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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心如刀絞,她想立刻沖進(jìn)去抱住女兒。
可她剛邁出一步,一只手臂就橫亙在她面前。
是孟逸之。
他的眼神沒有一絲溫度。
“把布撿起來?!?/p>
“先給箐箐量尺寸?!?/p>
夏至難以置信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他。
她的女兒在里面哭,他卻只關(guān)心另一件旗袍。
白箐箐撇了撇嘴,本想說這女人晦氣,可當(dāng)她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匹布料上時,呼吸卻猛地一窒。
粉色的底,銀線織就的暗紋,在光線下的照耀下,好似天空的星星在閃動。
饒是她在省城見過無數(shù)好東西,也從未見過如此精巧又靈動的料子。
一瞬間,她眼中的嫌惡被貪婪和驚艷取代。
而夏至看著他們,心中那根緊繃的弦,徹底斷了。
好。
真好。
她慢慢地蹲下身,將那匹沾了塵土的布料,珍而重之地抱回懷里。
這是最后一次了。
她對自己說。
這是最后一次,讓萌萌和自己,受這樣的委屈。
從此以后,他們橋歸橋,路歸路。
再無干系。
她站起身,面無表情地拿出一條老舊的皮尺。
“過來吧?!?/p>
“明天早上來拿?!?/p>
在為白箐箐量好三圍后,夏至淡淡地補(bǔ)充了一句。
孟逸之的眉峰倏地一挑,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從量體到出成品,一天一夜?
就是大院里手藝最好的裁縫,也不敢夸下這樣的???。
他以為她會哭,會鬧,會崩潰。
卻沒想到,她給了他這樣一個回答。
這個只會燒火做飯的鄉(xiāng)下女人,似乎,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樣。
他第一次,正眼打量了她一番。
……
晚上。
夏至的十指翻飛,不知疲倦。
白天的傷心事,似乎被萌萌小小的腦袋忘了。
孩子忘性大,哭過一場,下午又在院子里追著螞蟻跑,咯咯地笑。
夏至停下手中的活,輕輕為女兒掖好被角。
就在這時,迷迷糊糊的萌萌翻了個身,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奶奶……”
夏至的心,微微一動。
下午,孟母居然找萌萌聊天了?
她心中升起一絲微弱的希望,血緣親情,或許終究是割舍不掉的。
她俯下身,柔聲問:“萌萌,奶奶和你說什么了?”
萌萌揉了揉眼睛,半睡半醒地回憶著。
“奶奶說……如果我是個男娃就好了?!?/p>
“她說,可惜是個女娃?!?/p>
夏至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
萌萌仰起小臉,烏黑的眼睛在黑暗中望著她,臉上滿是困惑。
“媽媽,為什么我是女孩子?”
“女孩子……是很不好的意思嗎?”
夏至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大顆大顆地砸在被面上。
她這輩子,沒對不起任何人。
唯獨(dú)對不起自己的孩子。
讓她跟著自己,來到這個不歡迎她的地方,受盡了委屈和白眼。
夏至一把將萌萌緊緊摟進(jìn)懷里,仿佛要將她揉進(jìn)自己的骨血里。
她的聲音哽咽,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不?!?/p>
“萌萌是媽媽最好的寶貝。”
“媽媽最喜歡女孩子了?!?/p>
這一夜,夏至沒有再睡。
她用自己最后一絲力氣,在天亮前,將那件旗袍趕了出來。
白天下午,孟逸之和白箐箐要去省城參加一個聯(lián)誼。
那也正好是她和萌萌離開的日子。
……
清晨,孟逸之果然帶著白箐箐來了。
當(dāng)夏至將那件旗袍拿出來時,在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完美的剪裁將布料的靈動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盤扣精致,滾邊細(xì)密,銀色的暗紋閃著細(xì)碎的光。
“天哪!”
白箐箐迫不及待地從夏至手中搶過旗袍,沖進(jìn)屋里換上。
再出來時,她像一只驕傲的孔雀,在孟逸之面前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
“逸之哥,好看嗎?”
夏至站在一旁,看著那件本該屬于自己的嫁衣,穿在了別人身上。
有一瞬間的羨慕,但很快,就化為了釋然。
她想,自己這雙粗糙的手,這身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確實(shí)配不上這樣好看的旗袍。
她和它,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
孟逸之的目光落在白箐箐身上,眼神里卻罕見地沒有焦點(diǎn)。
他看著白箐箐巧笑倩兮的模樣,腦海里浮現(xiàn)的,卻是另一張臉。
一張素凈、倔強(qiáng),此刻卻掛著兩道清晰淚痕的臉。
他鬼使神差地想,如果這件旗袍穿在夏至身上…
該是什么樣子?
隨即,昨晚想了一夜的想法,又再次在他腦海涌現(xiàn)。
或許,他沒有必要將母女二人送走,
以他的地位,和白箐箐結(jié)婚,再養(yǎng)著夏至和萌萌也不是什么難事。
他頓了頓,朝夏至開口:
“等我回來,有事同你說?!?/p>
說罷他帶著白箐箐轉(zhuǎn)身上了車。
看著孟逸之走后,夏至也回屋拿起了早就收拾好的包袱。
她最后打量了一眼這個偏僻黑暗的小屋子,
“萌萌,和媽媽走吧。去開始咱們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