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府，忠叔就一臉憂色地找了過來，手里捧著一個包袱，忐忑地看著房?。骸岸桑阋臇|西，老仆都想法子備齊了…只是…這東西看著實在兇險，氣味也沖…您最好…最好還是跟老爺稟報一聲？”老管家眼中滿是擔憂。
房俊對這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很是敬重，接過包袱，溫言安撫：“忠叔放心，小子心里有數(shù)，不會亂來的。辛苦您了?！?/p>
房俊的秘密“小基地”里，青鸞和紅芙正蹲在地上，對著忠叔送來的那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小聲議論。房俊清咳一聲：“咳，咳！”
“少爺回來了！”兩個小丫頭立刻起身，迎上來幫他撣去袍服上的灰塵，動作麻利。嗯，古代紈绔少爺?shù)母瘮∩睿蝗菀鬃屓藟櫬浒 靠⌒睦镟止玖艘痪洹?/p>
此時，程處弼與杜荷聯(lián)袂而來，顯然是約好了。
“神水？”程處弼蹲在房俊那間氣味越發(fā)古怪刺鼻的“實驗室”門口，啃著一個胡餅，含糊不清地吐槽，“不就是更烈的酒嗎？房二，你不會是饞酒饞瘋了吧？但你搗鼓的這些破銅爛鐵、瓶瓶罐罐，也不像是釀酒的家什??！折騰那擦腚的紙還不夠？小心你爹真打斷你的腿！”
杜荷也蹙著眉，打量著院中那套怪模怪樣的裝置：“是呀二郎，處弼家的釀酒作坊我也見過，蒸酒用的是大木甑，你這又是琉璃碗又是銅管錫蛇的…實在不倫不類。此等異器，真能出好酒？”
“切，瞧你們那點沒見識的樣兒！”房俊十分嘚瑟地撇了兩人一眼，目光灼熱地盯著眼前剛組裝完畢、堪稱“盛唐黑科技”的裝置——三層琉璃酒精提純塔。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激動與忐忑。
這套裝置凝聚了他穿越以來的所有智慧與搜刮的“家底”：
?底層： 一口碩大的生鐵釜（煮酒原液），下方柴火已備好。釜蓋用黏土和麻繩密封得嚴嚴實實，只伸出一根粗壯的黃銅管，接口處反復涂抹蜂蠟和黏土。
?中層： 一個改造過的大肚琉璃甑（來自薩比爾貨棧的戰(zhàn)利品）。銅管在此沒入甑底。甑內(nèi)填充著大量敲碎的粗瓷片，以增加蒸汽接觸面積，促進雜質(zhì)冷凝回流。甑壁外側(cè)，緊密地盤繞著蛇形的薄壁錫管（這是關鍵?。a管兩端開口，準備接入冷水循環(huán)降溫。
?頂層： 一個倒扣的、透明度最好的天竺琉璃碗（薩比爾的鎮(zhèn)店之寶之一）。碗底接出一根細長的、用吐蕃水晶精心打磨、內(nèi)壁光滑的水晶滴管。碗口與錫管蒸汽出口用熬化的魚膠仔細密封。
整個裝置歪歪扭扭，接縫處糊滿黑乎乎的蜂蠟和黏土，像個丑陋而危險的怪物，卻散發(fā)著一種原始的、粗獷的工業(yè)力量感?？諝庵袕浡淤|(zhì)米酒（“燒春”）加熱后特有的酸餿味，混雜著泥土、金屬、燃燒木柴和密封材料的復雜氣息。
“青鸞，點火！小火慢燒！”房俊沉聲下令，神情專注。小丫頭依言點燃灶下柴火。房俊將程處弼友情贊助的那壺號稱烈酒的三勒漿（約二十度）小心地倒入鐵釜中。紅芙在一旁默默地添著細柴，控制火勢。
釜內(nèi)酒液開始受熱，發(fā)出輕微的“滋滋”聲，蒸汽逐漸升騰，涌入銅管。等待是煎熬的。房俊的心懸在嗓子眼。這套裝置理論可行，但唐代的密封技術、材料強度、溫度控制…處處是致命的坑！一旦壓力過大炸爐，別說酒精，他這小命和旁邊這幾個人都得交代！
“房二，這玩意兒…真能行？”程處弼被越來越濃的怪味和蒸汽的“嘶嘶”聲弄得心神不寧，胡餅也忘了啃，“聞著像煮餿了的泔水混著鐵銹！這能喝出個屁的神仙！怕不是毒藥！”
“切！等著瞧吧！這先出來的頭道玩意兒，可不是給你喝的！是救命的藥！想喝還得兌水稀釋！”房俊一邊緊盯著水晶滴管出口，一邊解釋。那里還是一片干燥。蒸汽泄露？溫度不夠？密封失效？他的心一點點下沉，額角滲出細汗。
