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絲像細密的銀針,滲入帝都深秋凝重的空氣里,刺得人臉頰微痛。赤水家宏闊的青玉啟靈臺被一層陰郁的濕意籠罩,連那些象征輝煌與力量的金紋赤旌,都仿佛吸足了水汽,顯得沉重不堪,垂在巨大雕花石柱旁,死氣沉沉。平日里威嚴肅穆的黑甲衛(wèi)士,此刻默然侍立于雨幕邊緣,他們的存在更像是一圈模糊、壓抑的影子,沉重無比。
啟靈臺下,赤水族內(nèi)的大小人物幾乎盡數(shù)匯聚,如同密密麻麻、色彩沉悶的織錦,鋪滿了每一寸可立足的空地??諝怆m寒,卻被密集人群的吐息烘得異常窒悶,彌漫著一股雨水的鐵銹腥氣與濃稠、無聲的凝滯感。目光的交匯處,只有那九根古老而粗壯的青銅巨柱沉默佇立,柱身遍布著意義難辨的溝壑刻痕,偶爾有極其細微的幽藍電芒在刻痕深處一閃而逝,發(fā)出微弱的噼啪輕響,像是沉睡巨獸偶爾泄露的一絲微弱鼻息。
所有人的視線,都焦著在啟靈臺中央那個挺立的少年身影上。
夏淵。
赤水家嫡脈的少主,這個龐大帝國最耀眼姓氏最璀璨的明珠——至少在今天之前。他一身銀絲滾邊的素白祭服,身姿是訓(xùn)練多年才養(yǎng)出的挺拔如松,黑發(fā)一絲不茍地束在嵌著溫潤養(yǎng)神玉的束冠之下,露出一張如玉雕琢般的側(cè)臉。他的目光沉靜如水,投向眼前離自己最近的那根青銅巨柱,眼神中不見半分旁人期待的激動與緊張。旁人看來,少年似是被這家族頂點的肅穆與莊重震懾,連手指都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只有夏淵自己知道,這輕微的戰(zhàn)栗絕非畏懼。是一種奇異而陌生的冰冷躁動,蟄伏于血脈最深處,仿佛極北冰原下壓抑萬載的潛流,此時正無聲地洶涌、掙扎,隱隱透出絲縷難以言喻的渴望。似乎即將觸摸的不是冰冷的青銅柱,而是某種被封印、被禁錮的鑰匙孔洞。
“少主人,請?!敝鞒謨x式的長老,赤水燎,聲音不高,卻透過凝滯的空氣清晰地震蕩到每個人的耳膜。那張蒼老而威嚴的臉上,沒有表情,眼神深處卻銳利如刀鋒,緊緊攫住夏淵白皙的手指。
夏淵深深吸了口氣,冰涼的雨氣帶著塵埃的味道灌入肺腑。他定了定神,抬起右掌,毫不猶豫地印向那幽深刻痕構(gòu)成的巨大掌印區(qū)域。
入手并非預(yù)想中那非金非石的沉重硬冷,反而奇異地透著一絲溫潤。就在指尖與青銅柱碰觸的剎那——
異變陡生!
柱身上那些原本暗淡的刻痕,驟然爆發(fā)出奪目欲目的灼熱白光!那光芒熾烈得如有實質(zhì),瞬間驅(qū)散了啟靈臺周遭的陰寒細雨,連遠空積聚的厚重雨云都被撕開道道裂縫,無數(shù)條光流爭先恐后地從刻痕中噴涌而出,發(fā)出震耳欲聾、仿佛萬千雷霆同時擊打金石般的嘶吼!洶涌的光流如同蘇醒的怒龍,狂暴地沿著青銅柱的軌跡一路向上奔騰,勢不可擋地沖向頂端那塊懸浮的巨大菱形水晶。那水晶本是檢測靈氣精純程度的最終法器,此刻感應(yīng)到如此澎湃狂暴的能量潮汐,瞬間亮得如同太陽核心,所有內(nèi)部蘊藏的彩色光輝,頃刻間被這純粹、霸道的白色洪流徹底吞噬,變得一片灼目雪亮!
“天……天道賜福!”
“何等……何等精純的靈氣?!”
臺下的死寂瞬間被撕裂,爆發(fā)出難以抑制的驚呼和抽氣聲。那些矜持、觀望的臉孔上,瞬間被熾熱的狂喜、驚駭和難以置信所覆蓋。幾個素來支持夏淵一脈的長老更是渾身劇震,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光芒!赤水氏立族千年,啟靈柱從未顯現(xiàn)過如此洶涌狂暴的異象!赤水燎長老眼中的銳利光芒也微微一滯,似乎也為這超出預(yù)料的景象所撼動,喉結(jié)不易察覺地滑動了一下。
就在這時。
異變再生!
