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我在貢院的“新家”里,吃上了穿越以來的第一頓“國宴”。
地點,就在被我下令改造的至公堂里。
原本莊嚴肅穆的公堂,此刻被幾十根巨大的牛油蠟燭照得亮如白晝。堂中央,那張我欽點的紫檀木大案,已經(jīng)被一張巨大的圓桌所取代。桌上,擺滿了琳瑯滿目的菜肴。
佛跳墻的濃郁香氣,烤乳豬的焦脆誘惑,清蒸鱸魚的鮮美,蟹粉獅子頭的醇厚……每一道菜,都由內(nèi)務府的御廚精心烹制,無論是品相還是味道,都足以讓京城最頂級的酒樓“一品軒”的掌勺大廚羞愧到當場辭職。
旁邊,還有兩位容貌清秀的小太監(jiān),專門負責給我布菜、斟酒。那酒,是窖藏了三十年的“女兒紅”,入口醇厚,回味甘甜。
而我,正舒舒服服地靠在一張鋪著厚厚軟墊的圈椅里,左手拿著一只水晶葡萄,右手端著一杯美酒,瞇著眼,享受著這腐敗到極點的封建主義生活。
不遠處,我的副手張承言,正一臉悲憤地……在啃干糧。
他拒絕了我的晚宴邀請。
用他的話說,“貢院乃清靜之地,豈能如此大操大辦,奢靡無度!下官食君之祿,當思報國之恩,不敢與大人同流合污!”
說得那叫一個義正辭嚴,擲地有聲。
對此,我只是聳了聳肩,表示尊重他的個人選擇,然后吩咐御廚,把給他準備的那份烤羊腿,也端到我的桌上來。
不能浪費嘛。
我一邊品嘗著美味佳肴,一邊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著這位“恪盡職守”的張大人。
他坐在一張角落里的小書案后,就著昏暗的燭光,正在一絲不茍地……核對兵丁名冊。那專注的神情,那緊鎖的眉頭,那為國操勞的姿態(tài),簡直就是一幅活生生的“古代優(yōu)秀公務員”圖鑒。
而我,就是那個不學無術、荒淫無道的“關系戶”上司。
鮮明的對比,強烈的反差。
我忽然覺得,這一幕,充滿了某種荒誕的、后現(xiàn)代主義的黑色幽默。
我端起酒杯,遙遙地向他敬了一下,嘴里含糊不清地說道:“張大人,辛苦了。來,我敬你一杯。”
張承言連頭都沒抬,從鼻子里冷哼一聲,將手里的毛筆,捏得“嘎吱”作響。
我自討了個沒趣,也不在意。我樂呵呵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后夾起一塊肥美的東坡肉,塞進嘴里,幸福得眼睛都瞇了起來。
真香。
這就是權力的味道啊。
酒足飯飽之后,我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讓小太監(jiān)撤下殘羹冷炙,換上新泡的雨前龍井。
然后,我施施然地走到我的專屬躺椅旁,以一個最優(yōu)美的姿勢,將自己整個人都陷了進去。
那張由張木匠精心打造的躺椅,發(fā)出一聲令人安心的輕微“嘎吱”聲。竹條的清香,混雜著堂內(nèi)淡淡的龍涎香,形成一種奇妙的、讓人昏昏欲睡的氛圍。
我閉上眼睛,開始了我每天例行的“精神漫游”。
我開始思考。
這主考官的差事,似乎……也并非那么難以忍受?
誠然,我失去了在茶館里聽書的自由,失去了在市井間閑逛的樂趣。在接下來的兩個月里,我將成為一座“金絲牢籠”里的囚徒。
但是,我得到了什么?
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物質享受。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種生活,比我上輩子幻想過的“財務自由后的退休生活”,還要奢靡一百倍。
我得到了絕對的、不受制約的權力。在這貢院的一畝三分地里,我說的話,就是圣旨。我想改造環(huán)境,就有人立刻給我施工;我想吃什么,御廚就得給我做什么。這種“心想事成”的感覺,簡直比玩開了修改器的游戲還要爽。
最重要的是,我得到了一個“合法摸魚”的完美借口。
就像我對張承言說的那樣,我的職責,是“監(jiān)督他干活”。
這意味著,所有繁瑣的、重復的、無聊的事務性工作,比如核對名單、安排考場、分發(fā)物資、巡邏布防……這些全都可以名正言順地推給我的副手去做。
而我,只需要在關鍵時刻,做出決策,把握好大方向就行了。
這不就是我上輩子夢寐以求的“甩手掌柜”嗎?