突然——
“嘀嗒！”
一聲輕微到幾乎聽不見、卻如同天籟般的聲響！
一滴清澈如水、毫無任何雜質(zhì)、在昏暗光線下折射出純凈寶石光澤的液體，顫巍巍地掛在了水晶滴管的尖端！
“成了！真能成！”房俊幾乎要跳起來！他強壓狂喜，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將一個用沸水煮過消毒的小巧白瓷瓶湊到滴管下。
“嘀嗒…嘀嗒…”
液滴緩慢而堅定地落下，在瓶底匯聚成一小汪晶瑩剔透的液體。一股極其純粹、霸道、凜冽到直沖天靈蓋、仿佛能點燃空氣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比之前的三勒漿濃烈了何止十倍！僅僅是氣味，就讓人鼻腔發(fā)刺，精神一凜！
“嘶…！阿嚏！”程處弼和杜荷被這濃烈的氣味一沖，猛地打了個噴嚏，隨即眼睛瞪大，放出了光，“好…好霸道的味兒！夠勁兒！這才是真男人喝的神水吧？快！給兄弟嘗嘗鮮！”程處弼舔著嘴唇，伸手就要搶瓶子。杜荷也喉結(jié)滾動，直吞口水：“二郎，這…這真能入口？看著像水，聞著卻似火燒！”
“去去去！你們兩個憨貨！”房俊一把護住瓶子，像護著絕世珍寶，“這是精華！劇毒！沾一點就能燒穿你的喉嚨腸子！想死啊！”他趕緊摸出備好的紙條，畫了個骷髏頭，貼在瓶身上。
程處弼哪里肯信，他本就是混不吝的性子：“少唬人！咱爺們什么樣的烈酒沒灌過？燒刀子都當水喝！”他眼珠賊溜溜一轉(zhuǎn)，給杜荷使個眼色，趁著房俊轉(zhuǎn)身記錄釜溫、調(diào)整冷水錫管入口的功夫，竟抄起旁邊一個接廢液的粗陶碗——那里面是蒸餾初期冷凝下來的渾濁液體（酒頭），酒精含量不高卻富含甲醇、雜醇油等致命雜質(zhì)！
“嘿嘿，不讓喝精華，老子喝頭湯過過癮！”程處弼仗著膽氣，仰頭就灌了一大口！
杜荷見狀，也有樣學樣，剛端起碗準備嘗一口，就聽房俊猛地回頭，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別喝！那是毒…！” 嚇得杜荷手一抖，碗“哐當”一聲摔碎在地！
可還是晚了！
“咕咚！”程處弼喉結(jié)滾動，得意洋洋的表情瞬間凝固！他的臉先是漲紅如豬肝，緊接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zhuǎn)為可怕的青白！眼睛瞪得幾乎要凸出眼眶，布滿血絲！雙手死死扼住自己喉嚨，發(fā)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怪響！身體劇烈地抽搐著，像抽掉了所有骨頭一樣軟軟地向后倒去！
“處弼！”房俊肝膽俱裂，一個箭步撲過去抱住他下墜的身體。程處弼渾身痙攣，口吐白沫，眼神渙散，已是出氣多進氣少！
杜荷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一幕徹底驚呆了，臉色煞白，手足無措。
“水！大量冷水！綠豆！快去煮濃綠豆湯！快！”房俊朝嚇傻了的青鸞嘶吼，聲音都變了調(diào)。他拼命回憶甲醇中毒的急救法——催吐！必須立刻催吐！爭分奪秒！
他用力掰開程處弼緊咬的牙關，手指毫不猶豫地伸進他喉嚨深處，用力摳挖刺激！
“嘔——！！！”程處弼身體猛地弓起，劇烈地嘔吐起來，污穢之物噴了房俊一身，惡臭撲鼻！嘔吐之后，身體的抽搐稍緩，但那青白如死人的臉色卻絲毫未退。
“不夠！吐得還不夠！毒還沒清干凈！”房俊心急如焚，滿頭大汗。他讓嚇呆了的杜荷幫忙按住程處弼亂蹬的雙腿，再次狠心將手指探入喉嚨深處刺激！
“哇——！”又是一大灘混合著食物殘渣和膽汁的污物噴涌而出！