就在那白色光流帶著席卷一切、破滅萬物的氣勢即將灌滿整根青銅柱,甚至開始撼動懸浮水晶,令其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嘎吱”呻吟之際——
那奔流的光之洪流,毫無征兆地、突兀地、徹底地——
熄滅了!
就像是一只無形的大手,粗暴而精準地扼住了光龍的咽喉,瞬間掐斷了所有生命。奔騰聲、嘶鳴聲,所有喧囂的光和熱,在萬分之一秒內(nèi)消失得無影無蹤。柱身紋路瞬間黯淡,如同燃盡的炭灰,甚至比原先更黑、更沉,透著一股燒焦般的死寂。那頂端刺目的白光水晶,只如風(fēng)中的殘燭微微一閃,隨即徹底熄滅,變成一塊毫無生氣的死灰色頑石,靜靜懸浮在陰沉的雨幕之下,冰冷地反射著下方無數(shù)張呆滯到扭曲的面孔。
啟靈臺陷入了徹底的、死一般的寂靜。比剛才更令人心頭發(fā)毛的、帶著濃濃不祥氣息的死寂。連雨滴落在冰冷青玉地面上的噠噠輕響,都被這極致的靜默放大得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的神經(jīng)末梢。
死寂中,懸浮的水晶表面,極其緩慢、如同刀刻斧鑿般,浮現(xiàn)出三個碩大、冷硬、漆黑如墨的字——
靈·0
適·0
度·0
三個冰冷的“零”。
天地為爐,此刻只剩下無休止的冷雨,單調(diào)地敲打著啟靈臺的青玉地面,發(fā)出令人心煩意亂的噠噠聲,仿佛要將這死寂砸進人的骨頭縫里。高臺上,赤水燎長老的面色如同腳下的冷玉,僵硬凝固。他渾濁老眼深處那一點因異象而燃起的星火早已灰飛煙滅,唯余沉沉死水般的冰冷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似乎感覺家族千年威嚴被某種看不見的污穢狠狠褻瀆。
一個角落傳來清晰的、毫不掩飾的嗤笑聲,刺破雨幕。幾個年輕的旁系子弟抱臂而立,嘴角咧開譏誚的弧度。
臺下那巨大而沉悶的“織錦”開始不安地蠕動。方才的驚呼與震撼飛快褪色,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的錯愕、冰冷的疏離、不加掩飾的鄙夷,還有更多是……仿佛看到一個絕世瓷器被當場砸碎、露出里面廉價陶土般的殘酷快意。竊竊私語如無數(shù)陰冷的毒蟲,從四面八方匯集而來,啃噬著高臺中央唯一的身影。
“零……全是零?這……這怎么可能?”有人呢喃,聲音里帶著被愚弄的茫然。
“廢物!千真萬確的廢物!”一個尖細的嗓音拔高響起,生怕旁人聽不見,“赤水家的臉都被丟盡了!”
“血脈傳承,竟會退化至此?嫡脈正統(tǒng)……笑話!”
夏淵挺直的脊背,在無數(shù)道冰冷、鄙夷、快意的目光穿刺下,似乎微微一顫。他慢慢收回按在青銅柱上的手。那蒼白的手掌上,還殘留著觸摸巨柱時的一絲余溫,此刻卻被凍雨沖刷殆盡,冰冷刺骨。他抬起眼,雨水順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滑落。視線掃過臺下那一張張曾經(jīng)滿是恭謹、此刻卻寫滿刻薄與落井下石的臉。
他的目光最終停留在一個方向。臺下靠前的位置,站著一個身量比他略矮,卻挺著胸口,滿面倨傲的錦衣少年——他的堂兄,赤水驚濤。那張臉上此刻再無往日偽裝的恭敬笑意,只有刻骨的幸災(zāi)樂禍和一種終于扒開畫皮、見到鬼物的輕蔑。赤水驚濤身邊,是臉色鐵青、牙關(guān)緊咬的赤水玄夜——他另一個堂兄,一向暴躁易怒,此時拳頭攥得咯咯作響,眼神像要擇人而噬。
最后,夏淵的目光投向另一側(cè)邊緣。一個身著云錦華服、容貌端麗絕倫的少女靜立著,那是他的未婚妻——帝都豪門之一,云家的掌上明珠,云芷。她身后跟著面無表情的云家長老和侍女,自身則微微揚著光潔的下巴,一雙秋水剪瞳漠然地瞥著他,如同打量一個臟污的路邊棄物。那目光里沒有任何驚愕,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冰冷的確認,帶著令人心寒的塵埃落定之意——仿佛在說,看吧,果然如此。
夏淵的心,在雨幕和無聲的冰刃中,一點點沉下去,沉向無底的深淵。
“赤水夏淵?!背嗨悄遣粠б唤z情緒的冰冷聲音,穿透雨幕再度響起,仿佛敲響了最終的喪鐘,“天賦測試完畢。靈氣適應(yīng)度:零。依據(jù)族規(guī)——”
長老威嚴地頓了頓,目光掃過死寂的臺下,每個字都清晰如冰珠砸玉:“自即日起,剝除少主之位,褫奪一切特權(quán)月俸,貶為東閣灑掃仆役,以儆效尤!”
