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寧婉已經(jīng)收拾好了簡單的行囊。
她環(huán)顧這個住了大半年的小院,每一處都承載著回憶。
窗前的海棠樹下,蕭景煜曾站在那里聽她講故事;石桌旁,他們共飲過無數(shù)次藥茶;廊下的藥架,是她為他配藥的地方...
最后寧婉深吸一口氣,將手腕上的銀鈴鐺解下,輕輕放在枕邊那封信上。
這鈴鐺本就不屬于她,就像這將軍府,就像...他。
"姑娘,這么早?"嬤嬤推門進(jìn)來,看到寧婉的裝束和床上的行囊,頓時明白了么,"您這是..."
"嬤嬤,"寧婉勉強(qiáng)笑了笑,"我要走了。"
"去哪兒?回尚書府?"
寧婉搖頭:"江南。我外祖家在那里。"
她頓了頓,"桌上的藥包是給將軍的,用法都寫在紙上了。
還有這封信...請您轉(zhuǎn)交給將軍。"
嬤嬤眼眶紅了:"姑娘,是不是有什么誤會?將軍他..."
"沒有誤會。"寧婉打斷她,聲音輕得像羽毛,"只是我該走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這個房間,拎起行囊向外走去。
嬤嬤追上來,塞給她一個小包袱:"路上吃的。姑娘...保重。"
寧婉點(diǎn)頭,強(qiáng)忍淚水快步走出院門。府中靜悄悄的,只有幾個早起的仆役在打掃。
看到她背著行囊,都投來驚訝的目光,但沒人敢阻攔。
畢竟她現(xiàn)在是自由身,不再是將軍府的妾室了。
穿過熟悉的回廊,經(jīng)過練武場,那里還留著他們一起騎馬射箭的回憶。
寧婉加快腳步,仿佛要逃離這些揮之不去的畫面。
將軍府大門近在眼前。
寧婉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這座恢弘的府邸。
半年前,她被父親當(dāng)作貨物般送進(jìn)來。
而今天,她帶著一顆破碎的心離開。
"蕭景煜,愿你...平安喜樂。"她輕聲說完,轉(zhuǎn)身跨出了大門。
與此同時,蕭景煜正在書房聽趙風(fēng)匯報。
"寧姑娘一早就離開了,帶著行囊。"
趙風(fēng)低聲道,"看樣子是要遠(yuǎn)行。"
蕭景煜手中的筆一頓,墨汁在紙上暈開一片黑漬:"她碰了那份軍報嗎?"
"沒有。整夜都無人接近書房。"
蕭景煜眉頭緊鎖。
難道她真的不是細(xì)作?那為何突然離開?
"她去哪了?"
"不清楚。要派人跟著嗎?"
蕭景煜沉思片刻,搖頭:"不必。若她心中有鬼,自會露出馬腳。
若她無辜..."他聲音低了下去,"走了也好。"
趙風(fēng)欲言又止,最終默默退下。
蕭景煜走到窗前,望著寧婉院落的方向,心中莫名煩躁。
他應(yīng)該松一口氣才對。
如果寧婉不是細(xì)作,那他的懷疑就是錯的;如果她是,現(xiàn)在她自行離開,也省得他動手處置。
可為什么,胸口像壓了塊大石,呼吸都困難?
"將軍!"嬤嬤慌慌張張地闖進(jìn)書房,手中捧著一個布包和一封信,"寧姑娘走了,留下這些給您..."
蕭景煜接過布包,打開一看,是整整齊齊幾十包藥,每一包上都標(biāo)明了用途和用法。
最上面一包寫著"陰雨天舊傷發(fā)作時服用"。
他胸口一緊,連忙拆開那封信。
信紙上的字跡清秀工整,卻有幾處被水漬暈開的痕跡,像是...眼淚。
「將軍:
見字如晤。
妾身今日離府,非因怨恨,實(shí)乃情非得已。將軍疑我為細(xì)作,設(shè)局相試,妾雖愚鈍,亦知心意。既無信任,何必強(qiáng)留?
桌上藥包,乃妾身連夜所配,足夠三月之用。將軍舊傷畏寒,入冬后需每日熱敷,藥方已交嬤嬤收存。
銀鈴鐺奉還,此物貴重,不敢私藏。
昔日承蒙關(guān)照,感激不盡。愿將軍前程似錦,平安喜樂。
寧婉 留筆」
蕭景煜的手微微發(fā)抖。
她知道了...她知道他在試探她。
可即便如此,臨走前還為他備足了藥...
