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審濁粥的余波如同凜冬的寒風(fēng)，刮遍了京都的每一個角落。李家的轟然倒塌，三族夷滅，家主李崇文在流放北境的路上便已油盡燈枯，消息傳回，更添幾分肅殺。舊朝降臣人人自危，噤若寒蟬，再無人敢輕易將“太子妃娘家”這等攀附之詞掛在嘴邊。新貴們則借此東風(fēng)，在戶部侍郎周顯落馬后，迅速安插人手，陸明河更是雷厲風(fēng)行，借著徹查全國賑災(zāi)糧的由頭，將觸角伸向各州府，一張針對舊勢力殘余和貪腐蛀蟲的大網(wǎng)，在無聲無息間悄然收緊。
然而，朝堂的驚濤駭浪，暫時被隔絕在東宮溫暖的殿宇之外。
瓊?cè)A殿內(nèi)熏著寧神安息的沉水香。江妍半倚在鋪著厚厚絨毯的軟榻上，身上蓋著柔軟的云錦薄被。她臉色依舊帶著長途跋涉后的蒼白，但眉宇間在臨漳驛積聚的驚怒戾氣已消散大半，只余下淡淡的疲憊。葉苑坐在榻邊，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碗溫?zé)岬撵`藥羹，一勺一勺，耐心地喂到她唇邊。他動作輕柔得近乎虔誠，目光緊緊鎖在她臉上，仿佛要將這些時日分離的份量都看回來。
“慢些?！比~苑的聲音低沉溫柔，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后怕，“太醫(yī)說了，你心脈受損，需得靜養(yǎng)，萬不可再動氣傷神。”他想起臨漳驛留影石中的畫面，那李縣丞指著她口出狂言時，他心頭的怒火幾乎焚盡理智，更心疼她當(dāng)時強撐的冷厲。
江妍順從地咽下藥羹，清苦的藥味在舌尖蔓延，但心口卻暖融融的。她抬眼看他，眼睫微顫：“妾身無礙。只是當(dāng)時……”她想起那些捧著破碗、眼中只剩麻木的災(zāi)民，想起那碗渾濁的泥沙，秀眉又忍不住輕蹙，“看到那樣的景象，實在忍不住?！?/p>
“我知道?！比~苑放下玉碗，溫?zé)岬拇笫指采纤龅氖直常o緊握住，“你做得對。若非你，那些蛀蟲不知還要禍害多少百姓?！彼壑泻庖婚W，隨即又被濃得化不開的憐惜取代，“只是以后，萬不可再以身犯險。你可知我聽到消息時……”他沒再說下去，只是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嗯?！苯p輕應(yīng)了一聲，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令人安心的暖意和力量，長途跋涉的疲憊和連日來的心緒激蕩終于徹底松弛下來，眼皮漸漸沉重。有他在身邊，那些喧囂風(fēng)雨，似乎都遙遠了。
葉苑看著她沉沉睡去的恬靜側(cè)顏，才小心翼翼地抽出手，替她掖好被角。他起身走到殿外，臉上溫和褪盡，只剩下冷峻。對候在外面的心腹內(nèi)侍沉聲道：“傳孤令，太子妃需靜養(yǎng)，東宮閉門謝客三日。非孤手諭，任何人不得打擾。調(diào)一隊‘青鸞衛(wèi)’，由清玄統(tǒng)領(lǐng)，日夜輪值守護清漪殿，擅闖者，格殺勿論！”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決斷。李家之事，讓他徹底明白，在這座權(quán)力旋渦的中心，任何一絲疏忽都可能帶來致命的后果。他必須將阿妍牢牢護在羽翼之下。
與此同時，坤寧宮的氣氛卻與外界的肅殺截然不同。殿內(nèi)溫暖如春，角落的仙鶴香爐吐出裊裊青煙，帶著清雅的蘭芷芬芳。江羨只著一身玄色暗金紋的常服，懶洋洋地歪在鋪著雪白狐裘的貴妃榻上，指尖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羊脂玉佩——正是當(dāng)初傳訊姑蘇的那枚。他面前懸空展開著一幅巨大的水鏡，鏡中光影流轉(zhuǎn)，清晰地映出臨漳縣乃至附近州府被查抄的李家、周家等涉案官員的府邸景象。金銀珠寶、靈材古玩堆積如山，被身著統(tǒng)一制服的刑部吏員和氣息強悍的修士有條不紊地清點、封存、押運。