最后一個字落下,如利刃出鞘的嗡鳴,斬斷了最后一絲殘余的、不切實際的幻想。東閣灑掃仆役!那是族中最卑賤、最底層、任人驅(qū)使踐踏的位置!懲罰宣告的瞬間,人群中壓抑的嘲諷和低低的哄笑如同得到允許般爆發(fā)出來。夏淵清晰感覺到,那些目光的溫度,已經(jīng)從鄙夷徹底降格為看待泥土塵埃的漠視。
“嘩啦——”
一聲錦帛撕裂的脆響,刺耳地壓過了所有哄笑。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這聲音吸引過去。
就在離啟靈臺丈余之處,云芷輕輕撫平了手中那份剛剛撕成兩半的赤色云紋錦書——他與她的婚書。斷裂的兩半錦帛,被她身后兩個面無表情的侍女分別捧住。動作流暢而自然,毫無遲疑,仿佛撕掉的只是一張廢紙。她甚至沒有再看夏淵一眼,只是對著主持儀式的長老赤水燎,微微屈膝,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世家禮數(shù)。
“赤水世伯,”云芷的聲音清越動聽,在雨聲中清晰地送到每個人耳中,卻沒有任何人間的暖意,“如此結(jié)果,亦非芷之所愿。然兩家昔年聯(lián)姻,所系者,兩姓未來之榮光與傳承。今赤水公子……天賦既損,自難當良配之名。故今日,于赤水先祖見證之下,芷,代云氏,正式退婚。”
每一個字都如淬過冰水的針,精準地扎進夏淵的心臟,旋即被四周無數(shù)道更加肆無忌憚、充滿惡意的目光放大。那份被他珍視、曾被視作理所應(yīng)當?shù)奈磥恚诒涞男婧退毫训腻\帛聲中,徹底化為齏粉,被雨澆透,沉入泥濘。
他成了帝都最大、最滑稽的笑話。頂級豪門赤水氏……生出了一個徹頭徹尾、連最低劣仆役都不如的廢物。
雨水模糊了視線,順著額角滑落,像凍結(jié)的淚。
雨水將赤水家東閣那片年久失修的院落澆得如同骯臟泥沼。這里曾容納過身份不明的失勢旁系,后來成了堆積雜物的倉庫,如今,成為“廢物少主”夏淵的棲身之地。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幾乎腐朽的破門,一股混合著濃重霉味、塵土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舊腐敗氣息撲面而來。狹小的空間內(nèi),只有一張斷了一條腿、用幾塊破磚勉強支棱著的窄床,一張搖搖欲墜的瘸腿木桌,角落里胡亂堆放著不知哪個年月丟棄的破舊農(nóng)具和霉朽稻草,蛛網(wǎng)在房梁角落和墻皮剝落的坑洼處層層結(jié)疊。冷風(fēng)毫無阻礙地從窗紙破裂處鉆進,卷起地面的浮塵,帶來刺骨的寒意。
夏淵無聲地站在門口,雨水順著他濕透的額發(fā)滴進眼中,帶來微咸的刺痛。身后那兩個負責押送的粗壯家丁毫不掩飾地嘲弄著:“少…呸!夏淵,好好待著吧!以后這東閣,就是你的地界兒了!掃帚在門后頭,天亮前要把這院子的青石路全刷干凈!”
“刷不干凈,可沒飯吃!”
門“砰”一聲在他面前摔上,落鎖的聲音分外清晰。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泥水,沉默地走到床邊。從胸前貼身衣物中,摸出一塊尚帶著微溫的物件——一枚比拇指略大的玉佩。質(zhì)地通透,卻不是常見的溫玉,而是某種奇異的晶體,觸手帶著絲絲涼意。玉佩形狀古樸,核心位置有一個微小而復(fù)雜的星芒符號,幽幽散發(fā)著幾乎難以察覺的微光,在昏暗骯臟的陋室中,像寒夜里孤零零的一點微弱螢火。這是母親在他幼年唯一留下的東西。
指腹輕輕摩挲著那冰冷的星紋,粗糙的觸感卻帶來一絲微弱得可憐的精神牽引。一絲若有似無的溫暖,透過冰涼的玉佩,試圖撫慰他此刻滿目瘡痍的心。可這絲溫暖,在徹骨的寒意與絕望面前,太過渺小了。
胸中有什么東西劇烈地翻涌著,那是自青銅柱上光流熄滅那一刻便積蓄起的,混雜著驚疑、不甘、屈辱和巨大茫然的火焰。最終化作一聲沉重的悶哼,被他死死壓在喉嚨深處,只有沉重的喘息在死寂的陋室中回蕩。
“不……不該是這樣……”他喃喃自語,盯著掌心的玉佩,眼神在短暫的空洞迷茫后,逐漸被一種孤狼般的狠厲光芒覆蓋。他不信!他絕不信母親會用生命換來的是一個毫無靈能的廢物!“一定有哪里錯了!”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需要一個答案,一個打破這絕境的證明!九星閣!對,九星閣!那個游離于世家之外、據(jù)傳擁有最古老秘法和鑒別能力的組織!還有最后那一絲飄渺的希望!也許……也許赤水家的啟靈柱出了錯?只有找到九星閣,必須去!
