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霓似乎對他徹底失去了興趣。
他斜眼一看地上。
都門便問:“誰的尸體?”
顧千秋默默往角落挪了挪,心說:難道不是俞霓讓人干的?
身邊,司嘉畫叩首不動,司嘉書卻側頭,惡狠狠地看著他,又用嘴型道:“賤人!我遲早要你的命!”
顧千秋還是無辜道:“我看不懂?!?/p>
俞霓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小九九,忽而對司嘉書說:“把你那淺薄的惡意收一收?!?/p>
司嘉書還以為他要給季清光撐腰,心中不忿更甚,卻聽見俞霓悠悠地繼續(xù)道。
“你想要他的命,光咒罵和威脅遠遠不夠,這樣反而會使他提高警惕、更難得手。你要他死,才最要兩面三刀、陽奉陰違、口蜜腹劍……一擊必殺?!?/p>
司嘉書聽得有些呆。
他再怎么不濟,也是正規(guī)門派家教的少爺,雖然自己確實朝著相反的方向一路狂奔了,但、沒人跟他說過這些……
而顧千秋在旁邊垂眸不語。
看起來,俞霓只像是在隨口提攜不成器的后生。
但實際上,他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專程在顧千秋心上插刀子。
所以當初辱他、騙他、拋棄他。
其實都是他兩面三刀、陽奉陰違、口蜜腹劍……一擊必殺。
顧千秋略帶諷刺地提了一下嘴角。
俞霓說到做到,他很成功。
不知為何,俞霓忽然心悸了一下,四處一看,沒發(fā)現(xiàn)什么特別的。
他最終目光掉在那小孩兒身上——小孩兒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連都門都察覺出了他的不正常,輕聲問道:“宗主?”
俞霓忽而怒道:“你們都聽不懂話?那尸體怎么回事?!”
顧千秋嘲完自古人心不如水,抬眸的瞬息,已然平靜了。
他又低下頭,努力害怕道:“我、我一進來就看見她掛在房梁上,連忙把她解下來,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斷氣很久了。然后我越想越怕,就想起來努力修煉?!?/p>
俞霓頓時想起他那令人頭疼的“野猴下山”,甚至都不想深究他是從哪里學的。
他看了都門一眼,都門應便道:“我會查清?!?/p>
忽然,遠處又傳來腳步聲。
俞霓居高臨下,對他不冷不熱地道:“沒想到,你這兒晚上還挺熱鬧的?!?/p>
顧千秋不知道該做什么表情,只好努力很委屈地一癟嘴。
俞霓右手食指微動,屋內(nèi)整個漆黑下來,門窗都輕輕地合上了,整個室內(nèi)寂靜無聲。
顧千秋看著這套操作,眼熟得很。
俞霓最喜歡釣魚執(zhí)法,還熱愛當場抓包,冷眼旁觀又嘲諷,很符合他個人的惡趣味。
馬上要有倒霉蛋了。
不一會兒,腳步聲靠近。
吱呀——
門被推開,門口的人似乎沒想到里面這么黑,黑得都有點不正常。
她手抬掌心焰,卻瞬間熄滅了,下意識一想,便怒道:“季清光!你裝什么鬼!”
顧千秋:“……”
好像是今天打他不成,后來放狠話要他命的那侍女。
是合歡宗的人。
“……”俞霓有些掉面子,緩聲嘆了口氣,“唉——”
沒人再能將這隨口一嘆,嘆出百轉千回的婉轉愁緒,侍女當即被嚇得血都涼了。
霎時間,周圍大亮。
俞霓甚至都沒說話,都門上前問道:“那人也是你殺的?”
侍女匆忙跪下、磕頭:“不是我、不是我……宗主,我、我……我只是鬼迷心竅了?!?/p>
俞霓很嬌氣地一蹙眉。
都門打斷她道:“你的虎口有痕跡。合歡宗規(guī)矩,宗主在此,拒不認罪者,三世情獄?!?/p>
侍女悔不當初,淚流不止。
下一秒,她委身叩首在地,沒再起來。
竟是已經(jīng)死了。
司嘉書和司嘉畫恐懼地對視一眼。
修真界的天才如過江之鯽,仙盟之內(nèi)更是鸞翔鳳集。
更別說躋身“五大仙門”的宗主和登臨“無上榜”第六的人。
他蹙眉抬手、一怒一笑,就敲定了平凡人的命運,永世不得翻身。
整個修真界都是如此,沒什么道理可講。
顧千秋微微蹙眉,嘆息。
俞霓不冷不熱地嘲他:“小少爺,你才來一天,但仇人不少啊?!?/p>
顧千秋:“……”
仇人司嘉畫、司嘉書:“……”
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么。
自己以前明明還挺招人喜歡的,不說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吧,至少也可以說是舔狗一大堆。
歸根結底,還得是季小少爺?shù)拿缓?,天生的惹禍精體質(zhì)。
俞霓柔和且好心地問:“要我?guī)湍惆阉麄兌寂绬??”他指的是那對兄妹?/p>
顧千秋:“……倒、倒也不必?!?/p>
俞霓更柔和、更好心地問:“你可想好了,他們剛剛可是想要你的命呢。過了我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顧千秋:“……沒有沒有,我們鬧著玩呢。不至于、不至于。”
都門有些訝異,左右一看,居然在俞霓臉上看出了一絲曖昧不明的笑意——俞霓天生媚骨,看誰都有媚意,但是都門能察覺出其中的區(qū)別,他比誰都冷漠。
俞霓摸了摸他的狗頭,悠哉哉出門去也。
顧千秋:怎么覺得他有點慈愛?人渣前任好久不見,難道變成男媽媽了?!