“動作倒是快?！苯w嗤笑一聲，指尖在水鏡上輕輕一點，畫面切換，顯現(xiàn)出戶部衙門內(nèi)燈火通明、徹夜忙碌的景象，陸明河正對著堆積如山的賬冊，面色冷厲地訓(xùn)斥著手下官員?！瓣懠疫@老狐貍，撇清得夠快，咬人也夠狠。也好，省得臟了我們的手?！?/p>
葉湛坐在他對面的紫檀木書案后，案頭堆著幾份新呈上的奏書，他正提筆批閱。聞言，并未抬頭，只淡淡道：“陸家借勢立威，清理門戶，只要在律法框架內(nèi)行事，于新政有益，便由他去。舊朝積弊，非一日可清。”
“律法框架？”江羨挑眉，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隨手將玉佩拋起又接住，“你那《萬民律》、《天刑律》自然是好的，架得住人心鬼蜮？看看這些蛀蟲，前腳還在朝堂上裝模作樣，后腳抄出來的家當(dāng)，夠養(yǎng)一支軍隊了！”他指向水鏡中一座被搬空的金庫，“李家一個小小的縣丞遠親，就敢如此張狂，根子在哪？不就是覺得攀上了東宮，有了免死金牌？若非阿妍身份特殊，這次……”
他話未說完，但未盡之意兩人心知肚明。若非江妍是江氏女，是太子妃，身份貴重，又有金丹修士護衛(wèi)，尋常貴女在臨漳驛站遭遇那等刁難，恐怕真要吃個啞巴虧，甚至性命堪憂。
葉湛擱下朱筆，抬眸看向江羨。琥珀色的眼眸深邃平靜：“所以，更要借此事，將律法的威嚴(yán)，釘進每個人的骨頭里。李家是儆猴的雞，陸家是磨利的刀。舊臣的根系，要一根根拔除，新朝的根基，才能扎得穩(wěn)?！彼Z氣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動搖的意志。
江羨看著葉湛平靜無波的臉，忽然笑了，那笑容帶著幾分邪氣和洞悉：“行，你是陛下，你說了算。明面上的規(guī)矩你來定。”他坐起身，玄衣如水般滑落，指尖縈繞起一縷幽藍的火焰，火焰跳躍，勾勒出幾個名字和模糊的勢力網(wǎng)絡(luò)，“至于那些藏在陰溝里，覺得風(fēng)頭過了又能冒頭的……還有那些以為攀不上東宮，就能去攀其他枝頭的‘聰明人’……”他指尖一彈，火焰無聲熄滅，“我來處理。保證干干凈凈，合乎你的‘天刑’?！?/p>
葉湛沒有阻止，只是微微頷首。帝與后，明與暗，律法與權(quán)謀，在這座象征著帝國最高權(quán)力的宮殿里，達成了無需言說的默契。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內(nèi)侍恭敬的通傳：“啟稟陛下，皇后娘娘，葉家主到了，已在宮門外遞了牌子請見。”
葉湛和江羨對視一眼，葉渙來了。
葉渙的入宮，并未引起太多波瀾。他依舊是一身月白常服，氣質(zhì)溫潤如玉，在引路內(nèi)侍的帶領(lǐng)下，穿過重重宮闕，來到瓊?cè)A殿。他帶來了姑蘇葉家精心煉制的“玉髓養(yǎng)心丹”和一些溫養(yǎng)心脈的奇珍靈植。
葉苑親自在殿外相迎。“家主。”葉苑拱手，語氣帶著對他的敬重，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歉意。他知道葉渙對阿妍一向重視，此番北上風(fēng)波，必定憂心如焚。
葉渙溫和地回禮：“殿下?！蹦抗鈪s已越過葉苑，投向殿內(nèi)軟榻上沉睡的江妍。看到她雖蒼白卻呼吸平穩(wěn)，眉宇間并無痛楚之色，葉渙緊繃的心弦才緩緩松開。他走到榻邊，仔細端詳片刻，又輕輕搭了搭脈，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阿妍心神損耗過度，所幸根基未損。這‘玉髓養(yǎng)心丹’每日一粒，以靈泉水化開服下，輔以我?guī)淼摹嗄咎N靈陣’，靜養(yǎng)月余，當(dāng)可無礙?！比~渙的聲音溫和而篤定，帶著醫(yī)者的權(quán)威和長者的關(guān)懷。
