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王府的喧囂如同永不落幕的華章,持續(xù)至第三日,那初臨時的震撼已沉淀為一種浸透骨髓的、混合著權(quán)勢醇香與奢華暖意的氤氳。觥籌交錯,笑語喧闐,然而侯玉清的心卻如置冰窖。他知道,這浮華的盛宴終有散時,待諸雄星散,再想叩開那道權(quán)柄之門,難如登天。
他瞅準(zhǔn)一個午后稍歇的間隙,在王府西翼一處名為“聽松軒”的雅致偏廳外恭謹(jǐn)求見。暖閣內(nèi)松香幽幽,炭火無聲,通報的仆役步履輕捷,帶回的消息令他心頭一緊:王爺正與幾位貴客小敘,允他入內(nèi)。
掀開厚重的錦簾,一股暖香夾雜著頂級靈茶的清冽氣息撲面而來。廳堂不大,陳設(shè)卻極盡清雅,墻上古畫意境悠遠(yuǎn),角落青銅香爐吐納青煙。然而此刻,這方寸之地匯聚的氣息,卻厚重得足以壓垮尋常武者的心神。
天劍宗金鋒端坐主客之位,一襲白衣勝雪,纖塵不染。他并未刻意釋放威壓,只是靜坐那里,氣息便如淵渟岳峙,沉凝得讓滿室珠光都黯然失色。那雙開闔間偶有精芒閃過的眸子,仿佛蘊(yùn)藏著洞悉世情的仙家智慧,又似藏鋒于鞘的絕世神兵,令人不敢直視。蘭城花王爺與柳城景王爺分坐左右,談笑間雍容自若,貴氣天成。相國赫柱山捻著長須,目光深邃如古井,似在度量朝堂經(jīng)緯。北疆炎霸天魁梧如山,周身散發(fā)著熔爐般灼熱的氣息;西荒什恭面容粗獷,眼神銳利如鷹,帶著風(fēng)沙磨礪的痕跡;東臨沐笑生一襲青衫,清瘦如竹,手中玉骨折扇輕搖,一派文士風(fēng)流,只是眼底深處,偶爾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南舉傲如寒則如萬載玄冰,氣息冷冽,端坐無聲。這些跺跺腳便能震動一方山河的巨擘,此刻齊聚,廳內(nèi)空氣雖看似閑適,實則暗流洶涌,每一次目光交匯都似有無形的力量在碰撞。
呂王爺居于主位,一身常服亦難掩其“神威無敵”的凜然氣概與少年封王的銳利鋒芒。他見侯玉清進(jìn)來,目光微抬,聲音沉穩(wěn):“侯先生有事?” 簡單的詢問,帶著上位者自然的威儀。
侯玉清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心緒。他上前數(shù)步,在距離主位五步處停下,雙手抱拳,深深一揖到底,姿態(tài)恭謹(jǐn)至極,脊梁卻挺得筆直,顯露出武宗地階武者骨子里的堅韌:“草民侯玉清,冒昧叨擾王爺及諸位尊客雅興,惶恐無地。然則確有切膚之痛,如鯁在喉,日夜難寧。萬般無奈,斗膽懇請王爺垂憐,救草民闔家于水火!” 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恰到好處的懇切與沉痛,在寂靜的廳堂內(nèi)回蕩。
“哦?” 呂王爺眉梢微挑,目光在侯玉清身上停留片刻,“先生請起,直言無妨?!?語氣平和,卻自有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
侯玉清直起身,并未立刻訴苦,而是自懷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只尺許長的紫檀木錦盒。盒身溫潤,隱透木香,盒面雕刻著松鶴延年,古樸典雅。他雙手高捧錦盒,姿態(tài)莊重:“王爺大婚,普天同慶。草民久居沁城,深感王爺威德浩蕩,澤被蒼生。家傳偶得一株‘七寶血珊瑚’,雖非曠世奇珍,然其形天然成北斗之象,蘊(yùn)藏一絲生機(jī)靈韻,于武道溫養(yǎng)或有些微裨益。草民不敢私藏,特獻(xiàn)于王爺與王妃駕前,恭賀鸞鳳和鳴,福澤綿長,亦表草民一片拳拳赤誠!”