活下去的渴望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強烈,壓過了所有的屈辱。他將玉佩緊緊攥回手心,那點微弱的涼意此刻仿佛成了唯一的依靠。
東閣仆役的身份如同烙印,恥辱且沉重。每日天未亮透,刺骨寒風(fēng)尚未被稀薄的晨光驅(qū)散,他便要起身,拖著比他還高的沉重竹掃帚,在空曠冷冽的東閣前庭清掃落葉。
赤水驚濤的出現(xiàn)是刻意且囂張的。他穿著簇新的錦緞常服,袍角繡著繁復(fù)的赤水族徽,帶著幾個族中素來依附他的狗腿子,站在夏淵剛剛勉強掃凈的青石路上。清晨清冷的空氣被他口中噴出的白霧沾染上油膩的氣息。
“喲,這不是咱們東閣的‘大管事’夏淵么?”赤水驚濤拖著腔調(diào),語氣里的嘲弄像帶著倒鉤,“起得可真夠早的,嘖嘖,瞧瞧這地掃的,嘖嘖,真是……不怎么樣嘛?!彼首骺鋸埖負u頭,一只腳毫不客氣地碾在夏淵剛剛聚攏的一小堆落葉上,用力來回搓動。
枯葉碎裂成齏粉,被他的錦靴碾得深深陷進濕潤的石縫里。
“哎呀,不好意思,”赤水驚濤皮笑肉不笑,“踩到你精心打理的‘寶貝’了?”幾個狗腿立刻配合地爆發(fā)出刺耳的哄笑。
夏淵握著粗糙竹竿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甲幾乎陷進竹竿深處。他垂著眼,視線落在對方腳邊那片狼藉上,沒有回應(yīng),只是更加用力地拖著掃帚,試圖繞過那一塊污痕。
“嘖,耳朵聾了?跟你說話呢!”赤水玄夜粗暴的聲音突然在他背后響起。一個溫熱又黏膩的東西毫無征兆地重重砸在他剛換的、那件粗劣的仆役麻衣后背上——半塊啃完黏著肉絲的雞骨頭。油腥氣瞬間擴散開。
夏淵身體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握著掃帚的手驟然攥緊,青筋在冰冷的手背皮膚下隱隱跳動。
“咱們‘前少主’,這給你加餐了,還不快謝謝玄夜少爺賞你的骨頭!”赤水驚濤身后有人尖聲怪笑。
所有的哄笑,所有的辱罵,仿佛隔著層厚厚的水膜傳來。夏淵緩緩直起身,背脊繃緊得像一張拉滿的弓弦。他慢慢轉(zhuǎn)過身,掃過眼前幾張寫滿惡意的臉,眼神最終定格在赤水玄夜那雙燃燒著挑釁火焰的眼睛上。那里面燃燒著赤裸裸的、近乎殘忍的興奮,那是壓抑多年的羞辱終于能夠盡情發(fā)泄的快意。
“怎么?不服氣?”赤水玄夜故意湊前一步,幾乎與他鼻尖對鼻尖,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還想像以前一樣,用你‘少主’的架子壓我們?”他伸出手指,帶著羞辱的力度,狠狠戳在夏淵瘦削的胸膛上,那里還沾著黏膩的油污,“廢物就要有廢物的樣子!認清你自己的身份!”
那一戳,帶著不加掩飾的輕蔑和挑釁的力量,推得夏淵微微踉蹌了一下。胸口的麻布傳來清晰的、油膩的觸感。心底那頭掙扎的困獸,在極度壓抑下,幾乎要掙破理智的牢籠!他想怒吼,想揮拳,想撕碎眼前這張嘲弄的嘴臉!手指的骨節(jié)因為太過用力而發(fā)出輕微的白噪。
就在血液沖上頭頂?shù)膭x那——
腦海中一點微弱冰冷的涼意如細針刺入,來自胸前那塊緊貼肌膚的星紋玉佩。一絲微弱得如同蛛網(wǎng)般的精神連接強行闖入腦海,強行壓下那咆哮的怒火。眼前閃過母親臨終前將他攬在懷里,低聲叮囑的模糊畫面:“活下去……孩子……活下去……”
洶涌的殺意和暴力沖動,被那來自血脈深處的冰冷牽引強行摁了回去。那涼意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現(xiàn)在動手,與自戕無異。
夏淵深吸了一口氣。胸口的起伏在強行抑制下緩緩平復(fù)。他緩緩垂下眼簾,盯著自己沾著泥灰和油膩的布鞋鞋尖。然后,用一種毫無波瀾的、甚至帶著空洞的聲音,平直地說道:“不敢。謝玄夜哥……賞。”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呵,這就對了嘛!”赤水驚濤滿意地笑起來,伸手在那半塊油膩雞骨頭的痕跡上又用力拍了拍,像是在拍一只溫順的狗頭,“好好干你的活,別整天做白日夢,廢物!”
