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廷川退伍回來的那天，是個難得的大晴天。瓦藍瓦藍的天，一絲云都沒有。我一手牽著一個孩子，早早地等在了塵土飛揚的長途汽車站門口。兩個孩子穿著我新給做的干凈衣裳，小臉繃著，有點緊張，又有點期待。
破舊的長途客車喘著粗氣，卷著一股黃塵停了下來。門“哐當”一聲打開?；敉⒋嘀粋€半舊的帆布行李包，走了下來。他沒穿軍裝，換上了一身洗得發(fā)白的灰色中山裝，人看著清瘦了些，但精神頭還行，腰板依舊挺得筆直。陽光落在他剃得短短的頭發(fā)茬上。
“回家了。” 我迎上去，把一直攥在手里、路邊采的一小把開得正旺的、金燦燦的野菊花遞過去。花瓣上還沾著清晨的露水。
“嗯?！?他接過花，粗糙的手指捻了捻柔嫩的花瓣。目光落在我身后的兩個孩子身上，原本沒什么表情的臉上，線條似乎柔和了一點，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彎。
“爸爸！” 就在這時，一直緊緊抓著妹妹手的男孩，突然脆生生地喊了一聲，松開妹妹，像顆小炮彈似的沖了過去，一頭扎進霍廷川懷里，兩只小手緊緊抱住了他的腰。
霍廷川整個人都僵住了！手里的野菊花差點掉在地上。他下意識地低下頭，看著懷里那個毛茸茸的小腦袋，身體僵硬了好幾秒。然后，那雙總是顯得有些冷硬的眼睛里，有什么東西迅速漫了上來，水光一閃。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那只空著的手，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輕輕地、卻無比堅定地，落在了男孩的背上，把他緊緊地、緊緊地摟在了懷里。他微微仰起頭，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著，眼圈迅速地紅了。
回到家，卸下簡單的行李。堂屋里，兩個孩子好奇地圍著那個帆布包轉(zhuǎn)悠?；敉⒋粗?，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聲音有點沙?。骸耙院蟆猩洞蛩悖俊?/p>
“還能有啥打算？” 拿起抹布擦了擦桌子，“老本行唄。把咱那‘老花布’的攤子，支棱得大點兒。就在鎮(zhèn)上，開個小飯鋪子。賣咱的拔絲紅薯，也賣點熱乎的家常菜。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老灶臺’?！?/p>
他點了點頭，沒反對?！靶小N房歸你掌勺?！?頓了頓，嘴角似乎又向上牽動了一下，露出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笑意，“賬本……歸我管。保證……不給你算錯嘍?！?語氣里帶著點難得的輕松，甚至……一絲調(diào)侃？
“成！算錯了，扣你工錢！” 挑眉回了一句。
開業(yè)那天，“老灶臺”門口破天荒地排起了長隊。木頭招牌是新刷的桐油，在太陽底下亮晃晃的。灶房里熱氣蒸騰，大鐵鍋“刺啦”作響。拔絲紅薯是招牌，金黃油亮，糖絲兒拉得老長。燉得爛糊的紅燒肉，醬色濃郁，顫巍巍地堆在粗瓷大碗里。酸辣脆生的腌蘿卜皮，用香油一拌，堆成小山。鎮(zhèn)上的老饕、聞訊趕來的城里人，還有那些重建工地上干活的漢子們，擠在幾張油膩膩的方桌條凳上，吃得滿頭大汗，贊不絕口。
“老板娘！再來一份拔絲紅薯！打包帶走！” 一個穿著工裝、滿身灰土的男人在門口探著頭喊，手里捏著幾張油膩的毛票。
“好嘞！等著！” 響亮地應了一聲，抹了把額頭上蒸出來的汗，轉(zhuǎn)身，一頭又扎進了煙火繚繞、香氣四溢的廚房里。鍋鏟翻飛，帶起一陣誘人的油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