“有勞家主費心。”葉苑感激道。
葉渙擺擺手，目光轉(zhuǎn)向葉苑，溫潤的眼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阿苑，臨漳之事，我已盡知。阿妍性子外柔內(nèi)剛，見不得民生疾苦，此次……是禍，亦是緣法。你既為儲君，當(dāng)知護她周全，非僅囿于宮墻之內(nèi)。堵不如疏，與其將她隔絕風(fēng)雨，不如……”他頓了頓，意有所指，“給她一片能安心綻放的土壤?！?/p>
葉苑聞言，心頭微震。他明白葉渙的意思。過度的保護，對阿妍這般心有丘壑的女子，或許反而是另一種桎梏。
葉渙并未久留，看過江妍，留下丹藥和囑咐后，便告退出宮。他離去的背影依舊挺拔溫雅，卻仿佛將這東宮的暖意也帶走了一絲，留下更深的思慮。
幾日后，坤寧宮內(nèi)江羨斜倚在窗邊的軟榻上，看著窗外初綻的幾枝早梅。葉湛坐在他對面，面前攤開著一份工部關(guān)于京都靈氣節(jié)點梳理與引靈大陣初步構(gòu)想的奏報。
“阿妍這丫頭，身子骨是弱了點，但這份心氣，倒是不輸男兒。”江羨忽然開口，打破了殿內(nèi)的寧靜，指尖捻著一片飄落的梅瓣，“在姑蘇是明珠蒙塵，到了京都，又被小阿苑當(dāng)瓷娃娃一樣鎖在宮里?？上Я??！?/p>
葉湛的目光從奏報上抬起，看向江羨：“你有何想法？”
“想法？”江羨勾唇一笑，將梅瓣彈飛，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屬于頂尖修士和戰(zhàn)略家的光芒，“京都靈氣駁雜，遠不如姑蘇純粹。但匯聚天下奇珍，為何不能人為造出一片最適合她的‘姑蘇’？”
他站起身，走到懸掛的巨型京都堪輿圖前，指尖點向圖中幾處重要的地脈節(jié)點：“工部這群人，只想著引靈入宮，滋養(yǎng)皇城，格局太?。∫?，就建一個覆蓋整個京都，不，覆蓋京畿重地的‘萬靈歸源大陣’！”
他指尖沿著地脈走向快速滑動，帶著不容置疑的氣勢：“以瓊?cè)A殿為核心，勾連四方地脈，聚攏天地靈氣，滌蕩駁雜！此陣若成，京都將成洞天福地，靈氣精純程度遠超姑蘇！于國，可滋養(yǎng)萬民，強健士卒，助益農(nóng)耕百工，穩(wěn)固新朝根基！于私……”他回眸，看向葉湛，笑容帶著深意，“阿妍身處大陣核心，受最精純溫和的靈氣滋養(yǎng)，其效豈是尋常丹藥可比？此乃一舉數(shù)得，澤被萬世之功！你那《萬民律》要惠澤萬民，這‘萬靈陣’，便是實實在在的根基！”
葉湛靜靜聽著，目光落在江羨指尖劃過的宏偉藍圖上。他看到了其中的巨大耗費，看到了可能引發(fā)的各方勢力對靈氣資源的爭奪，更看到了這藍圖背后蘊含的、足以改變國運的磅礴力量。這不僅僅是給阿妍造一個“姑蘇”，這是在為新朝鑄造一個前所未有的、以精純靈氣為根基的超級引擎！
“萬靈歸源……”葉湛低聲重復(fù)著這個名字，深邃的眼眸中，金色的光芒緩緩流轉(zhuǎn)，仿佛有星辰在其中生滅。他沒有立刻表態(tài)，但那份沉默，已然是最大的肯定。他拿起朱筆，在那份工部保守的奏報上，重重畫了一個叉，隨即抽出一張空白詔紙。
江羨看著他的動作，嘴角的笑意加深。他知道，葉湛動心了。這個以“雅正”為表、胸藏寰宇的帝王，絕不會錯過這樣一個既能護佑所在乎之人葉湛那道召集群臣商議“萬靈歸源大陣”的旨意，如同九天驚雷，瞬間劈開了京都剛剛沉淀下去的肅殺氣氛，在朝野上下掀起了遠比李家覆滅更為洶涌的滔天巨浪。