兩人走后,司嘉書和司嘉畫終于敢站起來了,互相攙扶,兩股戰(zhàn)戰(zhàn)。
一想到自己剛剛命懸在這人的一句話之上,司嘉書和司嘉畫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不用太謝我。”于是顧千秋先說了,“咱們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各自保重吧!”
雜物房的門大開,顧千秋默認俞霓是放過這茬了,便把胡小瑩的尸體背上,回了之前的房間。
門一開,殷凝月正在打掃房間——地上還有他撞翻的惡心東西,散發(fā)著和他身上同根同源、揮之不去的微妙味道。
顧千秋才反應過來,震驚地問:“我倆住一起?!”
殷凝月比他更震驚:“你還活著?!還帶著、帶著……”
原來這仙船規(guī)模有限,都是兩人一間房——且拍腦袋的人覺得,都是鼎爐了,不用分男女——所以他和這姑娘是室友。
顧千秋把胡小瑩的尸體放在床上。
他們雖也朝不保夕,但總不至于讓熟識的人長眠在冰涼的雜物房里。
殷凝月表情傷感,顧千秋道:“我出去洗把臉?!?/p>
頂著臟污腐臭一晚上,顧千秋聞得都麻木了,洗完臉之后,他才驚覺自己這張臉——長得也太小了吧!
季小少爺已然十六歲,而他的年齡…再問就不禮貌了。
誰料想少爺疏于修煉,身高不夠就算了,臉也嫩得像個小孩兒,而不是個少年。
“不過挺好看的?!鳖櫱镌u價道,“就是比我差了點。”
當夜,殷凝月沒有睡覺,守著尸體,而且說什么都要把自己的床讓給顧千秋。
顧千秋勸她:“找人幫忙處理一下吧,不然到合歡宗就臭了。我是無所謂,我習慣了。只是俞霓那人有潔癖,臟東西見都見不得,他脾氣又怪……”
殷凝月凝視著他,輕聲問:“季少爺,您之前認識俞宗主么?”
顧千秋打著哈哈:“……聽聞,聽聞?!?/p>
殷凝月便不說話了。
顧千秋天生沒長出一張勸人的嘴,之前在同悲盟做“帶班小師父”的時候,有門內(nèi)小弟子生氣難過,他一張嘴,準能給人從低沉抑郁勸得嚎啕大哭。
而且他要能力有態(tài)度、要成績有態(tài)度的。
就很會心疼自己。
于是領導查班時,他往往會將哭鬧不止的小孩兒,暫時關在茅廁里。
直到有一次,來巡查的領導路過,開門一看,一個餓了三天的小弟子面如死灰,即將和坑內(nèi)的不明物體同歸于盡,以身殉道。
領導驚得失去了表情管理。
盡管后來顧千秋深深認錯,送了不少天材地寶小靈寵給那小倒霉蛋,但上峰還是評估:這人不適合靠近小弟子,讓他滾遠點吧!
顧千秋嘗試過據(jù)理力爭:可是從那之后,只要我發(fā)話,小弟子們沒一個敢哭的。你別管是怎么做到的,你就說有沒有效果吧?
上峰說:拱出去!
于是顧千秋光榮退休了。
他自是不會和姑娘搶地方睡,在門口盤腿坐下開始打坐,終于有機會查探小少爺?shù)慕?jīng)脈了。
不看不要緊,這一看,才知道小少爺?shù)男薜乐贰徽f是前途光明吧,至少也可以說是死路一條。
就算是顧千秋,攤上一個大兇之年、陰月陰日陰時陰分的絕頂鼎爐體質(zhì),也難免絕望了。
他靜坐冥想,努力行了一點氣。
然還沒等他的經(jīng)脈疏通,就感覺一下走岔了,四肢百骸頓時劇痛起來,像根木樁子似的栽倒在地。
良久,他又像一條死魚似的抽抽了起來。
全身痙攣,扶著門框緩緩坐下,吐出一口氣來。
小少爺體制特殊,不能像他以前一樣,一日千里,還是得循序漸進。
不過顧千秋絲毫不氣餒。
他甚至還想:
以前天道垂青,所有問題迎刃而解,劍意百年,他頓悟一瞬,就抵得上別人百載苦修。
仔細想想,確實很不公平。
所以這一世,他需要從頭開始走。
走一條最遙遠、最艱巨、最曲折的通天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