言罷,他緩緩打開錦盒鎖扣。剎那間,柔和而瑰麗的血紅色光芒自盒中流瀉而出,瞬間將偏廳映照得如同沉入瑰麗的晚霞之中。那珊瑚形態(tài)奇崛瑰麗,通體赤紅如凝固的血髓,七處主枝虬結(jié)盤繞,竟天然構(gòu)成北斗七星之形,枝椏間脈絡(luò)清晰,隱隱有溫潤的寶光流轉(zhuǎn)不息。一股濃郁而精純的生命精氣伴隨著淡淡的暖意彌漫開來,令人精神為之一振。饒是見慣天下奇珍的幾位王侯和家主,眼中也掠過一絲驚訝與欣賞。金鋒的目光在那北斗七星之形上略作停留,微微頷首。沐笑生搖扇的手也頓了一頓,眼中精光一閃。
呂王爺眼中亦閃過一絲訝異,顯然識得此物不凡。他微微抬手示意,侍立一旁的親衛(wèi)上前,恭敬地雙手接過錦盒。呂王爺頷首道:“侯先生有心了。此物確為異寶,本王代王妃收下,多謝先生厚意?!?/p>
見禮已收,侯玉清知道關(guān)鍵時刻到了。他再次深深一揖,聲音帶著壓抑的悲憤與懇求:“王爺恩典,草民感激涕零!然則……草民此番獻(xiàn)禮,實有不得已之苦衷!” 他從袖中取出一封早已備好、以火漆封口的書信,雙手高舉過頭頂,姿態(tài)謙恭到了極點(diǎn),聲音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痛:“草民家族于沁城,素來安分守己,與人為善。然則近數(shù)月,禍從天降,遭逢無賴糾纏,欺凌日甚,闔府上下,惶惶不可終日!草民多方忍讓,百般斡旋,竟至山窮水盡之境!萬般無奈,斗膽上書陳情,字字泣血,句句屬實!懇請王爺念在草民一片赤誠與獻(xiàn)寶微功,施以援手,震懾宵?。∪裟艿猛鯛斠谎员幼o(hù),保我侯府上下安寧,草民愿肝腦涂地,以報王爺大恩!” 他頭顱低垂,捧信的手因激動而微微顫抖,那份走投無路的絕望與對強(qiáng)援的渴盼,溢于言表。
廳內(nèi)幾位大人物目光交匯,空氣中彌漫著無聲的審視與思量。沁城?那正是剛剛賜予呂王爺?shù)娜欠庖刂?!這侯玉清選在此刻、此地、此人前告狀,時機(jī)拿捏得可謂精準(zhǔn)。沐笑生玉骨折扇輕搖,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玩味笑意;炎霸天濃眉一擰,鼻中發(fā)出一聲冷哼;什恭粗獷的臉上則露出看熱鬧的神情。
呂王爺神色未變,接過那封沉甸甸的書信,并未當(dāng)場拆看,指腹在火漆上輕輕摩挲了一下。他深邃的目光掃過侯玉清那張寫滿懇求與堅毅的臉,略一沉吟,視線便轉(zhuǎn)向侍立在他身后如同鐵鑄雕塑般的護(hù)衛(wèi)首領(lǐng)。
此人身材異常高大魁梧,穿著玄黑色貼身勁裝,外罩暗紋皮甲,面容剛硬如刀劈斧鑿,線條冷峻,仿佛萬年不化的寒冰。他站在那里,氣息凝練如山岳,眼神銳利如鷹隼,周身散發(fā)著久經(jīng)沙場、沐浴過無數(shù)鮮血的冰冷煞氣,正是呂王爺麾下最鋒利的一把尖刀,心腹干將——鐵云!
“鐵云。” 呂王爺?shù)穆曇舨桓?,卻帶著金鐵交鳴般的鏗鏘質(zhì)感,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屬下在!” 鐵云如同被喚醒的兇獸,猛地踏前一步,抱拳躬身,動作干脆利落,帶起一股勁風(fēng)。他低垂的眼簾抬起,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掃過侯玉清,隨即又垂下,只剩下絕對的服從。
“你持我‘寒鐵令’,” 呂王爺取出一枚約三寸長、兩指寬的令牌。令牌通體烏沉,非金非鐵,入手冰涼刺骨,正面只刻著一個鐵畫銀鉤、凌厲無匹的“呂”字,背面則是盤繞的狴犴圖騰,象征著律法與威嚴(yán)?!奥室魂犺F衛(wèi),即刻隨侯先生前往沁城?!?他將令牌遞出,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侯先生信中所述之事,你親自查明。若屬實,依律行事!記住,以‘敲打教訓(xùn)’為主,莫要過分,更不可殃及無辜。但若有不識時務(wù)、冥頑不靈、膽敢藐視王法、藐視本王威嚴(yán)者……” 呂王爺?shù)哪抗怏E然變得銳利如劍,掃過廳中諸人,最后定格在鐵云身上,“……則不必容情!殺一儆百,以儆效尤!務(wù)必讓沁城上下,乃至整個古域都知曉,本王治下,容不得恃強(qiáng)凌弱、無法無天!凡我封邑,必是朗朗乾坤!”
“屬下遵命!定不負(fù)王爺所托!” 鐵云雙手接過那枚沉重的寒鐵令,聲音如同兩塊生鐵摩擦,冰冷,堅硬,毫無波瀾。他再次轉(zhuǎn)向侯玉清,只是微微頷首,眼神漠然,如同看著一件即將執(zhí)行的任務(wù)物品。
“謝王爺!王爺恩同再造!草民闔府上下,永世銘記王爺大恩大德!” 侯玉清心中那塊壓了數(shù)月的大石轟然落地,激動得幾乎難以自持,再次深深拜下,額頭幾乎觸地,聲音帶著哽咽與無限的感激。成了!呂王爺不僅收下了他的血珊瑚,更在如此場合,當(dāng)著天劍宗高徒和各方巨擘的面,派出最心腹、最冷酷的鐵衛(wèi)首領(lǐng)!這不僅是天大的顏面,更是向整個沁城、向葉家發(fā)出了一個再明確不過的信號:沁城,易主了!而侯家,如今有呂王爺?shù)暮F令撐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