紫宸殿議事廳內(nèi)，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白須顫抖，捧著厚重的星圖與地脈堪輿玉簡，聲音艱澀：“陛下，皇后娘娘，此陣構(gòu)想……驚世駭俗！以京都為基，勾連四方地脈，聚攏天地之靈……所需耗費之巨，動輒傾國之力！更需梳理、貫通、乃至強行接引數(shù)十條大小靈脈，其中涉及的地脈沖突、靈氣反噬、節(jié)點穩(wěn)固……稍有不慎，便是地動山搖，靈機崩壞，京畿化為絕域??！”他額頭冷汗涔涔，這計劃在他眼中近乎瘋狂。
工部尚書聶平，一個以務(wù)實刻板著稱的技術(shù)官僚，此刻臉色鐵青。他看著江羨隨手勾勒在巨大沙盤上的、幾乎覆蓋了整個京畿地界的龐大陣圖雛形，只覺得頭皮發(fā)麻。“陛下！皇后娘娘！此陣規(guī)模遠超歷代皇城引靈陣百倍！所需靈材，諸如‘星隕精金’、‘地心元磁’、‘萬年溫玉髓’……皆屬稀世奇珍，縱舉國之力搜尋，恐也難湊足十之一二！工期更是曠日持久，非十年之功不可期！眼下新朝初立，百廢待興，國庫空虛，民力疲憊，實在……實在不宜行此傾天之舉！”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最后一句，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戶部尚書陸明河剛剛借著賑災(zāi)案清洗立威，正躊躇滿志，此刻也被這宏圖震得心神搖曳。他飛快地盤算著國庫那點可憐的結(jié)余和未來幾年可能的賦稅，臉色越來越白：“陛下，聶尚書所言極是！此陣耗費，實乃無底深淵！單是初期勘探、梳理地脈、穩(wěn)定節(jié)點所需投入，便足以耗盡國庫三年歲入！后續(xù)主材……臣……臣不敢估算！若強行推行，恐需加賦天下，民怨沸騰，動搖國本??！”他深深俯首，聲音帶著懇求。陸家雖富，也經(jīng)不起這等掏法。
四大世家的家主們——聶氏、陸氏、新晉的江南錢氏、以及勉強保住部分地位的原北境邊軍統(tǒng)帥出身的韓氏，分坐兩側(cè)，神情各異。聶家主與工部尚書同宗，自然憂心忡忡；陸明河更是戶部頂頭上司，愁云慘淡；錢氏家主眼中精光閃爍，似在盤算其中有無巨利可圖；韓氏家主則沉默如鐵，目光銳利地掃過沙盤，不知在想些什么。
反對之聲，如山呼海嘯。理由充分，皆為國本民生計。
葉湛端坐主位，面沉如水，手指在御座的扶手上輕輕敲擊，發(fā)出規(guī)律而冰冷的輕響。他并未立刻表態(tài)，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身旁。
江羨斜靠在為他特設(shè)的寬大座椅里，玄衣如墨，襯得他膚色愈發(fā)冷白。他指尖把玩著一枚鴿卵大小、內(nèi)部仿佛有星河流轉(zhuǎn)的黑色晶石，對滿殿的反對聲浪恍若未聞。直到聶平說到“傾天之舉”、“動搖國本”，他才懶懶地抬起眼皮。
“傾天？動搖國本？”江羨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絲慵懶的笑意，卻像一把冰錐，瞬間刺破了殿內(nèi)凝重的氣氛，讓所有人心頭一寒?！爸T位大人，格局……小了。”
他緩緩坐直身體，玄衣無風(fēng)自動，一股淵深似海、又帶著毀滅性鋒銳的氣息無聲彌漫開來，壓得幾位修為稍弱的家主呼吸一窒。
“耗費巨萬？耗時漫長？”江羨指尖的黑晶石驟然亮起，投射出一幅幅清晰的畫面：臨漳城外無邊無際的災(zāi)民營地、面黃肌瘦的流民、渾濁的河水、荒蕪的田野；畫面一轉(zhuǎn)，又是京都各坊市外聚集的、因戰(zhàn)亂失去生計的游民，以及被查抄的李家、周家堆積如山的金銀財寶、靈材庫藏?！翱纯催@些！災(zāi)民嗷嗷待哺，流民無所事事，國庫空虛？抄家滅族得來的贓物呢？堆在庫房里生銹發(fā)霉嗎？！”
