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萬金?!”趙黑虎揪著陸焱衣領(lǐng)的手,力道猛地一滯。那雙兇戾的三角眼瞬間瞇起,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貪婪的精光一閃而過。點石成金的秘方?這誘惑太大了,足以讓任何亡命徒瘋狂,哪怕只有萬分之一是真的!他身后的打手們也下意識地停下了打砸的動作,目光齊刷刷聚焦在陸焱慘白卻異常決絕的臉上。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老王頭壓抑的抽泣和驢子驚恐的喘息。
陸焱的心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他賭的就是趙黑虎的貪婪!賭的就是這虛無縹緲的“萬金秘方”能換來片刻喘息!他趁趙黑虎愣神的這一瞬,猛地掙脫開那鐵鉗般的手,踉蹌后退一步,背靠著冰冷的橋墩,劇烈地喘息著,嘶啞的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狠厲:
“虎爺…咳咳…您不信?我爹…我爹陸遠山,當年能在金陵白手起家,靠的就是這個!他臨終前才…才傳給我!就藏在我身上!但…”他話鋒陡然一轉(zhuǎn),眼神銳利如刀,“您今天要是把我賣了礦坑,或者砸了我這攤子,斷了我的活路…那秘方,我就算爛在肚子里,帶進棺材,也絕不會便宜了您!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
“魚死網(wǎng)破?”趙黑虎臉上的貪婪瞬間被暴戾取代,他獰笑著上前一步,巨大的陰影再次籠罩陸焱,“就憑你?老子捏死你比捏死臭蟲還容易!秘方?交出來!不然老子現(xiàn)在就讓你嘗嘗什么叫生不如死!”他作勢又要動手。
“虎爺!”陸焱猛地提高破鑼般的嗓子,聲音刺耳得幾乎撕裂,“秘方我隨時可以給您!但您得先看看這個!”他不再后退,反而迎著趙黑虎兇狠的目光,猛地從懷里掏出一個用破布層層包裹、沾著汗?jié)n和泥污的小包!那動作,仿佛掏出的不是物件,而是他最后的底牌!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趙黑虎眼神狐疑,手下的打手也停下了動作。
陸焱顫抖著手指,一層層解開破布。里面露出的,并非什么羊皮卷或玉簡,而是幾張皺巴巴、字跡歪歪扭扭的糙紙,還有幾塊同樣刻著歪扭字跡的竹片!甚至還有一小截沾著驢糞的、寫著字的破紅綢(正是被趙黑虎踩在泥里的那塊招牌殘片)!
“這…這算什么玩意兒?”疤臉劉忍不住嗤笑出聲。
陸焱卻不理他,他深吸一口氣,將那幾張糙紙高高舉起,盡管手臂還在微微顫抖,聲音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不再僅僅是對趙黑虎,更是對著周圍那些被驚動、卻不敢靠近、只敢躲在遠處門縫窗后窺視的街坊鄰居:
“諸位街坊!都睜大眼睛瞧瞧!這幾張紙,是城南賣炭翁孫老爹按了手印的借據(jù)!趙黑虎!印子錢!驢打滾的利!本金十兩,三個月不到,要還五十兩!孫老爹還不上,前日被他的人砸了炭窯,逼得跳了秦淮河!尸骨未寒!”
他聲音嘶啞悲憤,如同泣血。遠處人群中,隱約傳來一聲壓抑的嗚咽,似乎正是孫老爹的家人。
趙黑虎臉色微變,眼神陰沉下來。
陸焱又舉起一塊竹片:“這塊竹牌,是碼頭腳行劉三的!他娘病重,借了趙黑虎五兩銀子抓藥!藥還沒煎,趙黑虎的人就上門催債,抽成直接漲了三成!逼得劉三當街下跪磕頭,頭都磕破了!”他指向竹片上一點暗紅的、像是干涸血跡的污漬。
“還有這個!”他拿起那截沾著驢糞的紅綢破布,“李記雜貨鋪的李掌柜!上月趙黑虎強收‘平安錢’,開口就是十兩!李掌柜一時周轉(zhuǎn)不開,求寬限兩日,就被他手下砸了半邊柜臺!這綢子,就是當時被撕下來的!”
雜貨鋪門板后,李掌柜的臉瞬間慘白如紙,身體篩糠般抖了起來。
陸焱的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釘在臉色越來越難看的趙黑虎臉上:“虎爺!您的生意,放印子錢逼死人命!強收‘平安錢’砸人鋪面!樁樁件件,血債累累!真當這金陵城,是您趙家的法外之地嗎?!”
“你…你放屁!”趙黑虎勃然大怒,臉上橫肉抽搐,刀疤猙獰,“敢污蔑老子?給我撕了他的嘴!”他厲聲喝道,癩頭三和疤臉劉立刻兇神惡煞地撲上來!
“污蔑?”陸焱不退反進,迎著撲來的打手,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聲音響徹橋頭,“是不是污蔑,自有青天老爺明斷!諸位被他逼得走投無路的街坊!你們還等什么?難道要等到家破人亡,像孫老爹一樣跳河嗎?!”
“陸三少說得對!”人群里,一個壓抑了許久、帶著哭腔的尖銳女聲猛地響起!是賣豆腐的張嬸!她挎著籃子,不知何時擠到了前面,指著趙黑虎,渾身發(fā)抖,“趙黑虎!你還我男人!他…他就是被你那印子錢逼得去借了賭債,最后被賭坊的人活活打死的!你還我男人命來!”她聲嘶力竭,撲倒在地,嚎啕大哭。
這一哭,如同點燃了引線!
