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臨趴在馬背上,視野已經(jīng)被血色模糊。
鐵銹味充斥著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子在內(nèi)臟里攪動。
他肩頭處的箭傷,隨著馬背顛簸不斷滲出溫?zé)岬囊后w。
“主帥!前面就是大糧山了!”親兵的聲音里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
周臨艱難地抬頭,看到遠(yuǎn)處山脊上飄揚的趙字旗??删驮谶@面旗幟下方,滾滾濃煙正沖天而起。
不多時,有一隊人馬從山腳處,奔襲而來。零零散散的,狼狽不已。
雙方人馬相遇,都是一愣,對面那渾身是血的將領(lǐng),一個翻身,滾落下馬。
“趙將軍?!”
周臨認(rèn)出了那張被污血覆蓋的臉。正是留守大梁山上的副將,趙茄。
“主帥……”
趙茄掙扎著抬起頭,嘴唇顫抖:“主帥……秦軍……哎!”
他將手里的劍,砸在了地上。
周臨突然大笑起來,笑聲里帶著癲狂,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太可笑了!
他這個穿越者。
自以為熟知長平之戰(zhàn)每一個細(xì)節(jié),卻依舊沒有改變結(jié)局。
“主帥!”
李門一把抱住栽下馬背的周臨。
當(dāng)周臨再次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簡陋的軍帳里。帳外傳來此起彼伏的呻吟聲,混合著焚燒尸體的焦臭味。
“我們……還剩多少人?”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正在換藥的老軍醫(yī)手一抖,紗布掉在地上。
一旁的親衛(wèi)回道:“回主帥,各營清點完畢……能戰(zhàn)者不足三萬?!?/p>
周臨閉上眼睛。四十五萬大軍啊……
就是四十五萬個饅頭……
帳簾突然被掀開,王容帶著一身血腥氣沖進(jìn)來:“秦軍開始合圍了!”
周臨強撐著坐起身:“地圖?!?/p>
羊皮地圖在案幾上鋪開,上面密密麻麻標(biāo)注著秦軍的紅色箭頭,像一張逐漸收緊的網(wǎng)。
周臨的指尖在地圖上劃出一條曲折的線:“秦軍主力在這里,一定會拼死阻攔我們回邯鄲?!?/p>
“那我們向東北突圍,借道魏國?!?/p>
李門手指著地圖,向著東北方向移動。
周臨搖頭:“那里是一片山谷,一旦被攔截,我們絕無生還的可能?!?/p>
他抬頭環(huán)視眾人,這些人滿臉血污、眼中帶著恐懼卻又強作鎮(zhèn)定。
“那借道韓國呢?”
李門的手指又點了點地圖。
他們不是穿越者,不知道這場戰(zhàn)爭本應(yīng)有的結(jié)局,他們只想活著。
“今夜子時,全軍突圍。”
周臨的聲音低沉而堅定。
他沒時間去想韓國會不會接應(yīng),亦或是愿不愿意讓他們通過。
夜幕降臨,殘月如鉤。
周臨站在營地高處,望著黑暗中星星點點的火把。
三萬士兵正在悄無聲息地準(zhǔn)備突圍。
沒有號角,沒有戰(zhàn)鼓,只有壓抑的咳嗽聲和馬蹄包裹布條后的沉悶聲響。
李門遞上一件黑色斗篷:“主帥,您的傷……”
周臨搖搖頭,將佩劍綁在腰間。
他突然問:“李門,你相信天命嗎?”
李門愣住了:“主帥何出此言?”
周臨望著攢動的人影,輕聲道:“如果有人告訴你,我們注定會敗,你會怎么做?”
李門沉默片刻,然后挺直腰板:“末將只知,大丈夫當(dāng)戰(zhàn)至最后一刻?!?/p>
周臨笑了,這次沒有癲狂,只有釋然。
是啊,戰(zhàn)至最后一刻。
他不是來改變歷史的上帝,只是一個恰好知道歷史的普通人。
子時將至,周臨翻身上馬。傷口還在流血,但他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痛。他舉起佩劍,劍鋒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諸位,隨我殺出一條血路!”
周臨的聲音不大,卻清晰的傳入每個人耳中。
沒有歡呼,沒有吶喊。
三萬將士默默握緊武器,眼中燃起決死的火焰。
馬蹄聲如悶雷般響起,趙軍如一把尖刀刺向了秦軍防線。
周臨沖在最前,佩劍揮舞間,一個秦軍哨兵無聲倒下。
很快,他也喊出了那句話。
“沖過去!不要停!”
秦軍剛剛合圍,許多工事還未建成,周臨領(lǐng)著大軍很快就突破出去。
他們向東北方向迂回著,企圖躲過秦軍堵截。
正行進(jìn)匆忙,忽有斥候來報。
“稟主帥,前方五里林間發(fā)現(xiàn)我軍旗號!是……是樂乘將軍的殘部在休整……”
“樂乘?”
李門的聲音突然拔高,又硬生生壓低下去,“他……他怎么……”
他的手不自覺地按上劍柄,仿佛是想要斬斷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
“該死的秦狗,陰魂不散……”
王容低聲咒罵起來。
樂乘在此,自然也是被秦軍逼迫的。
如今的他們,還是在秦軍的包圍圈里面。
窮途末路,大抵如此了。
見到樂乘的時候,他正披頭散發(fā)的啃著半張餅子。
周臨翻身下馬,鞋子陷入泥濘之中:“樂將軍。”
樂乘踉蹌?wù)酒穑骸爸鳌鲙?,你們……?/p>
周臨沉默不語,他的目光掃過這支殘兵。
士兵們眼中已無戰(zhàn)意,只有深不見底的恐懼和絕望。
一個年輕的士兵正抱著膝蓋無聲抽泣,他右腿的傷口已經(jīng)發(fā)黑。
兩軍合圍一處,又是經(jīng)過幾天的突圍,將士死傷慘重,如今只剩下兩萬多人。
“降了吧……”
山谷中,樂乘勸說著周臨。
“你可知道投降的后果?”
樂乘垂下頭顱,低聲道:“給這些將士一條活路?!?/p>
“懦弱……”
王容怒斥著樂乘。
李門沉默不語,只是擦拭著染血的劍刃。
夜深人靜時,周臨獨自站在峭壁下。月光如水,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李門不知何時來到身后,“主帥,你真要拒絕白起?”
周臨沒有回答。
他的思緒如潮水般翻涌,這兩個月發(fā)生的一切,像一場荒誕而殘酷的夢,在他腦海中不斷閃回。
他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白起根本不是史書上那個平面化的‘人屠’,而是一個活生生的、狡猾如狐、兇猛如虎的天才將領(lǐng)。
當(dāng)他小心翼翼地遵循歷史的軌跡,竭力避開趙括曾犯的每一個錯誤的時候,白起早已調(diào)整戰(zhàn)術(shù),設(shè)下了新的陷阱。
周臨還在想著,卻是沒注意到身后的李門已經(jīng)拔出了劍。
“咚!”
有什么東西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