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二河一看到王員外,蠟黃的臉頓時變得慘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
他強撐著要從床上爬起來,受傷的腿卻使不上力,只能徒勞地揮舞著手臂:
“王……王員外!我不治了,不需要銀子,您……您趕緊離開吧!”
屋里眾人被吳二河激烈的反應驚住了。
吳承安敏銳地注意到父親眼中的恐懼比腿傷時更甚,手指死死攥著被角,骨節(jié)都泛了白。
這時,大房媳婦趙氏忽然堆起笑臉,快步迎上前去:“哎喲,王員外大駕光臨,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呀,來來來,快里面請!”
她回頭瞪了吳二河一眼,“二弟你這是做什么?王員外能到咱們家是看得起咱們,不管要不要借銀子,也沒有趕人家走的道理?!?/p>
趙氏邊說邊用袖子擦了擦屋里唯一完好的凳子,殷勤地請王員外坐下。
吳承安看到大伯吳大河站在一旁,嘴唇蠕動了幾下,最終卻什么都沒說,只是不自在地整了整洗得發(fā)白的青色長衫。
王員外五十出頭,圓臉盤上嵌著一雙細長的眼睛,穿著藍色綢緞長袍,腰間掛著一塊溫潤的玉佩。
他慢悠悠地踱進屋內,目光在逼仄的土屋里掃視一圈,最后落在吳二河腫脹的腿上。
“今天在鎮(zhèn)上遇到鄧郎中,聽說吳家老二的腿受傷,治好需要三十兩銀子?!?/p>
王員外撫摸著拇指上的玉扳指,聲音里帶著刻意的憐憫:“我這個人吶,心善,特意給你送銀子來治腿了?!?/p>
他朝身后招了招手,兩個膀大腰圓的家丁立即抬著一個沉甸甸的布袋走進來,“咚”的一聲放在屋內唯一的木桌上。
布袋口松開,十顆銀錠在昏暗的屋子里閃著冷冰冰的光。
屋內頓時響起一片抽氣聲。
吳承安的堂哥吳承祖眼睛都直了,不自覺地往前湊了湊,被他娘趙氏一把拽了回去。
吳承安卻皺起眉頭。
他前世雖然是現(xiàn)代人,但穿越這十年來,早已熟悉了這個世界的銀錢價值。
他上前一步,聲音清亮:“王員外,我爹治腿只需要三十兩銀子,您帶一百兩來,是不是太多了?”
屋內霎時安靜得能聽見針落地的聲音。
吳承安感覺到母親在后面緊張地拽他的衣角,但他沒有退縮,直視著王員外那雙細長的眼睛。
王員外明顯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臉上的肥肉跟著顫動。
他上下打量著吳承安,目光像黏膩的糖漿一樣從吳承安的頭頂一直滑到腳底,最后滿意地點點頭:
“早就聽說吳家二房的孩子十分乖巧伶俐,人長得俊俏不說,身材也比同齡人高半個頭。”
他轉頭對身后的家丁說:“看看,我說什么來著?這模樣,這機靈勁兒,整個青山鎮(zhèn)都找不出第二個?!?/p>
吳承安被他看得渾身發(fā)毛。
雖然只有十歲,但他比同齡孩子高出一截,常年勞作讓他體格結實,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一雙眼睛黑亮有神。
但此刻王員外那目光讓他不自覺地后退了半步。
王員外又轉向床榻上的吳二河,笑得愈發(fā)和藹:“吳老二,你放心,我這次來不是放貸,也不是故意趁火打劫。”
他頓了頓,聲音突然壓低:“是專門為你兒子來的?!?/p>
這句話像一塊石頭砸進平靜的水面。
李氏一把將吳承安摟進懷里,聲音發(fā)顫:“王……王員外,您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家安兒才十歲??!”
王員外不緊不慢地從袖中掏出一張疊得方正的紙,在眾人面前緩緩展開:
“聽說吳家打小就聰明,吳家老大教他一遍,他就能識字?來,看看這個?!?/p>
吳承安定睛一看,竟是一張賣身契!
紙上清清楚楚寫著“自愿賣身為奴“幾個大字,落款處還按著一個鮮紅的手印。
“這是——”吳承安猛地抬頭。
“別緊張~”
王員外笑瞇瞇地說:“這是去年劉家丫頭的,我今天來,是想跟你們吳家做筆買賣?!?/p>
他指了指桌上的銀子:“這一百兩,買你家小子十年,十年后還他自由身,如何?”
屋內頓時炸開了鍋。吳二河掙扎著要下床:“休想!我就是瘸一輩子也不會賣兒子!”
李氏抱著吳承安哭得幾乎背過氣去。
三叔吳三河抄起門邊的扁擔就要趕人,被家丁一把推開。
最讓人意外的是,趙氏竟然小聲嘀咕:“一百兩呢,夠大河考好幾次縣試了。”
“大嫂!”吳三河怒目而視:“你說的這是人話嗎?”
王員外對這場混亂視若無睹,只是盯著吳承安:“小子,你自己說,是看著你爹變成瘸子,全家跟著挨餓,還是跟我走?”
“我王府頓頓有肉,月月有新衣,比你在這破屋子里強多了?!?/p>
吳承安感到全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他盯著那張賣身契,手指微微發(fā)抖。
十年為奴,換父親一條腿,值不值?
屋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盯著吳承安。
這時,趙氏眼珠子一轉,堆著笑湊上前:“哎喲,安哥兒,王員外這是看得起你!”
“王府是什么人家?吃穿用度比咱們強百倍!十年一晃就過去了,到時候你爹腿好了,家里日子也好過了,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大伯吳大河也輕咳一聲,故作深沉地開口:“承安啊,你年紀小,不懂事,咱們吳家現(xiàn)在艱難,你爹的腿耽誤不得?!?/p>
“王員外愿意出這一百兩,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情了?!?/p>
吳承安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還沒開口,床榻上的吳二河突然掙扎著坐起來,臉色鐵青,怒吼道:
“放屁!簽了賣身契,一輩子都是奴仆!我吳二河就算是死,也絕不會讓我兒子去當別人的奴才!”
他聲音嘶啞,卻字字如刀,震得屋內鴉雀無聲。
王員外臉上的笑容并未消失,依舊是一副淡然的模樣:“吳老二,你可想清楚了?不簽這賣身契,你這腿可就廢了?!?/p>
“到時候,你們全家都得跟著你喝西北風!“
吳二河冷笑一聲:“我們吳家的事,輪不到你來管!”
王員外也不惱怒,輕笑一聲看向吳承安:“小子,老夫看得出來你有主見,十年換你父親一條腿,很劃算的一筆買賣。”
吳承安看了床榻上自己父親一眼,腦海中回想的都是這十年的經(jīng)歷。
他第一次開口說話喊對方爹的時候,第一次在對方的陪伴下微微顫顫走路的時候,第一次跟著對方上山挖陷阱抓野雞的時候。
這個永遠在他身前的高大背影,此刻卻只能躺在床榻上。
他深吸一口氣,盯著王員外問道:“員外,我才十歲,就算去你府上做奴仆,恐怕也干不了什么重活?!?/p>
“我不明白,您為什么要花這么多銀子讓我簽下這賣身契!”
雖說名聲在外,但他可不相信對方為了他那點所謂的名聲就愿意花高價雇傭他為奴仆。
王員外,這可是鎮(zhèn)上出了名的有錢人,但人家不是冤大頭!
他必須弄清楚對方真正的目的!
萬一對方有什么特殊癖好,那他可就要門庭不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