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陋室里,空氣仿佛凝固成了鉛塊。張承寫在粗紙上的“三千兩”三個炭字,像三座黑沉沉的大山,壓在每個人心頭。爐火奄奄一息,映著三張同樣晦暗的臉。啟動“金陵幻夢局”的天文數(shù)字,瞬間將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撲得只剩一縷青煙。
“三…三千兩…”老福佝僂的背脊似乎又彎了幾分,枯槁的手指死死攥著衣角,指節(jié)發(fā)白,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抖,“就是把老奴這把骨頭拆了賣了,連三十兩都湊不齊啊…少爺,這…這‘幻夢局’聽著是神仙局,可咱們…咱們是泥菩薩過江啊…”
張承也沉默了,眼神復雜地看著紙上那個刺目的數(shù)字。他提出的“金陵幻夢局”雖妙,卻如空中樓閣。沒有這三千兩壓艙石,再精妙的構想也只是紙上談兵,隨時會被現(xiàn)實的風浪撕碎。十萬兩巨債和趙黑虎的威脅,如同懸在頭頂?shù)腻幍?,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死寂中,唯有陸焱的眼神,在最初的沉重后,反而像淬火的鐵,變得更加銳利、更加瘋狂。他死死盯著那“三千兩”,仿佛要用目光將它燒穿。放棄?不可能!等死?更不可能!
“幻夢局必須開!”陸焱的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打破了壓抑的沉默,“但開之前,我們得先弄到這三千兩!而且要快!快得讓趙黑虎那條毒蛇都反應不過來!”
“怎么弄?”張承抬起頭,眉頭緊鎖,“坑蒙拐騙?三少,趙黑虎正虎視眈眈,我們稍有行差踏錯,立刻就是萬劫不復!”
“不!”陸焱猛地站起身,眼中閃爍著孤注一擲的光芒,“我們要做一樁光明正大的、來錢快的、就在趙黑虎眼皮底下、他卻看不懂也攔不住的生意!”他來回踱步,破爛的布鞋踩在泥地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思維在巨大的壓力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轉。
“做什么?做什么能短時間聚攏幾千兩銀子?”陸焱喃喃自語,目光掃過陋室的一切——冰冷的土炕、搖晃的破桌、老福熬藥的泥爐…最后,定格在爐上那個冒著苦味的藥罐上。
“吃!”陸焱猛地停步,眼中精光爆射,“民以食為天!金陵富庶,有錢人最大的消遣之一就是吃!但現(xiàn)在的酒樓飯莊…”他嘴角勾起一絲不屑的冷笑,“我陸三少當年也是吃遍秦淮河的主兒!那些老字號,仗著祖宗招牌,跑堂的板著死人臉,上菜慢如老牛,茶水涼了沒人添!所謂的‘雅間’,不過是多掛幅畫!吃頓飯,除了填飽肚子,還剩什么?”
他越說越激動,一個大膽到近乎荒誕的念頭在腦海中迅速成型、膨脹!
“我們要做一家不一樣的館子!”陸焱猛地拍在破桌上,震得藥罐蓋子都跳了一下,“一家讓那些有錢的爺們兒,一進門就覺得自己不是來吃飯,是來做爺?shù)酿^子!”
老福和張承都愣住了,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名字我都想好了!”陸焱眼中燃燒著瘋狂的火焰,“就叫——‘大明海底撈’!”
“‘海底撈’?”張承皺眉,“這名字…頗為怪異。何解?”
“意思就是,我們要把客人伺候得舒舒服服,讓他們感覺像在海底被人托著、捧著,飄飄欲仙!”陸焱語速飛快地解釋,“核心就兩點:第一,‘變態(tài)服務’!第二,‘參與感’!”
“變態(tài)…服務?”張承臉色微變,這個詞讓他本能地感到不適。
“對!就是超越他們想象極限的服務!”陸焱興奮地比劃著,“首先,店面不用大,就在城南找個不起眼但人流尚可的小鋪面,省錢!關鍵在人!伙計,必須精挑細選!要年輕,機靈,腿腳麻利,最重要的是——臉上要永遠掛著笑!不是那種皮笑肉不笑的假笑,是發(fā)自內心的、熱情洋溢的、甚至有點夸張的笑!客人進門,要像見到失散多年的親爹一樣熱情招呼!”