又是一陣爆發(fā)的嘲笑。那群人帶著志得意滿的狎褻姿態(tài)揚長而去,留下背后一片狼藉的院落和空氣中令人作嘔的油膩氣息。夏淵站在原地,久久未動,只有攥著掃帚的手指,骨節(jié)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在微微顫抖。
日復(fù)一日。繁重的、毫無尊嚴可言的勞役消磨著時間和體力。刻意的刁難無處不在。打翻的水桶、新丟進來的穢物、克扣殆盡的飯食、半夜里突然扔砸在門板上的石塊……東閣這片潮濕陰冷的角落,成了人性中最骯臟惡意滋生蔓延的溫床。
那些刺耳的“廢物”、“賤種”稱號,如同驅(qū)趕不走的蒼蠅在耳邊嗡鳴。每一次刻意的碰撞,每一次辱罵,都像鈍刀子割肉,提醒著他身份的天淵之別,讓那些從啟靈臺上便刺入骨髓的寒氣,變得更加徹骨深重。唯有夜深人靜,摸索著胸前那枚在黑暗中依舊帶著涼意、散發(fā)微弱星芒的玉佩,感受著那份源自逝去血脈的最后聯(lián)系時,那股被強壓下去的狠厲和絕境求生的冰封執(zhí)念,才會在無人窺見的黑暗中如巖漿般翻騰滾沸。
九星閣!他心中那個渺茫卻唯一的執(zhí)念,被這無盡的屈辱打磨得越來越銳利,如同黑暗中唯一能看清的那條險路。
機會終于在夏淵暗中觀察和計算了數(shù)日之后出現(xiàn)。赤水家旁系中一位不太得寵、行事也有些乖張的子弟赤水鵬,因得罪了族中一位實權(quán)長老而被罰在宗祠閉門思過七日,這期間,他被勒令在閣內(nèi)供奉燈火、清理庭院。此人的腰牌,便是夏淵計劃的關(guān)鍵——一枚出入外圍區(qū)域的通行符記。
夜色是完美的掩護,粘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冰冷的雨絲再次充當了天然的帷幕,細密地落下,將整個赤水家籠罩在一片濕淋淋的死寂中。檐角偶爾泄下的雨水敲在石階上,滴答聲被無限放大,更顯出夜的深沉與危險。
東閣后墻下,夏淵的身影幾乎與墻角的陰影融為一體。冰冷的雨水早已浸透了他單薄的仆役粗麻衣,緊貼在身上,帶來刺骨的寒意,他卻恍然未覺。一雙眼睛死死盯住前方不遠處一座孤零零的角門。
兩名守衛(wèi)提著昏暗的風(fēng)燈靠門站著,甲胄在雨水的沖刷下泛著幽暗冷硬的光。兩人都有些沒精打采,縮著脖子,小聲抱怨著這鬼天氣和枯燥的差事。片刻后,其中一個抱著長戟,似乎被屋檐下更深的黑暗吸引,打著哈欠朝那邊踱了過去,試圖尋找一絲干爽之地。另一個則干脆背靠冰冷的門板,借著一點門廊的遮蔽避雨,低聲咒罵著什么。
時機稍縱即逝!
夏淵像一道脫離弓弦的灰色影子,貼著墻根,利用墻角堆放雜亂貨物的陰影掩護,無聲無息地快速移動。腳下潮濕的青苔地衣泥濘濕滑,他每一步都踩在最不引人注意的死角,速度卻快得驚人。冰冷刺骨的雨水沿著脖子流進衣領(lǐng),他也顧不上擦拭。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每一下都沉重地撞擊著肋骨,喉嚨口泛起的腥甜氣息被強行咽下。
就在距離角門還有丈許遠時,那個背靠著門板躲雨的守衛(wèi)似乎聽到了異常的泥水聲,懶散地抬頭朝著聲音的來處瞥了一眼!
