被劃花的“玲瓏鏡”。鏡面中央,赫然被某種尖銳利器劃出一道深深的、丑陋的十字裂痕!裂痕周圍,還殘留著一些粘稠的、散發(fā)著刺鼻酸味的褐色液體痕跡!
“是……是醋!還有……好像是……雞血!”春蘭指著痕跡,聲音發(fā)顫,“伙計說,早上開門時,這面鏡子就這樣了!旁邊還有一面也被劃了!劃痕里……還有字!”
趙飛燕湊近細看,果然在十字裂痕的交叉處,看到幾個用尖銳物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小字——“妖鏡!死!”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間席卷趙飛燕全身!她猛地將那張污蔑的紙片拍在桌上!好狠毒的手段!造謠污蔑!毀壞商品!這是要將“琉璃閣”的名聲徹底搞臭!將“格物”之名打入深淵!何鴻福!除了這條盤踞江寧多年的地頭蛇,還有誰會如此下作?!
“陳默呢?”趙飛燕的聲音冷得掉冰渣。
“在……在格物院!聽說……在試新東西!”春蘭連忙道。
“叫他立刻來琉璃閣!”趙飛燕拂袖轉身,月白的裙裾帶起一陣凜冽的風,“備車!”
琉璃閣后院,一間臨時辟出的、堆滿各種瓶罐爐灶的“實驗室”內。
空氣彌漫著一股濃郁的、混合著焦糖和草木灰的奇特甜香。陳默正全神貫注地盯著眼前一口咕嘟冒泡的黑陶大鍋。鍋里翻滾著粘稠的、深褐色的糖漿(粗制蔗糖溶液)。他小心翼翼地往鍋里撒入一小撮白色粉末(石灰粉),又滴入幾滴澄清的液體(骨炭吸附后的濾液),然后用一根長柄木勺緩慢而穩(wěn)定地攪拌著。
汗水順著他額角滑落,他卻渾然不覺。玻璃鏡的成功只是第一步,他需要更多能快速變現(xiàn)、沖擊傳統(tǒng)行業(yè)的“格物”產品!改良白糖,便是他選中的下一個目標!這個時代的糖,雜質多,色澤深,價格昂貴。若能制出雪白如霜、甜度純正的精糖,其市場潛力,絕不亞于琉璃鏡!
“院首!院首!”一個雜役慌慌張張地跑進來,“大小姐……大小姐讓您立刻去琉璃閣前廳!出事了!”
陳默眉頭一皺,放下木勺:“何事?”
“有……有人造謠!說咱們的鏡子是妖鏡!還……還劃壞了好幾面鏡子!”雜役氣喘吁吁。
陳默眼神一凜!果然來了!他早有預料琉璃鏡的火爆會引來更猛烈的反撲,卻沒想到對方如此下作低劣!他看了一眼鍋中尚未完全提純的糖漿,沉聲道:“看好火候!繼續(xù)攪拌!我去去就回!”
琉璃閣前廳,氣氛壓抑。
趙飛燕端坐主位,面沉如水。幾位管事和護院垂手肅立,大氣不敢出。地上,放著那兩面被劃花、刻字的“玲瓏鏡”,如同兩道猙獰的傷疤,刺痛著所有人的眼睛。
陳默快步走進來,目光掃過地上的狼藉和趙飛燕冰冷的面容,心中了然。
“小姐?!彼硇卸Y。
“看看這個?!壁w飛燕將那張污蔑的紙片遞給他,聲音不帶一絲溫度,“還有那兩面鏡子。何鴻?!_始咬人了?!?/p>
陳默接過紙片掃了一眼,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跳梁小丑,黔驢技窮。”他蹲下身,仔細檢查那兩道十字劃痕和殘留的污漬。他伸出手指,沾了一點殘留的褐色粘稠物,湊到鼻尖聞了聞,又捻了捻。
“醋、雞血、還有……一點草木灰?!标惸酒鹕?,眼中閃過一絲了然,“手法粗劣,目的明確——制造恐慌,毀壞商品,打擊聲譽?!?/p>
“如何應對?”趙飛燕直接問道。她相信陳默的急智。
陳默略一沉吟,眼中精光閃爍:“謠言止于智者,更止于……更大的轟動!他毀鏡,我們……就造出更堅固、更神奇、讓他毀都毀不掉的鏡子!”