"她什么時候走的?"蕭景煜猛地抬頭,聲音嘶啞。
"天剛亮就..."嬤嬤話未說完,蕭景煜已經(jīng)沖出了書房。
"趙風(fēng)!備馬!"蕭景煜的吼聲響徹整個將軍府。
寧婉雇了輛馬車,出了城門向南而行。
秋日的陽光透過車簾灑在她蒼白的臉上,她木然地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眼淚已經(jīng)流干了。
"姑娘,前面有茶棚,要歇歇嗎?"車夫問道。
寧婉搖頭:"不必,繼續(xù)趕路吧。"
就在這時,馬車突然一個急停,寧婉險些撞到車壁。
"怎么回事?"她掀開車簾,看到幾個蒙面人攔在路中央。
"小娘子,跟我們走一趟吧。"為首的人陰森森地笑道。
寧婉心頭一緊:"你們是誰?光天化日..."
話未說完,一塊濕布捂上了她的口鼻。
刺鼻的氣味涌入鼻腔,寧婉掙扎了幾下,很快失去了知覺。
再次醒來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間陰暗的屋子里,手腳被綁在椅子上。
對面坐著一個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正悠閑地品茶。
"醒了?"男子放下茶杯,"寧姑娘,久仰大名。"
寧婉警惕地看著他:"你是誰?為何綁我?"
"在下姓柳,兵部侍郎柳元。"男子微笑,"也是柳如煙的兄長。"
寧婉心頭一震。
柳如煙就是當(dāng)初陷害她的柳氏,被蕭景煜責(zé)罰后一直懷恨在心。
"柳大人這是何意?我與你無冤無仇..."
"寧姑娘誤會了。"柳元笑道,"請你來,是想請你幫個小忙。"
他拍了拍手,一個侍衛(wèi)端上筆墨紙硯。
"寫封信給蕭景煜,就說你被山賊所擄,求他來救你。"
寧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你想設(shè)伏害他?"
柳元大笑:"聰明!不愧是蕭景煜看上的女人。不錯,我就是要引他入甕。這半年來,他處處與我作對,查我賬目,斷我財路...是時候讓他消失了。"
寧婉冷笑:"你以為我會幫你害他?"
"何必固執(zhí)?"
柳元俯身,聲音充滿誘惑,"你父親與我們合作多年,你何必站在蕭景煜那邊?他不過把你當(dāng)玩物,還懷疑你是細(xì)作..."
寧婉心頭一震:"你...那封誣陷我父親的信是你偽造的?"
柳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寫不寫信,由你。不過..."
他拍了拍手,兩個壯漢走了進(jìn)來,"我這些手下,很久沒碰女人了。"
寧婉臉色煞白,但很快鎮(zhèn)定下來:"你不敢。我如今是皇上親封的良民,又救了七皇子。若我出事,皇上必會徹查。"
柳元笑容一僵,顯然沒想到這點(diǎn)。
"再者,"寧婉繼續(xù)道,"蕭景煜何等人物?怎會為我一個離府之人涉險?你打錯了盤。"
柳元瞇起眼睛:"那我們拭目以待。"他轉(zhuǎn)身對侍衛(wèi)道,
"好好'招待'寧姑娘,直到她改變主意為止。"
門被重重關(guān)上,寧婉終于忍不住顫抖起來。她不怕死,但那些威脅...她咬緊下唇,強(qiáng)迫自己冷靜。
必須想辦法逃出去,否則蕭景煜真的有危險!
將軍府內(nèi),蕭景煜面色鐵青地聽著探子的匯報。
"寧姑娘出了城南門,雇了輛馬車往江南方向去了。
但在三十里外的松林崗,發(fā)現(xiàn)了打斗痕跡和這個..."
探子呈上一塊淡綠色的布料。
正是寧婉今早穿的衣裳碎片。
蕭景煜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查!誰干的?"
"現(xiàn)場有馬蹄印,是軍馬。還有這個..."探子又拿出一塊令牌,"在草叢里找到的。"
蕭景煜接過令牌,上面赫然刻著"兵部"二字。
"柳元!"趙風(fēng)驚呼,"難道是因為寧姑娘當(dāng)初查賬..."
蕭景煜眼中殺意凜然:"備馬,點(diǎn)兵!"
"將軍三思!"趙風(fēng)急忙勸阻,"無憑無據(jù)闖兵部侍郎府,是大罪!再者,若寧姑娘真是細(xì)作,這可能是苦肉計..."
"閉嘴!"蕭景煜暴喝一聲,"那封信...她留下的信..."
他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去把寧尚書'請'來,要快!"
一個時辰后,寧尚書被"請"到了將軍府。這位往日威風(fēng)八面的戶部尚書,此刻面色灰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在蕭景煜面前。
"蕭將軍,這是何意?"寧尚書強(qiáng)作鎮(zhèn)定。
蕭景煜將那塊兵部令牌拍在桌上:"柳元綁了寧婉,你知道多少?"
寧尚書臉色大變:"什么?婉兒被...不可能!柳大人答應(yīng)過不會傷害她..."
蕭景煜眼中精光一閃:"果然是你和柳元合謀!那封說你通敵的信也是偽造的?"
寧尚書腿一軟,跪倒在地:"將軍明鑒!下官...下官只是一時糊涂,被柳元蠱惑...他說只要幫忙偽造那封信,讓您懷疑婉兒,就能...就能..."