我內(nèi)心飛速地計算著這筆買賣的“投入產(chǎn)出比”。
【投入】:
為期兩個月的個人自由。
可能會面對的輿論壓力和同僚敵視。
需要消耗一定的腦細胞,來應付皇帝和那些老狐貍。
【產(chǎn)出】:
一品大員級別的年薪(可以直接實現(xiàn)財務自由)。
國宴級別的餐飲服務和五星級酒店般的居住環(huán)境。
絕對的、說一不二的“項目總監(jiān)”權限。
一個“任勞任怨”的副手,幫我處理掉99%的雜務。
一個強大的后臺(皇帝本人),幫我扛住100%的外部風險。
這……
這哪里是“福報”?
這分明是天大的福氣??!
我那顆一直以來,都充滿了抗拒和不情愿的心,在這一刻,終于……可恥地松動了。
我發(fā)現(xiàn),我似乎并不是那么討厭這份工作。
我討厭的,不是“工作”本身,而是“被迫工作”和“在惡劣環(huán)境下工作”。
而現(xiàn)在,李世隆用他的皇權,完美地為我解決了這兩個問題。
他雖然強迫我上了這艘船,卻給了我一間最豪華的頭等艙,還配了專屬的服務團隊,并且告訴我,我只需要在船快要撞上冰山的時候,吼一嗓子就行了。
這樣的航行,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越想,心里越是美滋滋。
我甚至開始覺得,李世隆這個皇帝,雖然霸道了點,PUA玩得溜了點,但……他好像真的是個好老板?
至少,他給的錢,是真的多?。?/p>
我愜意地伸了個懶腰,感覺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來。
這福氣,好像……也不是不能要一下?
就在我美滋滋地盤算著,等拿到俸祿之后,是先在京郊買個莊園,還是去江南買艘畫舫時,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打斷了我的美夢。
是張承言。
他終于核對完了那疊厚厚的名冊,站起身,走到我的躺椅前,臉上帶著一種“我已經(jīng)完成了你布置的無理取鬧的任務”的疲憊和憤懣。
“林大人?!彼穆曇?,干巴巴的,像是從沙漠里吹來的風。
“嗯?”我懶洋洋地應了一聲,連眼睛都懶得睜開。
“所有官員和兵丁的名冊,已全部核對完畢,并按您的吩咐,與兵部、吏部進行了二次確認,確保萬無一失?!彼话逡谎鄣貐R報著。
“很好,張大人辛苦了?!蔽译S口夸獎了一句,心里想的是:太好了,又一件麻煩事解決了,我可以安心睡覺了。
然而,張承言并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頓了頓,似乎在做什么思想斗爭。最終,一種作為傳統(tǒng)文人的責任感,還是戰(zhàn)勝了他對我的厭惡。
他深吸一口氣,沉聲問道:“林大人,所有庶務皆已步入正軌。那么接下來,我們是否應該……開始商議本次鄉(xiāng)試的考題了?”
考題?
聽到這兩個字,我那顆剛剛還飄在云端的心,瞬間被拉回了現(xiàn)實。
對啊。
我來這里,是當主考官的。
當主考官,是要出題的。
這是我這份“神仙工作”里,唯一一個無法推給別人,必須由我親手完成的核心任務。
也是……最麻煩的一個任務。
我緩緩地睜開眼,看著張承言那張寫滿了“你總不能連這個都讓我代勞吧”的臉,忽然覺得,剛剛那頓國宴,好像……有點消化不良了。
我那剛剛升起的一點點“這福氣可以要”的念頭,瞬間被澆了一盆冷水。
我,林知節(jié),一個只會寫論文和做PPT的現(xiàn)代博士,要給一群明朝的古人,出科舉考試的題目?
我該考什么?
考《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還是考《高等數(shù)學》?
我感覺,我的頭,又開始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