“哦?”趙飛燕眉梢微挑。
“小姐請看?!标惸叩揭幻嫱旰玫摹傲岘囩R”前,指著鏡面,“此鏡雖亮,但鏡面玻璃質地偏軟,易被尖銳物劃傷。此乃其弱點。但若……我們能造出一種‘鋼化琉璃’呢?”
“鋼化琉璃?”趙飛燕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
“正是!”陳默眼中閃爍著自信的光芒,“將燒制好的琉璃鏡片,在特定高溫下再次加熱,然后迅速投入特制的冷卻油液(礦物油)中急速冷卻!此過程,可使琉璃表面形成強大的壓應力層,堅硬無比!尋常刀劍,難傷分毫!甚至……可抗重擊而不碎!”
他描述的,正是現(xiàn)代鋼化玻璃的原理!雖然古代條件簡陋,無法達到現(xiàn)代工藝水平,但通過高溫油淬,大幅度提升玻璃表面硬度和抗沖擊性,是完全可行的!
趙飛燕眸中異彩連連!更堅固、更神奇的鏡子?!這簡直是針對對方毀鏡行為的完美反擊!她立刻追問:“此法……可行?”
“有七成把握!”陳默斬釘截鐵,“需改造窯爐,定制油槽,反復試驗溫度和時間!但……值得一試!”
“好!”趙飛燕毫不猶豫,“格物院所需,全力支持!三日內,我要看到樣品!”
“是!”陳默領命,隨即又道,“小姐,此謠言雖惡毒,但傳播尚淺。我們需主動出擊,將其扼殺于萌芽!”
“如何做?”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陳默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他造謠‘妖鏡招禍’,我們便造勢‘仙鏡賜?!?!找?guī)讉€江寧府有名望的‘福星’(長壽老人、多子多福的婦人),請他們來‘琉璃閣’‘試鏡’,再請幾個落魄書生,寫幾篇‘仙鏡照人,容光煥發(fā),福壽延綿’的‘奇聞異事’,印成小報,在城中免費散發(fā)!再讓說書先生,在各大茶館酒樓,將‘琉璃仙鏡’的故事,編成傳奇話本!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讓謠言,變成我們揚名的墊腳石!”
輿論戰(zhàn)!信息轟炸!用更大的聲音淹沒雜音!
趙飛燕看著眼前這個侃侃而談、智計百出的家丁,心中那根緊繃的弦,悄然松動了幾分。這個陳默,總能給她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她微微頷首:“此事,交由你去辦。所需銀錢,直接去賬房支取?!?/p>
“謝小姐信任!”陳默躬身應道,目光掃過地上那面刻著“妖鏡!死!”的鏡子,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何鴻福?想玩陰的?那就看看誰的手段更硬!
三日后,格物院后院。
一口巨大的鐵鍋被架在臨時砌成的爐灶上,里面盛滿了粘稠的、散發(fā)著濃郁甜香的深褐色液體(蔗糖溶液)。陳默指揮著劉三和幾個雜役,小心翼翼地控制著火候,不斷加入石灰水、骨炭粉進行吸附脫色、過濾雜質。
“火小點!再小點!”陳默緊盯著鍋中糖漿的色澤變化,聲音嘶啞。連續(xù)三日的玻璃鋼化試驗和白糖提純雙線作戰(zhàn),讓他疲憊不堪,但眼神卻異常明亮。
“院首!快看!顏色變了!”春蘭驚喜地指著鍋中。
只見在反復的吸附、過濾、熬煮后,鍋中的糖漿顏色越來越淺,從深褐變成淺黃,最后竟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透明的淡金色!濃郁的甜香彌漫開來,沁人心脾!
“好!準備結晶!”陳默精神一振!他取來一個淺口的大陶盤,底部鋪上一層干凈的細棉布。然后將熬好的淡金色糖漿緩緩倒入盤中,鋪成薄薄一層。
“拿扇子來!輕輕扇風!加速冷卻!”陳默下令。
春蘭和幾個雜役連忙拿起蒲扇,小心翼翼地對著糖漿扇風。溫度緩緩下降,糖漿開始變得粘稠。在陳默緊張的注視下,一層細密、晶瑩的白色結晶,如同初雪般,在糖漿表面悄然析出!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最終,整個陶盤表面,覆蓋上了一層潔白如雪、細膩如霜的……白糖!
“成了!院首!成了!好白!好甜!”春蘭忍不住用手指沾了一點,放入口中,頓時眼睛亮得像星星!