夏淵的心臟驟然收緊,幾乎停止了跳動!渾身肌肉在瞬間繃緊到極限,藏在袖中的拳頭無聲捏緊!那一剎那,守衛(wèi)模糊的視線掃過這片滿是雜物和陰影的角落——似乎停頓了一下,目光在黑暗中逡巡,隨即又仿佛沒發(fā)現(xiàn)什么,只當是夜風(fēng)吹動了雜物,便又低下了頭,繼續(xù)他的低聲抱怨和避雨。他甚至懶得多動一下。
虛驚一場的冷汗瞬間和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從夏淵額頭滑落。他不敢有絲毫松懈,幾乎是屏住呼吸,借著剛才守衛(wèi)視線回落的間隙,如同水底游魚般閃電般滑到高大的門扉之下。厚重的門扉有一條狹窄的縫隙,剛好容得下一人側(cè)身擠入。
他迅速地從懷中摸出那枚冰冷的銅制腰牌——正面刻著展翅的飛鵬,側(cè)面則是赤水氏的標記,以及幾個細小的、代表外圍行走權(quán)限的符文。腰牌觸手冰涼,帶著那個他打暈替換掉的倒霉鬼赤水鵬的體溫。牌子無聲貼近門后一處特定的凹陷區(qū)域。腰牌與凹陷處接觸的地方,極微弱地閃過一道普通人幾乎無法察覺的、只有指甲蓋大小的淡藍色光澤。
門栓內(nèi)部極其輕微地“咔噠”一響,沉重的門向內(nèi)打開一條足夠通過的縫隙。
沒有絲毫猶豫,夏淵敏捷地側(cè)身擠入,反手極其小心地將門虛掩上。整個過程如鬼魅般迅捷無聲。門外的守衛(wèi)還在抱怨著這該死的雨夜,渾然不知門內(nèi)已換了天地。
他靠在門內(nèi)側(cè)冰冷的墻壁上,劇烈的喘息終于壓抑不住地從喉嚨深處溢散出來,變成破碎而顫抖的短促氣音。他捂住嘴,強行壓住。冰冷的石壁透過濕透的衣服傳來寒意,卻讓他滾燙的身體稍微感到一絲虛弱的清醒。短暫的喘息后,他重新挺直腰背,辨明了方向,毫不猶豫地向著家族府邸西側(cè)、那片燈火管制嚴格、被列為禁地的偏遠區(qū)域——傳聞中九星閣使者暫時駐留的那個荒廢小院方向,如一道無聲的魅影,投入了更深沉、更冰冷的雨夜之中。
西側(cè)偏院果然荒廢已久,但今夜卻透著詭異。
破敗的月亮門被粗大鎖鏈鎖死,青石的縫隙里長滿了頑強的蒿草。夏淵沒有去觸碰這明顯的門戶,目光卻牢牢鎖住側(cè)后方一段倒塌了大半的圍墻。缺口處被人用巨大的條石和帶刺的鐵棘枝粗暴地堵住。這難不倒他。長期的武道基礎(chǔ)雖然尚未凝聚靈力,但打磨出的身體敏捷遠勝常人。他選擇了一處陰影最深、鐵棘相對稀疏之處,借助斷墻殘磚的凸起,如同壁虎般敏捷地攀援而上。動作干凈利落,只在翻身越過那些尖銳的鐵棘時,粗麻衣被撕開一道細長口子。
落地的瞬間,他立刻伏低身子,緊貼潮濕冰冷的墻角陰影。
院內(nèi)的景象與外圍的荒涼形成鮮明對比。
院子中央清理出一片空地,濕漉漉的青石板被雨水洗刷得發(fā)亮。幾塊散發(fā)著微弱熒光的乳白色圓形晶石被隨意放在場地四角,幽冷的光暈朦朧地勾勒出空地上一個古拙而復(fù)雜的圖案——像是無數(shù)首尾相銜的星軌被強行扭曲、拉長、再首尾相銜,構(gòu)成一個直徑約一丈的暗紫色法陣輪廓。那顏色在微光下如同凝固的血塊,透著一股極度不祥的氣息。
法陣中央,立著一根與赤水家啟靈柱有五六分相似的青銅巨柱。尺寸似乎稍小一圈,但柱身密布的符文卻更加細密、扭曲,構(gòu)成復(fù)雜的陣絡(luò),在雨夜微光下閃爍著幽冷的金屬光澤。柱體表面光潔如新,與周遭的破敗格格不入。
法陣邊緣,一個枯瘦如同竹竿、裹在寬大黑袍里的人影安靜地蹲在那里。袍子的兜帽壓得極低,只能看到陰影中一個模糊的下頜輪廓。這人影一動不動,仿佛與這夜色、這法陣融為了一體,只有雨水落在他肩頭黑袍的褶皺時,才會激起一圈幾乎看不見的、微弱的漣漪,那漣漪竟帶著一絲暗紅,仿佛雨水滲進了深色的染料里。
無聲無息,卻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死寂。
夏淵的心臟驟然縮緊。九星閣!那柱子和這詭異的法陣!
希望與對未知的強烈警惕幾乎將他撕裂。時間容不得猶豫!他知道,能引動九星閣秘密布下如此陣仗在此,機會很可能只此一次!錯過今夜,再想接近便是癡人說夢!
