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當天晚上凌晨兩點,萬籟俱寂,只有手機在床頭瘋狂震動。
沈知棠睜開眼,屏幕幽藍,像一口深井。
“顧行照”
“林野歸”
這兩個名字曾在她心口滾燙,如今只剩灼痛。
她不想接,可鈴聲鍥而不舍,像當年井臺邊一聲聲逼她放血的鑼。
最終,她還是劃開了接聽鍵。
顧行照的聲音先灌進來,帶著夜場未散的煙酒味:“棠棠,你今天氣到煙兒了,她現(xiàn)在急性腎衰竭,醫(yī)院說只有你的型號最匹配?!?/p>
林野歸在旁邊補刀,嗓音低啞,卻理所當然:“只是個小手術,你少一個腎不會死,可煙兒沒它活不了?!?/p>
沈知棠的心臟猛地一緊,仿佛又被人攥住喉嚨拖回六年前。
雪夜、井臺、九十九鞭、血盆......
她聽見自己沙啞的嗓音:“如果我說不呢?”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顧行照低低笑了一聲,像哄一個鬧脾氣的孩子:“別鬧,明天我讓司機接你?!?/p>
林野歸的語調依舊篤定:“你知道我們不會強迫你,我們只是通知?!?/p>
通知,不是請求。
沈知棠指尖發(fā)涼,掛斷電話,屏幕暗下去,像一口井重新合上。
鈴聲停了,記憶卻瘋長。
她閉上眼,井臺的血味撲面而來。
那一年,柳煙兒一句“中邪”,她便被按跪在雪地里。
顧行照用刀尖挑起她腕上的舊疤,語氣溫柔得像哄小貓:“從這里下刀,血才流得順?!?/p>
林野歸端著鎏金小盒,里面躺著剪斷的同心發(fā)繩,聲音輕飄:“棠棠,這個給煙兒養(yǎng)胎,你一向大度?!?/p>
后來,九十九鞭落下,她昏死又醒來,聽見他們在屏風后說:
“她命硬,死不了。”
“等煙兒平安生產(chǎn),我們再好好補償她。”
補償?
沈知棠睜開眼,胸口像被冰錐穿透。
原來在他們心里,她從來不是會疼的人,只是會自愈的器具。
電話剛掛,微信提示音接連炸開。
顧行照:司機六點到你樓下,別任性。
林野歸:乖,抽個血而已,又不是第一次。
顧行照:牛奶給你買好了,你最愛的那家。
林野歸:只要你肯救她,婚禮我親手給你。
他們總是這樣,一個巴掌緊接著就是一個甜棗。
只是她已經(jīng)不需要了。
沈知棠盯著屏幕,指尖一點點發(fā)白。
十歲那年,她站在雪地里哭,顧行照狂奔而來,袖口濺滿泥漿,把最后一瓶牛奶塞進她手心。
十二歲,林野歸為她擋瘋狗,肩膀被撕出血,仍回頭沖她笑:“不疼,棠棠別怕。”
十五歲,破廟躲雨,三人同喝一碗姜湯,辣得一起吐舌頭。
記憶越甜,現(xiàn)實越苦。
她把手機反扣在枕邊,像扣住一口井。
凌晨三點,整座療養(yǎng)院安靜得像被雪埋。
門鈴驟響,一聲比一聲急。
沈知棠赤腳去開門,走廊燈把她的影子拉得細長。
陸執(zhí)硯站在門外,便裝,肩章未戴,卻自帶千軍萬馬的氣場。
他手里一杯黑咖,無糖,苦味撲面。
“我來接你走?!?/p>
沈知棠接過咖啡,指尖碰到他掌心薄繭,燙得瑟縮。
“陸執(zhí)硯,你會一直在嗎?”
男人沒有遲疑,掌心包住她冰涼指尖,聲音低得只能兩人聽見:
“可以,我以半生的信譽擔保。”
沈知棠眼眶一熱,卻笑了。
那笑像雪夜里最后一朵倔強的棠花。
天剛亮,顧行照的司機撲空,林野歸的越野被哨兵攔在門外。
他們闖進來時,病房里只有沈知棠一人。
顧行照掌心托著黑絨小盒,盒里躺著碎成三瓣的并蒂棠玉佩。
當年她跳井前被他們扣下的“信物”。
他聲音輕得像哄孩子:“棠棠,跟煙兒換腎,這個玉佩還你?!?/p>
沈知棠盯著玉佩,胸口鈍痛。
那是她回家的鑰匙,也是他們曾許諾“此生唯一”的證物。
她抬眼,聲音平靜:“顧行照,你們真-覺得我會為一個破石頭再進一次手術室?”
顧行照皺眉,仍帶著寵溺的無奈:“棠棠,別賭氣了,煙兒等不起?!?/p>
沈知棠笑了,笑意卻未達眼底:
“那就讓她等死。”
林野歸把“自愿捐贈同意書”推到她面前,鋼筆橫在紙面,像一把鈍刀。
“棠棠,我們知道,這個玉佩對你很重要,簽個字,玉佩立刻給你?!?/p>
沈知棠沒碰筆,只抬手按鈴。
陸執(zhí)硯的副官帶著四名持械士兵魚貫而入。
林野歸臉色微變:“私人病房,你們這是在干什么?”
副官敬禮,聲音冷硬:“軍屬病房,閑人止步。再靠近一步,按妨礙軍務處理?!?/p>
顧行照掌心收緊,玉佩棱角刺進皮肉,血珠滾在絨布上,像當年她腕間的血。
他仍不死心,聲音低?。骸疤奶?,最后一次機會?!?/p>
沈知棠目光掠過同意書,掠過他們篤定的臉,落在玉佩上。
“最后一次?”她輕嗤,“你們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