他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帶著金石之音：“與其空耗錢糧施舍那些泥沙粥，養(yǎng)著無所事事的流民滋生禍端，不如讓他們動起來！以工代賑！勘探地脈、開鑿靈渠、鋪設(shè)基礎(chǔ)陣紋……哪一樣不需要海量的人力？讓他們憑力氣掙一口真正的飽飯！工錢，就從這些抄沒的贓款贓物里出！不夠？那些依附貪官污吏的豪強劣紳，家底厚著呢！查！繼續(xù)查！《萬民律》、《天刑律》是擺設(shè)嗎？”
他目光如電，射向臉色發(fā)白的陸明河和聶平：“聶尚書怕靈材不足？陸尚書怕掏空國庫？好辦！開放皇家秘庫部分儲備作為引子！再頒旨天下：凡獻上此陣所需關(guān)鍵靈材者，無論出身，按市價三倍折算，可抵賦稅，可換爵位，可入工部或欽天監(jiān)為吏，甚至……其家族子弟，可獲推薦入新建的‘天工院’修習(xí)陣道、煉器之法！重賞之下，何愁沒有勇夫？何愁靈材不聚？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這道理，諸位大人不懂？”
殿內(nèi)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江羨這大膽、冷酷卻又直指核心的“以工代賑”、“抄家充公”、“重賞求材”的組合拳震得說不出話來。這哪里是皇后，分明是刮骨療毒、點石成金的閻羅財神！
江羨卻不看他們，指尖再次點在沙盤上，京畿外圍幾處重要的地脈節(jié)點上靈光閃爍?！爸劣诘孛}沖突、靈氣反噬……那是你們欽天監(jiān)和工部該解決的問題！我不管你們是打生樁也好，布子陣疏導(dǎo)也罷，還是去請那些躲在深山老林里的陣法老怪物出山！告訴你們，”他目光森冷地掃過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和工部尚書，“陣，必須建！而且要快！三年太長！孤只給你們兩年！兩年之內(nèi)，核心樞紐——紫宸引靈臺必須建成運轉(zhuǎn)！若做不到……”他指尖的黑晶石“啪”一聲輕響，裂開一道細微的紋路，一股令人心悸的毀滅氣息一閃而逝，“工部、欽天監(jiān)上下，就自己去填那些不穩(wěn)的地脈節(jié)點吧！”
威脅，赤裸裸的威脅！帶著金丹大圓滿修士的絕對威壓！
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腿一軟，差點跪下。工部尚書聶平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在絕對的力量和冷酷的意志面前，所有的技術(shù)困難和財政困境都顯得蒼白無力。
“陛下！”聶平絕望地看向葉湛，希望這位以“雅正”著稱的帝王能阻止皇后的瘋狂。
葉湛終于開口，聲音平穩(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最終裁決：“皇后所言，甚合朕意?！彼酒鹕?，目光掃過全場，帝王的威儀如山岳般壓下。
“萬靈歸源大陣，乃國本之基，萬世之業(yè)。耗費雖巨，其利無窮。以工代賑，抄沒充公，重賞求材，皆為良策。聶卿，陸卿，白監(jiān)正，爾等即刻會同四大世家，詳擬章程?？碧健⒄髂?、采買諸事，同步進行。戶部統(tǒng)籌錢糧，工部、欽天監(jiān)負責(zé)技術(shù)，聶、陸、錢、韓四家，各領(lǐng)一方節(jié)點營建之責(zé)。兩年之期，紫宸引靈臺必須點亮。有功者，重賞。貽誤者，”葉湛的目光落在聶平和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身上，冰冷如刀，“《天刑律》伺候?！?/p>
“臣……遵旨！”幾人面如土色，卻不得不躬身領(lǐng)命。四大世家家主也紛紛起身應(yīng)諾，心思各異，但無人敢再置喙。韓氏家主眼中閃過一絲異芒，似乎看到了某種機遇。
旨意如風(fēng)，瞬間席卷整個京都，并向著帝國的每一個角落擴散。