他不再隱藏,從墻角的陰影中猛然起身,快步走向院落中央那片幽冷的法陣光圈。
他的腳步聲踩碎了一院死寂。雨水敲在碎石上,聲音格外清晰。
如同從千年沉睡中被喚醒的石頭,那個蹲在法陣邊緣、裹在寬大黑袍中的枯瘦身影,極其緩慢地抬起頭。寬大的兜帽陰影下,兩道極其凝練、沒有任何感情波動,甚至不像是人所能擁有的冰冷目光,如同兩道驟然射出、帶著實質(zhì)重量的無形鋼針,瞬間釘在了夏淵身上!
那目光的穿透力是如此之強,夏淵只覺得仿佛有真正的冰針刺入骨髓,連血液流動都幾乎凝滯。一股極其陰寒的氣息彌漫開來,壓過了雨水的冰涼。
“擅闖者……”一個極其干澀、如同兩塊粗糙骨頭相互摩擦發(fā)出的聲音,從那兜帽的陰影深處傳出,不含絲毫情緒,冰冷地切開了雨幕,“……死?!?/p>
隨著這冰寒刺骨的聲音,枯瘦黑袍人紋絲未動的身體前方,空氣中的水汽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瞬間壓縮、凝結(jié)、扭曲!一根足有嬰兒手臂粗細、頂端異常鋒銳的巨大黑色冰棱,在雨幕中毫無征兆地凝聚成形!沒有半點預(yù)兆,沒有咒語光芒,更沒有力量流動的前奏!
純粹的、充滿死寂的殺戮之氣,從那黑色冰棱的尖端洶涌彌漫開來!足以瞬間洞穿精鋼!冰棱尖端正對著夏淵的胸口!
夏淵全身的寒毛都在那一刻倒豎起來!死亡的冰冷觸感,真切得如同黑冰棱鋒刃已經(jīng)抵住了咽喉!身體里的每一絲每一毫的本能都在尖嘯著后退!逃!但那黑袍人兜帽下毫無波動的凝視,如同將他釘在了原地!
不能退!絕不能退!
“九星……閣下!”夏淵強行壓下翻涌的血氣,聲音帶著喘息和不穩(wěn),卻異常清晰地回蕩在雨夜院落中。他挺直背脊,迎著那足以致命的冰棱黑芒,將自己那點可憐的尊嚴和最后賭注都壓了上去:
“我非擅闖!我名夏淵!赤水氏嫡脈!啟靈之儀結(jié)果……不符常理!我前來求……請貴閣……辨?zhèn)€真?zhèn)危⊥w下開恩!予我一測!” 最后幾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雨水順著臉頰滑落,分不清是水是汗。
空氣凝滯了一瞬。只有雨水砸在地面的單調(diào)聲響。
那黑袍人影兜帽下的目光,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波動,如同死水微瀾。那雙冰冷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睛,再次在夏淵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人,而是在審視一件物件,評估著某些肉眼看不到的特質(zhì)。
足足過了數(shù)息之久。
那懸于空中的、散發(fā)著恐怖殺氣的黑色冰棱,尖端令人膽寒的黑芒閃爍了一下,如同即將爆發(fā)的火山又被強行壓抑下去。
然后,整根冰棱開始無聲地寸寸崩解,化作細密的水霧,融入無邊的雨幕,仿佛從未存在過。只有那股殘留的刺骨寒意證明著剛才那生死一線的驚魂瞬間。
冰冷的聲音再度從那兜帽下傳出,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卻比剛才少了幾分殺意,多了幾分公事公辦的漠然:
“赤水氏……夏淵?”
“是!”
“欲測?上前?!备蓾穆曇敉鲁鰞蓚€字,像石磨轉(zhuǎn)動,枯瘦人影抬起一只覆蓋在寬大袖袍中的手,指向那幽暗法陣中央的青銅巨柱。
簡單直接,毫無廢話。
夏淵的心臟因為過度緊張和剛才的死里逃生而狂跳不止。他強迫自己邁開被凍得有些麻木的雙腿,走向那片詭異的暗紫色法陣。每一步踏入光圈,腳下的符文線條都微不可察地亮起一瞬,仿佛沉眠的巨獸被意外喚醒。一種極微弱的、類似生物電流般的酥麻感,順著腳底悄然竄上脊背。
他在那根布滿扭曲符文的青銅巨柱前站定。
眼前這根柱子,比赤水家的啟靈柱更加幽暗深邃。柱身上的刻痕如同無數(shù)細小的深淵溝壑,符文扭動變幻,仿佛擁有生命。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的、仿佛源自九幽之下的隱晦壓力,從柱體彌漫開來,無差別地壓在所有靠近它的生靈身上,仿佛要將靈魂都碾碎吸入。夏淵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在壓力下沖撞耳膜的微弱鼓噪。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因為寒冷和巨大的心理壓力而微微顫抖。他閉了閉眼,壓下眼底所有的屈辱、憤怒、絕望……唯獨剩下孤注一擲的決絕。來吧!是龍是蟲,生死榮辱,在此一搏!