陳默也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雖然結晶顆粒還不夠均勻,色澤也并非純白,但這已經是遠超這個時代糖霜品質的“雪糖”了!成本低廉,利潤巨大!
就在這時,一個護院急匆匆跑進來:“院首!院首!鋼化琉璃鏡……成了!第一面……沒碎!”
陳默猛地轉身!雙喜臨門?!
琉璃閣后院,臨時搭建的“鋼化”試驗場。
地上鋪著厚厚的稻草。一面新出爐的、尚未鑲嵌的平板玻璃鏡片(比玲瓏鏡大,約一尺見方)靜靜地放在那里。旁邊,一個雜役手持一柄沉重的鐵錘,滿臉緊張。
趙飛燕親自到場,站在不遠處,清冷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那面玻璃。
陳默深吸一口氣,對那雜役點了點頭:“砸!對準中心!”
雜役咬咬牙,掄起鐵錘,用盡全力,朝著玻璃鏡片的中心狠狠砸下!
“砰!”
一聲悶響!
鐵錘被震得反彈起來!
眾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定睛看去!
那面玻璃鏡片……完好無損!
只在被砸中的中心點,留下一個極其細微的白點!鏡面光滑依舊!
“再砸!”陳默喝道。
雜役再次掄錘!
“砰!砰!砰!”
連續(xù)三錘!
玻璃鏡片依舊堅挺!只是白點擴大了一些,出現(xiàn)了幾道極其細微、如同蛛網般的輻射狀裂紋,但整體結構依舊完整!沒有碎裂!
“天??!真的沒碎!”
“神了!這琉璃成精了!”
“刀槍不入啊!”
圍觀的護院和雜役們發(fā)出陣陣驚呼!
趙飛燕快步上前,蹲下身,伸出纖纖玉指,輕輕觸摸那面承受了數次重擊卻依舊堅挺的玻璃鏡面。指尖傳來的觸感,堅硬、冰冷,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她眼中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鋼化琉璃……”她低聲咀嚼著這個詞,抬頭看向陳默,那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這個家丁的身影,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陳默……你……很好!”
陳默迎著那目光,疲憊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他知道,反擊的時刻……到了!
當日下午,“琉璃閣”門前,人山人海。
一面嶄新的、一尺見方的“鋼化琉璃鏡”被高高懸掛在店門口!旁邊立著一塊醒目的木牌:“鎮(zhèn)店新寶——金剛琉璃鏡!堅不可摧!歡迎試錘!”
在無數道驚疑、好奇的目光注視下,一個身材魁梧的護院,手持鐵錘,當眾對著那面懸掛的鏡子,狠狠砸下!
“砰!”
鏡子紋絲不動!只留下一個白點!
再砸!
依舊無損!
連續(xù)十錘!
鏡面雖有細微裂紋擴散,卻始終不碎!
人群徹底沸騰了!
“神鏡!這才是真正的神鏡!”
“刀槍不入!金剛不壞!”
“琉璃閣!格物神技!名不虛傳!”
與此同時,江寧府各大茶館酒樓,說書先生們唾沫橫飛地講述著“琉璃仙鏡賜福長壽老人”的“真實”故事;街頭巷尾,免費發(fā)放的“格物小報”上,印著“福星老太君親述:照琉璃鏡三月,白發(fā)轉黑,精神矍鑠!”的“奇聞”;更有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現(xiàn)身說法,盛贊“琉璃鏡”乃祥瑞之物……
何鴻福精心策劃的謠言和破壞,在這鋪天蓋地的正面宣傳和“金剛琉璃鏡”的神跡面前,如同烈日下的冰雪,瞬間消融殆盡!反而成了“琉璃閣”更上一層樓的墊腳石!
城東何府。
“廢物!一群廢物!”何鴻福氣得渾身發(fā)抖,將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他聽著管家匯報“金剛琉璃鏡”引發(fā)的狂熱和謠言被徹底反轉的消息,只覺得一股腥甜涌上喉頭!
“老爺!不好了!”一個心腹連滾爬爬地沖進來,“碼頭……碼頭咱們囤積的那批蔗糖……被……被趙家的人截胡了!他們開出了更高的價!糖農都賣給他們了!”
“什么?!”何鴻福眼前一黑,差點暈厥過去!蔗糖!那是他重要的財源之一!趙家……趙飛燕!陳默!你們……欺人太甚!
他猛地抬頭,眼中布滿血絲,如同受傷的野獸,發(fā)出低沉的嘶吼:“備馬!去……京城!我要見……戶部侍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