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寒風卷著枯葉掠過胡同,方青云裹緊單薄的棉襖,懷里緊緊抱著那個裝滿譯稿的布包。這一個月來,他幾乎把所有課余時間都耗在了這本《煉鋼設備與工藝》上,手指被鋼筆磨出了繭子,眼睛也熬得通紅。
圖書館的暖氣撲面而來,方青云跺了跺發(fā)麻的腳,徑直走向熟悉的借閱臺。那位戴眼鏡的女工作人員一看見他,立刻放下手中的卡片:"小方!譯稿完成了?"
"嗯,請姐姐過目。"方青云解開布包,露出厚厚一摞裝訂整齊的稿紙。每一頁都字跡工整,關鍵術語還特意用紅筆標注。
工作人員翻了幾頁,驚訝地推了推眼鏡:"這么厚一本,你一個月就譯完了?"她連忙拿起電話,"我這就聯(lián)系出版社。"
不到半小時,一輛軍綠色吉普車呼嘯著停在圖書館門口。兩個穿中山裝的男子快步走進來,為首的是個戴圓框眼鏡的中年人,腋下夾著個鼓鼓的公文包。
"譯稿在哪?"眼鏡男子一進門就急切地問道,當看到工作人員指向方青云時,明顯愣了一下,"就...這孩子?"
方青云站起身,雙手遞上譯稿:"同志您好,這是我翻譯的《煉鋼設備與工藝》,請過目。"
眼鏡男子將信將疑地接過稿子,隨手翻到中間一頁,突然"咦"了一聲。他又快速翻了幾處,眉頭漸漸舒展:"術語很準確啊...這個'連鑄機結晶器振動裝置'的譯法比我們社里老翻譯的還貼切。"
他的同伴也湊過來看,兩人低聲交談了幾句。眼鏡男子突然問道:"小同志,你家里有人在鋼廠工作?"
"我父親是婁氏軋鋼廠的中級焊工。"方青云如實回答。
"難怪!"眼鏡男子恍然大悟,"這些專業(yè)設備描述得這么準確。"他仔細檢查了目錄和附錄,滿意地點點頭,"初步看沒什么問題,我?guī)Щ厝プ尲夹g員復核一下就能刊印了。"
他的同伴一直好奇地打量著方青云:"小朋友,你多大了?真是你自己翻譯的?"
"十二歲。"方青云挺直腰板,"您可以隨便抽一段考我。"
眼鏡男子擺擺手:"不必了,這專業(yè)水平做不了假。"他忽然想起什么,從公文包里掏出幾本書,"我們還有幾本急活,《高爐煉鐵技術》《軋鋼機械設計》...你還接嗎?"
方青云眼睛一亮,快速翻看了一下:"《軋鋼機械設計》吧,這個跟我父親工作相關,有不懂的可以請教他。"
"好!"眼鏡男子爽快地將書遞給方青云,"小朋友,咱們還是老規(guī)矩,十五萬字一百萬元。"
拿完翻譯稿,兩人匆匆告辭。吉普車揚起的塵土還未散去,圖書館的財務人員已經(jīng)拿著一個鼓鼓的信封走過來:"小方同志,這是剩下的七十萬稿費,你點一點。"
方青云接過信封,手指微微發(fā)抖。七十萬!相當于父親近兩個月的工資!他小心地數(shù)出六十萬用舊報紙包好藏進內兜,剩下的十萬放在外衣口袋。
走出圖書館,方青云先去了合作社。柜臺上肥瘦相間的五花肉要兩萬元一斤,他毫不猶豫地稱了一斤。又給弟弟挑了本《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的小人書,給妹妹選了兩根紅頭繩。最后在糖果柜臺前猶豫了一會兒,咬牙買了半斤水果糖——這在平??墒沁^年才舍得買的稀罕物。
"一共四萬零八百元。"售貨員撥弄著算盤,"喲,小同志發(fā)財啦?"
方青云早有準備:"學校老師讓我?guī)兔φ碣Y料給的補助。"他故意露出靦腆的笑容,"攢了好久呢。"
回家的路上,方青云刻意繞了幾條胡同,確認沒人跟蹤才轉回四合院。閻埠貴正在前院晾衣服,看見他手里的東西,眼睛立刻瞪圓了:"青云,買這么多好東西?"
"閻老師好。"方青云禮貌地點頭,"家里改善生活,湊了點錢。"說著快步走向自家屋子,不給對方多問的機會。
林茹正在補衣服,看見兒子拎著的東西,針線筐都打翻了:"青云!這..."
方青云把東西放下,從懷里掏出那個報紙包:"媽,這是六十萬,您收好。"
林茹顫抖著接過錢,突然把兒子摟進懷里,眼淚打濕了他的肩膀:"好孩子...媽替你存著,將來給你上大學用..."
"媽,這才剛開始呢。"方青云輕聲說,"我剛又接了一本。"他幫母親擦掉眼淚,"晚上做紅燒肉吧,爸加班回來肯定高興。"
林茹趕緊把錢藏進炕柜最底層,又用舊衣服蓋住。方青云則把糖果分成兩份,一份留給弟弟妹妹,另一份包起來準備明天帶給周曉,這段時間她沒少幫自己抄筆記打掩護。
晚飯時分,紅燒肉的香氣飄滿了整個四合院。方鐵一進門就抽了抽鼻子:"今天什么日子?這么香!"
方青山和方婉早就圍在灶臺邊轉悠,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方青云幫著母親擺碗筷,朝父親使了個眼色。
飯后,等弟弟妹妹睡下,方青云才把今天的事詳細告訴了父親。方鐵聽完,盯著兒子看了好久,突然起身從床底下摸出半瓶地瓜燒,給兒子也倒了一小杯:"來,陪爸喝一口。"
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方青云嗆得直咳嗽,卻見父親眼里閃著淚光:"青云啊,爸這輩子最大的驕傲,就是有你這么個兒子..."
夜深了,方青云躺在小床上,聽著弟弟均勻的呼吸聲,心里盤算著:明天得去買盞好點的煤油燈,長期熬夜太傷眼睛;還要給家里添置些過冬的棉被;剩下的錢...也許該想辦法換套大點的房子?
窗外,四合院里各家各戶的燈光漸次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