“以工代賑！勘探地脈！日結(jié)工錢！管飽飯！”的告示貼滿了災(zāi)民聚集的窩棚區(qū)和流民混雜的坊市外圍。
巨大的喧囂聲浪沖天而起！麻木絕望的眼神被點燃了希望！只要能活下去，有力氣，做什么不行？更何況是掙口真正的飽飯！
無數(shù)衣衫襤褸的身影涌向官府臨時設(shè)立的招募點，隊伍排成長龍，場面一度混亂卻又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亢奮。
與此同時，由刑部、都察院、戶部組成的聯(lián)合稽查隊伍，手持帝后聯(lián)合簽發(fā)的詔令，如同出閘的猛虎，撲向那些被列入名單的、與前朝貪腐案有牽連的豪強劣紳府邸。抄家！鎖拿！登記造冊！哭嚎聲、咒罵聲、哀求聲在京都各處權(quán)貴坊區(qū)此起彼伏。一車車的金銀、靈材、古董字畫被貼上封條，源源不斷地運往戶部指定的臨時庫房，成為支撐那座龐大陣法的第一桶金。
重賞求材的皇榜更是引發(fā)了修士界的震動！市價三倍！抵賦稅！換爵位！入天工院！
無數(shù)散修、小家族、甚至一些中等宗門都沸騰了！深山老林、險地秘境，開始出現(xiàn)更多尋寶者的身影。一些壓箱底的祖?zhèn)黛`材被翻找出來，評估價值。京都各大商行、拍賣場瞬間門庭若市，靈材價格應(yīng)聲飛漲，卻又在官府的強力干預(yù)下維持在一個相對平穩(wěn)的高位。
整個帝國，如同一架被強行啟動的龐大機器，圍繞著那座尚未現(xiàn)世的“萬靈歸源大陣”，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轟鳴。效率驚人，卻也帶著一種近乎野蠻的橫沖直撞。
瓊?cè)A殿內(nèi)，卻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了外界的喧囂。
“青木蘊靈陣”淡淡的青色光暈籠罩著殿宇，空氣中流淌著精純平和的草木靈氣。江妍穿著舒適的素色寢衣，靠坐在窗邊的軟榻上。葉渙帶來的“玉髓養(yǎng)心丹”效果非凡，輔以陣法滋養(yǎng)，她蒼白的臉頰終于有了一絲血色，眉宇間的疲憊也消散不少。
侍女將一盆精心養(yǎng)護的“月影幽蘭”搬到她手邊的小幾上，蘭葉舒展，散發(fā)著清幽的冷香。
窗外，能遙遙望見紫宸殿的方向。那里，如今是整個京都最繁忙的工地。高大的靈木架子已經(jīng)搭起，地基深挖，隱約可見復(fù)雜的陣紋在靈光的灌注下開始在地底蔓延。工部官員的呼喝聲、力士搬運巨石的號子聲、陣法師調(diào)試靈引的低鳴聲……即使隔得很遠，混合成一種低沉而持續(xù)的聲浪，隱隱傳來。
江妍靜靜地望著，指尖無意識地拂過幽蘭冰涼的葉片。她能感覺到，腳下的大地深處，似乎有某種龐大而沉凝的力量正在被喚醒、被引導(dǎo)。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溫和的靈氣，正透過青木陣的屏障，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縈繞在她身周，讓她受損的心脈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舒適和滋養(yǎng)。
這感覺……很奇妙。仿佛干涸的土地迎來了第一場春雨。
“萬靈歸源……”她低聲呢喃，清澈的眼眸中倒映著遠處工地閃爍的靈光，有好奇，有期待，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對自身命運的茫然。這因她而起、卻又遠超她想象的宏大變革，最終會將她和這個新生的王朝帶向何方？
東宮書房，葉苑放下手中關(guān)于大陣工料調(diào)撥的急報，揉了揉眉心。案頭堆積的奏疏，大半都與這大陣有關(guān)，地方上的叫苦、世家的討價還價、工期的壓力……千頭萬緒。