如此反復折騰了好幾次，程處弼的嘔吐物漸漸變得清水樣。紅芙終于端著剛熬好、還滾燙的濃濃綠豆湯跌跌撞撞跑了出來。房俊一把奪過，顧不上燙，捏開程處弼的嘴就狠狠灌了下去。灌下去，摳吐出來；再灌，再吐…反復數(shù)次，直到灌下去的綠豆湯吐出的顏色變淺。程處弼青白的臉色終于泛起一絲微不可查的血色，劇烈的抽搐停止了，呼吸雖然微弱，卻漸漸平穩(wěn)下來。
房俊此時才如釋重負，渾身脫力，一屁股癱坐在地，大口喘著粗氣，衣服被汗水和污物浸透。這時，驚魂甫定的杜荷才敢顫聲問道：“二…二郎，處弼…處弼為何會這樣？剛才…剛才真是嚇煞我也！”他看向房俊的眼神充滿了后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他親眼看著房俊把一只腳踏進鬼門關的程處弼硬生生拽了回來！
房俊指著那套還在“嘀嗒”作響、緩緩滴落著“救命精華”的琉璃塔，聲音沙啞疲憊：“那是提純救命的‘酒精’！他喝的…是煉廢的、要人命的毒水頭液…”他又看向小瓷瓶里那十幾滴晶瑩剔透、如同生命結(jié)晶的液體，心中五味雜陳——這差點就是用程處弼半條命換來的成果！
這時，緩過一口氣的程處弼虛弱地睜開眼，看著圍在身邊的幾人，尤其是滿身污穢、一臉疲憊的房俊，眼神復雜，不知是難受還是愧疚，啞著嗓子道：“噓…咳咳…給…給兄弟們添麻煩了…老子…老子也是鬼門關里…溜達了一圈的人…了…以后…以后但凡有差遣…水里火里…膽敢不從…”說著，還掙扎著想弓起虛弱的身體向房俊和杜荷抱拳。
“省點力氣吧你！”房俊沒好氣地按住他，但眼中卻有關切。他讓紅芙去給程處弼煮碗清淡的米粥來，才對杜荷解釋道：“你們大概不明白為什么我把它叫做救命藥。這么說吧，人若受了傷，見了血，傷口處就會有無數(shù)看不見的、比虱子還小的‘邪祟’（細菌）在啃噬你的血肉。只要把這‘神水’往傷口上一抹，那些‘邪祟’頃刻間就會被燒死殺滅！說多了你們也不懂，只需記住，受了外傷，尤其是見紅見肉的，及時用此物清洗涂抹，就能極大避免‘風邪入體’（感染），保住性命！”
“竟如此神奇？！”杜荷和剛剛緩過神來的程處弼都被驚到了。他們都出身將門，雖未親歷戰(zhàn)場，但也深知戰(zhàn)場上受傷士卒死于“金瘡迸發(fā)”（感染）者十之七八！若此物真有效…
“二郎，那要是這玩意兒用在戰(zhàn)場上…”杜荷的聲音帶著激動和難以置信的顫抖，“豈不是…可惜只有這么點…”他看著那小半瓶精華，又看看那套緩慢的裝置，惋惜不已。
“本來今天還想勾兌點高度酒給你們嘗嘗，”房俊看著程處弼那副半死不活的慘樣，無奈道，“就處弼兄現(xiàn)在這樣，也別想了。等我尋到好酒曲，釀出真正的好酒來，親自給你們送府上去！”
經(jīng)過這一番驚心動魄、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折騰，程處弼和杜荷也都沒了興致，心有余悸。程處弼勉強喝了半碗紅芙端來的熱粥，才想起正事，虛弱地對房俊說：“過…過幾日我爹過壽…因著天家的事情（皇后病重），不宜大辦…母親的意思…就是請些相熟的叔伯…過府聚聚…咱們做小輩的…也…嘿嘿！”他即使虛弱至此，還不忘對房俊擠出一個賤兮兮的眼神，“記得…帶你的‘神水’啊…給老爺子開開眼…”這廝的神經(jīng)粗大和樂觀精神，讓房俊都嘆為觀止。
房俊走到那依舊在“嘀嗒”運作、散發(fā)著危險氣息的琉璃塔前，看著那緩慢滴落的純凈液體，疲憊至極的臉上，卻露出了穿越以來第一個如釋重負、帶著希望與決心的笑容。他輕輕拍了拍兩個仍有些失魂落魄的小丫頭，低聲道：“煉藥如煉心，一念生，一念死。此物…望它真能…焚盡世間穢瘴病痛，換回一線生機！”
小院內(nèi)，只剩下柴火燃燒的噼啪聲、冷凝水滴落的“嘀嗒”聲，以及那彌漫在空氣中、凜冽而純粹的酒精氣息，仿佛在無聲地昭示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