老福聽得目瞪口呆:“這…這成何體統(tǒng)…”
“體統(tǒng)?”陸焱嗤笑,“體統(tǒng)能換銀子嗎?福伯,您記住,我們的口號就是——‘客官不是來吃飯,是來做爺!’”
他無視老福的驚愕,繼續(xù)描繪藍圖:“服務要無微不至!客人等位子無聊?立刻有伙計送上熱毛巾擦臉,送上瓜子點心,甚至…免費擦鞋!客人帶了孩子吵鬧?專門分出個小角落,有伙計陪著孩子玩,讓大人安心吃飯!客人過壽?不是簡單的說句‘壽比南山’!我們的伙計要整整齊齊列隊,敲鑼打鼓(改成搖鈴鐺或拍手),唱專門改編的、喜氣洋洋的賀壽小曲兒!場面要熱鬧,要喜慶,要讓壽星公覺得倍兒有面子!”
張承的臉已經有些發(fā)紅,讀書人的清高讓他對這種近乎諂媚的服務感到強烈的羞恥:“三少…這…這也太…太失體面了!伙計們也是人,豈能如此…作踐?”
“作踐?”陸焱目光灼灼地盯著張承,“承哥,你說,是讓伙計們低三下四伺候人換取豐厚工錢體面,還是讓趙黑虎把他們賣進礦坑當牲口體面?是讓老王頭他們繼續(xù)被印子錢逼得跳河體面,還是我們搏一把,大家都有活路體面?”
張承被問得啞口無言,臉上火辣辣的,羞恥感與現(xiàn)實的殘酷激烈碰撞。
陸焱不給他思考的時間,繼續(xù)拋出更“變態(tài)”的點子:“還有上菜!不能平平無奇!特色面條?讓最機靈、手上有功夫的伙計來表演‘甩面條舞’!把面團拉得又細又長,在頭頂、身后飛舞,像雜耍一樣!既展示了手藝,又給客人助興!吃的不僅是味道,更是熱鬧,是新鮮!”
他深吸一口氣,總結道:“我們要做的,就是把伺候人做到極致!做到讓客人瞠目結舌、受寵若驚!讓他們覺得花一兩銀子,享受到了十兩銀子的待遇和面子!讓他們忍不住呼朋引伴來體驗,來炫耀!口碑一傳開,銀子自然滾滾來!薄利多銷?不!我們做的是服務溢價!賺的就是那些富商、勛貴、世家子追求新奇、舒適和面子的錢!”
陸焱的構想如同狂風暴雨,沖擊著張承和老福固有的認知。張承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承認陸焱說的有道理,那些富家子弟確實好這口“虛熱鬧”,但這種近乎“奴顏婢膝”的方式,實在挑戰(zhàn)他的心理底線。老福則憂心忡忡:“少爺…這…這得招多少人?工錢、店面租金、買食材的本錢…還有那些免費送的瓜子、點心、擦鞋…這…這都是錢啊!萬一客人不買賬,或者覺得太吵太煩…豈不是血本無歸?咱們現(xiàn)在可經不起一點折騰了!”
“成本當然要精算!”陸焱看向張承,目光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承哥,這事非你不可!選址、人員招募標準、工錢結構、免費項目的成本控制、特色菜定價策略…所有環(huán)節(jié),必須精打細算到每一文錢!目標只有一個:用最小的啟動成本(爭取控制在五百兩以內),撬動最大的口碑和利潤!三個月!三個月內,‘大明海底撈’必須賺到啟動‘幻夢局’的三千兩!”
他走到窗前,望著外面灰蒙蒙的天空,聲音低沉而堅定:“羞恥?擔憂?在活命和還債面前,都是狗屁!張承,老福,我們沒有退路了!‘海底撈’就是我們從泥潭里爬出來的第一塊墊腳石!它必須成功!否則,我們所有人,都得被那十萬兩和趙黑虎,徹底碾碎在這金陵城最骯臟的泥地里!”
陋室內,只剩下陸焱粗重的喘息和老福壓抑的嘆息。張承看著紙上那刺眼的“三千兩”,又看看陸焱決絕的背影,最終,他深吸一口氣,眼神中的掙扎漸漸被一種破釜沉舟的凝重取代。他默默拿起炭筆,在“大明海底撈”幾個字下面,重重地畫了一條橫線。
這條通往“幻夢”的救贖之路,竟要從這充滿爭議與羞恥的“伺候人”開始。前路,是荊棘,還是坦途?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