右掌帶著赴死的信念,重重拍擊在那扭曲符箓形成的巨型掌印中!
觸手的剎那,冰冷的感覺比赤水家啟靈柱強烈十倍、百倍!刺骨的寒意瞬間從掌心直沖腦髓!
異象陡生!
柱身上那些扭曲、如同深淵刻痕般的符文,仿佛被投入滾油中的活物,驟然沸騰、尖叫、扭曲變形!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仿佛億萬怨靈同時尖嚎的鬼哭之音!
轟!刺目欲盲的慘綠色光芒從所有符文溝壑中爆發(fā)出來,不再是光之洪流,而像無數(shù)條邪惡嘶鳴的巨蟒,洶涌地糾纏、奔騰、嘶吼著,瘋狂地向著柱頂那塊巨大的菱形水晶沖去!水晶瞬間被這狂暴的綠色能量吞噬、充滿,亮得如同燃燒的鬼火核心!整個廢棄院落都被這妖異、恐怖、充滿不祥的綠光所淹沒!
連院角那位枯瘦的黑袍人影,一直古井無波的身體都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如同風(fēng)中枯葉。寬大的兜帽猛地抬起,無法看清的兜帽深處,那兩點冰冷的目光驟然收縮為針尖大小!死死鎖定在青銅柱和柱頂那妖異的綠光之上!他身體四周凝滯的空氣泛起不祥的漣漪,仿佛有無形風(fēng)暴在他枯瘦軀體內(nèi)醞釀、咆哮!
柱子本身竟在這狂暴的、仿佛要撕扯一切的綠色光芒灌注下,發(fā)出了不堪重負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柱體表面的青銅光澤在慘綠鬼芒下劇烈地明滅變幻!
緊接著——
噗嗤!
沉悶如破革爆裂!一股濃郁得化不開的暗紅色霧氣,如同瀕臨炸裂血管噴濺出的血漿,猛地從青銅巨柱內(nèi)部、沿著夏淵按著的掌印位置狂噴而出!伴隨著刺鼻的、令人作嘔的金屬灼燒混合血腥般的怪異惡臭!
就在這血霧噴薄、刺耳的鬼哭尖嚎和柱子發(fā)出的慘烈哀鳴混雜達到頂峰的一瞬——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恐怖巨響!
那根被九星閣視為重器的青銅巨柱,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從內(nèi)部、自夏淵手掌按住的位置開始,由無數(shù)扭曲符文組成的核心節(jié)點猛然向內(nèi)塌陷、崩解!
恐怖的沖擊波挾帶著熾熱的金屬碎片、沸騰的血色濃霧和毀滅性的綠光亂流,如同咆哮海嘯般猛烈地炸裂開來!
嗡——!巨大沖擊波瞬間沖垮了整個院落的空氣壁壘,形成肉眼可見的漣漪狀氣浪!院落四角作為光源的幾塊乳白色熒光晶石,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瞬間炸裂成齏粉!幽光徹底熄滅!
整個空間陷入了一剎那的絕對死寂和黑暗!
只有爆炸核心彌漫開來的、夾雜著金屬灼熱氣息和濃烈血腥惡臭的暗紅煙霧在翻滾、升騰。
夏淵被那近在咫尺的恐怖爆炸掀飛出去,如同狂風(fēng)中一片無力的枯葉,重重摔倒在數(shù)丈外的冰冷泥濘之中,渾身骨頭仿佛都散了架,刺耳的嗡鳴徹底淹沒了聽覺,眼前金星亂冒!
可就在他落地的一剎那——
一股極其微弱、冰冷、仿佛從九幽最深處傳來的奇異涼意,如同一縷鉆進骨髓深處的活蛇,從他那緊貼在胸前、被層層濕透麻布包裹著的星紋玉佩深處猛竄出來!瞬間灌滿了被沖擊震蕩得昏沉的腦海!帶來一種詭異的、刺痛的清醒!
黑暗中,就在那斷茬猙獰、依舊繚繞著毀滅性能量余波的青銅斷柱的截面上,一種深沉的、粘稠得如同活物血液的色澤,從斷裂的金屬內(nèi)部滲透出來。那血色在微光中無聲地流淌、聚集、凝固……最終在那焦黑的橫斷面上,蝕刻般浮現(xiàn)出一行筆畫古拙、充滿了洪荒氣息的扭曲篆字!
猩紅!刺目!仿佛帶著無盡的怨念與詛咒!
—— 你的靈氣不是零,是負百萬!
那行字映入夏淵瞳孔的瞬間!那個冰冷徹骨、如同九幽寒風(fēng)吹過萬古玄冰,毫無人間情緒,只有純粹到極致的漠然聲音,直接在他腦海最深處炸響:
“小東西……”那聲音帶著一絲奇異的玩味,仿佛高高在上的神祇偶然垂落了一道目光,“……你現(xiàn)在……還認為自己很弱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