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云及其麾下那隊如同地獄使者般的玄甲鐵衛(wèi)進駐侯府的消息,如同在沁城看似平靜無波的湖面投入了一塊燒得通紅的、滋滋作響的巨大烙鐵。瞬間,水汽沖天而起,刺耳的聲響撕裂了表面的安寧。那隊沉默如鐵鑄、煞氣凜然、眼神掃過便令人脊背生寒的精銳衛(wèi)士,以及鐵云本人那生人勿近、仿佛連空氣都能凍結的冰冷氣場,讓整個沁城都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緊張氛圍之中。嗅覺最為靈敏的府衙官員、各大商號的掌舵人、地下幫派的頭目們,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收到了風聲,并立刻意識到——侯家這次,絕非簡單地找到了靠山,而是搬來了一座足以壓垮整個沁城舊有格局、代表新秩序與鐵血律法的巍峨大山!這座山的名字,叫呂閻羅!叫“神威無敵呂王爺”!更叫那枚代表著王爺意志的“寒鐵令”!
葉府,書房。
厚重的紫檀木書案被葉承宗一掌拍得震天響,案上的筆架、硯臺猛地跳起,昂貴的徽墨汁液四濺,染污了名貴的宣紙。
“孽障!睜開你的狗眼看看!你給葉家惹下了多大的潑天大禍!” 葉承宗臉色鐵青,指著大喇喇歪在黃花梨太師椅上、翹著二郎腿的兒子葉梟,手指因極致的憤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而劇烈顫抖,“侯玉清!侯玉清!他…他竟然真能攀上呂閻羅的高枝!那鐵云是什么人?那是呂閻羅麾下最鋒利、最冷酷、殺人如麻的一條瘋狗!他帶著‘寒鐵令’來了!帶著那隊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鐵衛(wèi)來了!你以為他們是來沁城賞雪游玩的嗎?那是來要命的!是要我葉家滿門性命的催命符!”
葉梟二十出頭,穿著一身用金線繡著俗艷圖案的昂貴錦袍,面容本有幾分俊朗,卻被酒色過度掏空,眉眼間充斥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虛浮、乖戾和目空一切。他正用小指留著長指甲剔著牙縫里的肉屑,聞言嗤笑一聲,將沾著穢物的牙簽隨手一彈,精準地落進不遠處的琺瑯彩痰盂里。他換了個更舒服的癱坐姿勢,滿不在乎地晃著腳:“爹,您老人家也忒膽小了!那姓呂的剛得了封地,新官上任三把火嘛。派條狗過來叫喚兩聲,無非是給侯老兒那縮頭烏龜壯壯膽,順便敲打敲打咱們這些地頭蛇,顯顯他王爺?shù)耐L罷了。您還真以為他會為了一個滿身銅臭的商賈,真把我葉家這經(jīng)營了上百年的沁城基業(yè)連根拔了?笑話!天大的笑話!咱們?nèi)~家在沁城樹大根深,上至府尊大人,下至三教九流,哪個關節(jié)沒被咱們的銀子喂得飽飽的?他一個外來戶,腳跟都沒站穩(wěn),能拿咱們怎么樣?我看那鐵云,也就是裝裝樣子,嚇唬嚇唬那些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等過兩天,風頭一過,該怎么樣還怎么樣!”
“你…你懂個屁!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 葉承宗氣得眼前發(fā)黑,差點背過氣去,抓起桌上的端硯就想砸過去,又強忍著摔下的沖動,額角青筋暴跳如蚯蚓,“那呂閻羅是什么人?那是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蓋世兇神!‘神威無敵’這四個字是當今圣上金口玉言親封的!是用無數(shù)顆人頭堆出來的!他剛得了沁城、錦城、洛城三地,正愁找不到一個足夠分量的靶子來立威!殺雞儆猴!侯玉清這狀告得正是時候!這老狐貍,隱忍了這么久,原來是在憋著這么個足以致命的大招!那鐵云帶著‘敲打教訓’的王爺鈞令,你以為他會跟你講道理?會跟你玩杯酒釋兵權那一套?他那‘寒鐵令’下,是真能先斬后奏的!殺一儆百,殺的就是你這種不知死活、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混賬東西!你這孽障,平日欺男霸女,惹是生非,老子看在你是獨苗的份上,睜只眼閉只眼替你擦屁股也就罷了!你…你竟敢膽大包天,帶人打上侯府內(nèi)院?你知不知道這是抄家滅族、十惡不赦的大罪?!侯玉清經(jīng)營二十年,是那么好捏的軟柿子?他忍到現(xiàn)在才發(fā)作,手里沒捏著足以讓呂王爺動心的東西和十足的把握,敢去捅這馬蜂窩?!”