他起身走到窗邊，同樣望向紫宸殿方向。那里熱火朝天的景象，讓他胸中激蕩著一股開創(chuàng)的豪情，但更深的憂慮也隨之而來。
如此巨大的工程，牽扯的利益盤根錯節(jié)，耗費的資源動輒傾國。舊勢力的反撲絕不會停止，只會更加隱蔽和瘋狂。那些被抄家滅族的余孽、利益受損的豪強、甚至……某些對新政心懷不滿的修士宗門，都可能成為暗處的毒蛇。
他想起大伯葉渙離京前那意味深長的囑托：“堵不如疏……給她一片能安心綻放的土壤。”
葉苑的目光轉(zhuǎn)向瓊?cè)A殿的方向，眼神變得深邃。阿妍的身體正在這大陣核心的滋養(yǎng)下好轉(zhuǎn)，這無疑是最好的消息。但將她完全隔絕保護起來，顯然已不可能，也非上策。這因她而起的風(fēng)暴，或許……也許她身處其中，才能找到真正的安寧？
他需要為她，也為自己，在這洶涌的變革漩渦中，找到一個新的支點。一個既能護她周全，又能讓她不被這深宮高墻徹底困住的支點。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江南姑蘇。葉渙并未如表面那般直接返回葉家仙府。他的云舟悄然降落在臨安府外一處不起眼的莊園。莊園書房內(nèi)，一位身著錦袍、面容精明的中年人早已等候多時，正是葉家負責(zé)江南情報網(wǎng)絡(luò)的執(zhí)事。
“家主，這是近三個月江南各州府糧價異常波動的詳錄，以及……與某些前朝勛貴暗中往來的商行名錄?！眻?zhí)事恭敬地奉上一枚玉簡，低聲道，“還有，我們的人發(fā)現(xiàn)，幾股不明身份的修士，最近頻繁出沒于幾處廢棄的前朝皇莊，那里……據(jù)古籍記載，曾秘密培育過一些禁忌之物，與地脈靈機有關(guān)。”
葉渙接過玉簡，溫潤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冰冷的銳芒。他指尖在玉簡上拂過，海量的信息涌入腦海。
京都的萬靈大陣如火如荼，而這富庶的江南，暗流同樣在涌動。那些被新朝斷了財路、奪了特權(quán)的遺老遺少，還有那些嗅覺靈敏、試圖在混亂中火中取栗的投機者，似乎正在醞釀著什么。
“盯緊那些人，尤其是接觸過前朝秘檔的?！比~渙的聲音依舊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還有，查清楚那些修士的來歷。萬靈大陣動的是整個天下的靈氣格局，有些人……坐不住了?！?/p>
他望向北方京都的方向，眉頭微蹙。阿湛、江羨、阿苑……他們面對的明槍暗箭，恐怕才剛剛開始。而他能為他們做的，就是在這看似平靜的江南，扼殺所有可能威脅到那座大陣、威脅到京都安寧的毒芽。風(fēng)暴，從不止于京都。又能奠定萬世基業(yè)的宏圖。
“擬旨，”葉湛的聲音在金殿中響起，沉穩(wěn)而有力，帶著開創(chuàng)一個時代的決心，“召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工部尚書、戶部尚書、并四大世家家主……即刻入宮議事。議題：籌建‘萬靈歸源大陣’?！?/p>
旨意傳出，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又一塊巨石。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政治地震的京都，即將迎來一場規(guī)模更大、影響更深遠的變革風(fēng)暴。而風(fēng)暴的中心，那位病弱的太子妃江妍，她無意間在臨漳驛掀起的那碗泥沙，所引發(fā)的連鎖反應(yīng)，正以一種無人預(yù)料的方式，推動著整個王朝，走向一個以靈氣為基石的全新紀(j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