"就能什么?"蕭景煜一把揪住寧尚書的衣領(lǐng)。
"就能逼婉兒離開將軍府...然后柳元就能用她來要挾您..."
寧尚書面如土色,"但柳元保證過不會傷害她,只是要引您上鉤..."
蕭景煜松開手,眼中怒火更甚:"趙風(fēng)!點(diǎn)齊親兵,隨我去救人!"
"將軍!"趙風(fēng)急道,"柳元是兵部侍郎,沒有圣旨不能擅動!不如先稟明皇上..."
"來不及了!"蕭景煜厲聲道,"寧婉落在他們手里多一刻,就多一分危險!"
他大步走向兵器架,取下佩劍,卻在轉(zhuǎn)身時看到了桌上那包寧婉留下的藥。
她連夜為他配藥的樣子仿佛就在眼前...
蕭景煜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目光已是一片決然:"趙風(fēng),你即刻入宮面圣,將此事稟明。我?guī)讼刃幸徊健?
"將軍!這太危險了!若柳元設(shè)下埋伏..."
"那又如何?"蕭景煜冷笑,"我蕭景煜縱橫沙場多年,還怕他一個奸佞小人?"
他系好佩劍,大步向外走去,腰間那個已經(jīng)有些舊的香囊輕輕晃動。
那是寧婉親手縫制的,里面裝著能安神止痛的藥材。
"婉兒..."蕭景煜在心中默念,"等我。"
陰暗的牢房里,寧婉蜷縮在角落。
她已經(jīng)拒絕了三頓飯,嘴唇干裂,臉色蒼白,但眼神依然堅定。
門被推開,柳元陰沉著臉走進(jìn)來:"寧姑娘,何必自討苦吃?"
寧婉抬頭,聲音虛弱卻堅定:"你死心吧,我不會幫你害他。"
柳元冷笑:"你以為蕭景煜會來救你?別做夢了!你不過是他眾多玩物中的一個,現(xiàn)在又自行離府,他巴不得甩掉你這個麻煩..."
寧婉閉上眼睛,不再理會。
她心里清楚,蕭景煜確實(shí)不會來,不是因為他無情,而是他太聰明,一定能看出這是個陷阱。
想到這里,她竟有些欣慰。
"好,很好。"柳元怒極反笑,"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給我好好'伺候'寧姑娘!"
兩個壯漢走了進(jìn)來,手中拿著皮鞭。
寧婉咬緊牙關(guān),準(zhǔn)備承受即將到來的痛苦。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喊殺聲和兵器碰撞的聲音。
柳元臉色大變:"怎么回事?"
一個侍衛(wèi)慌慌張張地沖進(jìn)來:"大人!不好了!蕭...蕭景煜帶人殺進(jìn)來了!"
寧婉猛地睜開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他真的來了?
柳元面色猙獰,一把拽起寧婉,匕首抵在她脖子上:"好!來得正好!我就讓他親眼看著心愛的女人死在他面前!"
門被猛地踹開,蕭景煜一身戎裝,手持染血長劍,如煞神般站在門口。
當(dāng)他看到被匕首抵著的寧婉時,眼中殺意暴漲。
"柳元,放開她。"蕭景煜的聲音冷得冰,"否則我讓你生不如死。"
柳元狂笑:"蕭景煜!你終于來了!為了這個女人,你連軍令都不顧了?真是情深義重??!"
寧婉看著蕭景煜,眼淚奪眶而出:"將軍...你不該來...這是陷阱..."
蕭景煜目光柔和了一瞬:"婉兒,別怕。"
這一聲"婉兒",讓寧婉淚如雨下。
多久了...多久沒聽他這樣喚自己了?
柳元獰笑:"好一對癡情男女!可惜..."他手中匕首一緊,"今日就是你們的死期!"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支箭破空而來,正中柳元手腕。
他慘叫一聲,匕首落地。蕭景煜如猛虎般撲上,一劍刺穿柳元肩膀,將他釘在墻上。
"留活口!"蕭景煜對身后的士兵下令,"押下去,等候皇上發(fā)落!"
然后他轉(zhuǎn)身,小心翼翼地將寧婉抱起:"對不起,我來晚了..."
寧婉虛弱地?fù)u頭,淚水模糊了視線:"為什么...為什么要來...你明明...不信我..."
蕭景煜緊緊抱住她,聲音哽咽:"我錯了...婉兒,我錯了..."
寧婉還想說什么,卻因虛弱和激動,暈了過去。
"軍醫(yī)!快傳軍醫(yī)!"蕭景煜抱著寧婉沖出牢房,心如刀絞。
他低頭看著懷中蒼白如紙的人兒,想起她信中的字字真心,想起她臨走前還為他備足藥材...悔恨如潮水般涌來,幾乎將他淹沒。
"婉兒..."他在她耳邊輕聲道,"從今往后,我蕭景煜若再疑你半分,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