葉梟被父親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不耐煩地用袖子抹了抹,眼中非但沒有絲毫懼意,反而閃過一絲更加陰狠怨毒的兇光,嘴里低聲嘟囔著:“抄家滅族?嚇唬誰呢…侯老匹夫,還有那個裝清高的賤人侯妙玲…哼,想借勢壓我?沒那么容易…走著瞧…” 顯然,父親的暴怒和鐵云的兇名,并未真正觸及他心中那根名為恐懼的弦,反而激起了他病態(tài)的逆反與更深的惡意。
**侯府內(nèi),** 氣氛卻與葉府的焦躁、陰鷙、色厲內(nèi)荏截然不同,透著一股劫后余生、背靠巍峨大山的安穩(wěn)與融融暖意。鐵云并未立刻雷霆出擊,他如同最有耐心的頂級獵手,在侯府暫時駐扎下來。他需要更清晰地了解沁城錯綜復雜的勢力分布,葉家明里暗里的真正底牌與依仗,以及…近距離地觀察侯府本身——這個王爺新封邑內(nèi)第一個向他求援的家族。
侯府的開闊恢宏,亭臺樓閣的布局章法,下人們行走間的規(guī)矩勤勉,一切井然有序,紋絲不亂,無不顯示出家主侯玉清治家有方,根基深厚且底蘊不凡。尤其看到童離父女安住于此,受到如同貴賓般的細心照顧。童離雖形容枯槁,衣衫下的身軀瘦削,但精神卻異常矍鑠,眼神銳利而明亮,那份歷經(jīng)丹田盡毀、修為全失、底層掙扎十數(shù)載如同煉獄般的磨難而不倒的錚錚鐵骨與不屈意志,讓鐵云這見慣了生死離別、心如鐵石的沙場悍將,心中也悄然升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敬意。這份敬意,無形中也增添了他對侯玉清為人的認可——能如此不離不棄、盡心竭力地善待落魄至此的生死兄弟,此人的品性與擔當,應是不差。
后花園,暖閣。
積雪被精心清掃出蜿蜒的鵝卵石小徑。侯玉清的長子侯玄真,一個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間已初具沉穩(wěn)英氣的十八歲少年,正陪著童沐妍在臨水的暖閣中。閣內(nèi)暖意融融,獸金炭在精致的銅盆里燒得正旺,散發(fā)出松木的清香,驅(qū)散了所有寒意。童沐妍十五歲,裹著一件雪白蓬松的狐裘圍脖,更襯得一張小臉瑩白如玉,清麗脫俗得如同雪中精靈。幾日的相處,初來時的陌生與拘謹早已在侯府上下無微不至的善意和侯玄真溫和有禮、體貼入微的陪伴下消散無蹤。此刻,侯玄真正指著暖閣外幾株在凜冽寒風中傲然綻放、暗香浮動的素心臘梅,低聲講解著梅花的品種與風骨。童沐妍聽得專注,清澈的眼眸映著窗外點點嫣紅與潔白,偶爾抬眼看向身旁挺拔的少年,眼波流轉間帶著不自知的盈盈歡喜與一絲少女的羞怯。少年少女間那份純粹而青澀的美好情愫,如同雪地里悄然綻放的寒梅,雖不濃烈,卻散發(fā)著清冽而動人的淡淡馨香,為這肅殺壓抑的寒冬增添了一抹令人心安的亮色與融融暖意。
不遠處回廊的朱漆柱子旁,侯玉清和童離并肩而立,遠遠看著暖閣中和諧美好的一幕。侯玉清眼中是欣慰與對未來的期許,童離則帶著老友重逢、愛女有靠的感慨與滿足。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兩家結親之約,似乎正沿著最自然美好的軌跡悄然生長。
回廊深處,陰影之中。
鐵云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融入暗影的石雕,冰冷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掃過花園中溫馨的畫面,掃過亭臺樓閣的飛檐斗拱,也掃過侯府高聳堅固的院墻和瞭望塔樓。他對侯玉清的那一絲和善,源于對其能力、處境以及品性的綜合判斷。但這絲和善,絕不意味著他對即將到來的“敲打”對象——葉家,會有一星半點的軟弱或猶豫。他粗糙、布滿老繭的手指,緩緩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冷酷,摩挲著腰間那枚冰涼刺骨、仿佛能吸走所有熱量的烏沉令牌。令牌上那個凌厲的“呂”字,如同烙印般灼燙著他的掌心。
敲打?教訓?
鐵云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下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冷酷到令人心悸的弧度。他倒要看看,這沁城的葉家,骨頭到底有多硬,能經(jīng)得起他鐵云幾成力道的“敲打”!一股無形的、令人血液都要凍結的肅殺寒意,如同潛伏在溫暖洋流之下的萬載冰河,在侯府此刻安穩(wěn)祥和的表象之下,洶涌凝聚,帶著沛然莫御的毀滅意志,悄然鎖定了葉家府邸的方向,無聲無息地彌漫開去。沁城的天,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