“還有我!他強占了我家鋪面,只給了五個銅板!五個銅板??!”一個補鍋匠模樣的漢子也紅著眼睛站出來。
“我爹的藥錢…也被他們搶了…”一個半大孩子帶著哭音喊道。
“我的貨…我的貨被他們扣了…”
被趙黑虎欺壓已久的恐懼和怨恨,在陸焱的煽動和張嬸的哭訴下,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沉默的堤壩!七八個平日里忍氣吞聲的小商販、借債人,或憤怒、或悲泣地站了出來,手指顫抖地指向趙黑虎和他的打手,控訴著血淚斑斑的遭遇!
群情激憤!雖然還不敢真的上前動手,但那一道道充滿恨意的目光,一句句血淚控訴,如同無形的浪潮,瞬間將趙黑虎幾人包圍!癩頭三和疤臉劉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洶涌的民意驚得頓住了腳步,下意識地看向趙黑虎。
趙黑虎臉色鐵青,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來。他萬萬沒想到,這個被他視為螻蟻、只會耍點小聰明的敗家子,竟在短短幾天內(nèi),利用這破驢車接觸三教九流的機會,暗中串聯(lián)了這么多苦主,還收集了這些粗糙卻足以致命的“證據(jù)”!更讓他心驚的是陸焱接下來的話——
“虎爺!”陸焱趁著他被苦主控訴、心神震動之際,上前一步,壓低了嘶啞的嗓子,聲音卻清晰地傳入趙黑虎耳中,帶著冰冷的威脅,“這些證據(jù),連同諸位苦主的血淚狀,一式兩份!一份就在我懷里!另一份…”他故意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昨日下午,已由我這位兄弟張承,”他指了指臉色蒼白卻挺直脊背的張承,“親自送到了府衙新任經(jīng)歷李嚴,李大人案前!”
“李嚴?!”趙黑虎瞳孔猛地一縮!
這個名字,像一道驚雷劈在他心頭!這位新來的八品經(jīng)歷,雖官職不大,卻素有清名,油鹽不進!剛上任就整頓過漕運積弊,處置了幾個手腳不干凈的小吏,連他趙黑虎派人送去試探的“年禮”都被原封不動退了回來!是個真正的硬骨頭、愣頭青!若真讓這李嚴拿到了狀子和證據(jù)…哪怕弄不死他趙黑虎,也絕對是個天大的麻煩!足夠他脫層皮,甚至斷掉幾條重要的財路!
投鼠忌器!
趙黑虎臉上的橫肉劇烈地抽搐著,眼神在陸焱決絕的臉、周圍群情激憤的苦主、以及遠處那些躲在暗處窺伺的目光間來回掃視。他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砍刀在腰間嗡鳴,恨不得立刻將陸焱剁成肉醬!但他不敢!至少現(xiàn)在不敢!
強行動手,當著這么多苦主的面殺人奪“秘方”,再被捅到那個軟硬不吃的李經(jīng)歷那里…后果不堪設(shè)想!他趙黑虎能在城南立足,靠的不僅是狠,更是懂得審時度勢,知道什么人能捏,什么人暫時捏不得!
場面陷入了詭異的僵持。橋頭一片狼藉,草棚塌了一半,驢子驚魂未定,苦主們悲憤的控訴聲還在繼續(xù),而趙黑虎和他兇神惡煞的手下,卻被這無形的民意和潛在的官府威脅,硬生生釘在了原地!
陸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緊貼著冰冷的橋墩,才勉強支撐住發(fā)軟的身體。他死死盯著趙黑虎變幻不定的臉色,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自己這“釜底抽薪”的一擊,暫時擋住了趙黑虎的獠牙,但也徹底撕破了臉!這僵持,只是暴風雨前短暫的死寂。
趙黑虎眼神陰晴不定地閃爍了許久,最終,那暴戾的殺意被強行壓了下去,化作一聲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冰冷刺骨的獰笑:
“好…好得很!陸三兒!你小子…有種!”他猛地一揮手,制止了手下,“我們走!”
他不再看陸焱,也不看那些悲憤的苦主,仿佛要將這屈辱和殺意深深記住。他帶著打手,轉(zhuǎn)身就走,沉重的腳步聲敲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帶著壓抑的雷霆。
走到巷口,趙黑虎猛地停步,回頭,那雙毒蛇般的眼睛死死盯住陸焱,嘴角咧開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秘方…還有你的命…老子先寄存在你這兒!咱們…走著瞧!”
狠話撂下,一行人如同退潮的黑色濁流,消失在巷口。留下的,只有一片狼藉的現(xiàn)場,劫后余生的壓抑喘息,以及那沉重得讓人窒息的、名為“不死不休”的殺機。
陸焱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一松,整個人順著橋墩滑坐到冰冷的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如同小溪般淌下,浸濕了身下的塵土。他看了一眼同樣癱軟在地、老淚縱橫的老王頭,又看了看臉色蒼白、卻對他投來復(fù)雜目光的張承,還有那些漸漸圍攏過來、臉上猶帶淚痕和驚懼的苦主街坊…
這艘破船,剛剛在滔天巨浪中,用盡所有漿糊和鉚釘,險之又險地…沒有散架。但誰都知道,趙黑虎這條噬人的惡鯊,只是暫時退開,隨時會以更兇猛的姿態(tài),撲咬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