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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深處的臨時營地里,孟瑤還等著他帶回食物和希望。

那是一處用油布和樹枝精心搭建的窩棚,一側(cè)是熏肉的架子,另一側(cè)碼放著整齊的柴火和幾個粗陋的陶罐。

陳石的身影終于出現(xiàn)在林邊。

他肩上那頭龐然巨物,隨著他最后幾步的靠近,顯得愈發(fā)駭人。

他走到營地中央的空地上,肩膀一斜,那頭昏死的野豬便如一塊巨石般轟然墜地。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地面仿佛都隨之震顫了一下,揚起一圈枯葉與塵土。

窩棚的簾子被猛地掀開,一道清瘦的身影閃了出來。

是孟瑤,四年前在戰(zhàn)場上被陳石救下后就與他相依為命的女醫(yī)務(wù)兵。

寬大的舊軍裝穿在她身上,顯得空蕩蕩的,仿佛一陣山風就能將她輕易卷走。她面色蒼白,眼神里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警惕,走出窩棚的腳步很輕,像一只受驚的貓,手里還下意識地攥著一柄磨得鋒利的獸骨匕首。

當她的目光落在陳石和那頭巨大的野豬身上時,那份警惕才緩緩?fù)嗜ィ癁橐环N習以為常的微驚,以及一絲難以察覺的安心。

“又是……這么大的?!”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長期沉默后的一絲沙啞,既像是在詢問,又像是在陳述。

陳石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從腰間抽出一把用坦克彈片磨制成的剝皮刀。

兩人之間無需任何多余的交流。

陳石蹲下身,開始處理那頭巨大的野豬。他的動作大開大合,充滿了驚人的力量感,每一刀都精準地沿著筋膜分割,毫不拖泥帶水,厚重的豬皮在他手中被整塊地剝離下來。

孟瑤則默默地取來陶罐和清水,蹲在另一側(cè),細致地清洗著陳石分割好的內(nèi)臟和嫩肉。她的動作精細入微,清洗血污,剔除腺體,有條不紊,仿佛不是在處理獵物,而是在準備一場精密的外科手術(shù)。

看著陳石那雙能輕易掀動數(shù)百斤肉塊的手,孟瑤的思緒有片刻的恍惚。

她的思緒飄回了四年前,飄回了她第一次見到陳石帶回獵物時的場景。

那是一頭比她整個人還要高大的黑熊。

那時候,她還以為自己遇到了一個怪物。一個能把野獸當柴火一樣扛回來的怪物。

但后來她才慢慢明白,在這個吞噬生命的地獄里,或許只有怪物,才能守護住那一絲微弱得可憐的人性。

陳石將大部分的肉塊都利落地掛上了熏架,但他特意留下了一塊最嫩的里脊,一副雪白的豬肚,還有那份完整的豬腦花。

他架起一個陶鍋,鍋里是早就熬煮著的、用山里采來的幾種鮮美菌子和野姜、野蔥制成的湯底。

他打算做一頓火鍋。

他處理豬腦時格外小心,用骨刀的尖端精準地破開頭骨,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份完整的、顫巍巍的腦花,輕輕放入清水中浸泡。

菌湯的香氣混合著肉的腥甜,在悶熱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這本該是希望的味道。

但這股濃郁的氣味,卻像一根針,猛地刺痛了孟瑤的神經(jīng)。

她的眼前瞬間被一片血色覆蓋。

四年前那場伏擊戰(zhàn)的畫面,毫無征兆地閃回。戰(zhàn)友垂死時的慘叫,彌漫在空氣中嗆人的硝煙,還有……被俘之后。

她曾冷靜地為腸子流出來的戰(zhàn)友包扎,也曾在炮火中不知疲倦地來回奔跑。

但當冰冷的槍口頂上額頭,當十幾雙充滿污穢欲望的眼睛將她赤裸裸地包圍時,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所有的堅強都碎成了齏粉。

那一刻,她甚至連咬舌自盡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在她徹底絕望,閉上眼睛等待噩夢降臨的那一刻,他出現(xiàn)了。

從她的視角看,陳石如同從地獄深處爬出的魔神。

他的出現(xiàn),伴隨著骨骼碎裂的清脆聲響和被死死壓抑住的慘嚎。

她看不清他的動作,只能看到一個個高大的身影,以一種完全不合常理的角度飛出去,然后重重地倒下去。

沒有槍聲,只有沉悶的,如同重錘砸在濕麻袋上的噗噗聲。

那個男人,就像一頭闖入羊圈的史前兇獸,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在短短幾十秒內(nèi),將那十幾個印度兵,變成了一地扭曲掙扎的尸體。

“發(fā)什么呆?吃了?!?/p>

陳石沉穩(wěn)的聲音,將孟瑤從那片血色的回憶中猛地拽了回來。

他已經(jīng)將切成薄片的豬里脊和處理好的腦花,在滾沸的菌湯中涮好,悉數(shù)放進了她面前的陶碗里。

乳白色的菌湯“咕嘟咕嘟”地翻滾著,散發(fā)出濃郁而霸道的鮮香。粉紅的肉片在湯中一涮即熟,微微卷曲著沾滿了湯汁,鮮嫩欲滴。豬腦則被煮得如豆腐般滑嫩,白皙細膩,上面還點綴著幾點翠綠的野蔥,光是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孟瑤木然地舉起骨勺,舀起一勺滾燙的菌湯。

湯汁入口,那股霸道的鮮香仿佛一道暖流,強行沖開了她被冰封的四肢百骸。她僵硬的脖頸微微一松。她學著陳石的樣子,夾起一片薄如蟬翼的里脊肉,放進嘴里。肉片嫩滑,幾乎不用咀嚼,只用舌尖一抿,肉汁便混合著湯汁在口腔里炸開。

就是這個味道——生命的味道。她又顫抖著,夾起一小塊豆腐般滑膩的腦花。入口即化,濃郁的脂香瞬間包裹了整個味蕾。

忽然,她的鼻腔一酸,一股熱流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眼淚,大顆大顆地砸進面前的陶碗里,與那翻滾的肉湯混在一起。她沒有哭出聲,只是死死咬著嘴唇,用盡全身力氣,一口一口地,將碗里的肉和湯全部咽下。

這不是悲傷的淚水。

四年了,她已經(jīng)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活著,還是一具尚能呼吸的行尸走肉。

只有在每次吃東西的時候,熱湯,嫩肉,才讓她無比真切地感覺到——她還活著。

被陳石……保護著,活著。

與此同時,幾公里外的印軍邊境哨所內(nèi),氣氛壓抑得仿佛能擰出水來。

士兵們?nèi)齼蓛傻鼐墼谝黄穑樕隙紟е鵁o法掩飾的恐懼。

哨所指揮官,辛格少校,一個絡(luò)腮胡的壯碩男人,正煩躁地在自己狹小的指揮室里來回踱步,他的眼眶深陷,布滿了血絲。

“聽說了嗎?B-3巡邏隊,又失聯(lián)了?!币粋€士兵壓低聲音,對同伴耳語。

“肯定是‘他’干的……除了他,還能有誰?”

“噓!小聲點!你想把‘亞瑪’給招來嗎?”

“亞瑪”,印度神話中的死神。這是他們私下里,給那個潛伏在叢林中的幽靈,起的外號。

一個剛被派來不久的年輕士兵,忍不住向身邊的老兵打聽:“‘亞瑪’的傳說……是真的嗎?”

老兵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帶著一絲憐憫。

“傳說?他力大無窮,能徒手撕裂野獸;他神出鬼沒,從不在同一個地方留下蹤跡;被他殺死的人,身上找不到任何彈孔,死狀都極為凄慘?!?/p>

老兵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了,仿佛那名字本身就帶著詛咒。

“小子,我告訴你,那不是傳說。我親眼見過!喬希的尸體被找到時,他的脖子,被整整擰成了一百八十度,臉……正對著自己的后背!”

“那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力量!”

指揮室里,辛格少校猛地停下腳步,皮靴后跟在水泥地上砸出一個沉悶的聲響。

他死死盯著墻上那張邊境地圖,上面用紅色墨水標注的失蹤/死亡地點,已經(jīng)連成了一片觸目驚心的血斑,像一道猙獰的傷疤,將他的防區(qū)撕裂。

四年,整整四年!戰(zhàn)爭早已結(jié)束,可這份陣亡名單的長度,卻已經(jīng)快要趕上他當年指揮的一場高地爭奪戰(zhàn)了!

他走到桌邊,拿起一份最新的巡邏隊失聯(lián)報告,紙張在他顫抖的手中發(fā)出“沙沙”的悲鳴。他不能再簽發(fā)這種等同于死亡通知書的命令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聲巨響讓門外的衛(wèi)兵都為之一顫。

辛格少校對著門口的通訊兵,下達了一個無比屈辱,卻也是唯一能想到的命令。

他咬著牙,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接通指揮部,轉(zhuǎn)接……中方聯(lián)絡(luò)處!”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繼續(xù)低吼道:

“告訴他們,我們找到了一個他們失蹤四年的士兵……請他們,立刻,馬上!把這個惡魔給我接走!”


更新時間:2025-08-23 12:24: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