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電梯門在身后迅速關(guān)閉、合攏。無比平滑順暢,發(fā)出沉悶又短暫的“咣當(dāng)”一聲輕響。
干凈利落。
隔絕了一切。
電梯下行時微弱的失重感,和胸腔里最后那塊被徹底剜走的地方傳來的空洞,奇異地重疊在一起。世界猛地往下一沉,隨即又歸于一片粘稠的、死寂的黑暗。
心口像是空了一塊,呼嘯著穿堂風(fēng)。不疼。只留下一個被掏空的、冰冷光滑的截面。像被激光精準(zhǔn)地切割掉了一部分,切口平整、干凈,連血都被瞬間凍住了,凝固在邊緣。
挺好。一點也不疼。
我靠在冰冷的金屬廂壁上,電梯里慘白的光線照在臉上,毫無暖意。失重感牽扯著脫力的四肢,整個人像一具被抽干了所有情緒支撐的木偶,搖搖欲墜,只有靠著這冰冷的壁板才能勉強站直。
電梯門悄無聲息地滑開。門外是燈火通明、空蕩安靜的一樓大堂。幾個保安警惕地站在門禁旁,視線探究地掃過來。之前拖拽我出去的兩個也在其中,眼神復(fù)雜,帶著一絲緊張和戒備。
我面無表情地抬腳,踏出電梯廂。濕透的皮鞋踏在光潔如鏡的地磚上,留下一串串泥濘骯臟的水腳印。身體沉重得像塊濕透的朽木,每一步都牽扯著酸痛的肌肉和僵硬的骨頭。
背后的目光如芒刺背。但他們沒有阻攔。
走出那扇巨大的、沉重的旋轉(zhuǎn)玻璃門。冰冷刺骨、裹挾著土腥氣的狂風(fēng)裹挾著密集的雨點,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砸在頭上、臉上、脖頸里,生疼!比剛從會議室出來時更猛!天地間白茫茫一片,雨幕厚重得連街對面的霓虹招牌都模糊成扭曲的光斑。
冰冷的雨水順著鬢角、脖頸、脊背瘋狂地往下淌。身上那件濕透的、價值不菲的西裝像一條沉重的冰水浸透的破麻袋緊緊纏裹住身體,吸飽了雨水后死命地往下墜。寒意無孔不入,從濕透的布料鉆進皮膚、血肉、骨髓,凍得牙齒都在無法抑制地微微打顫。
身體在瑟瑟發(fā)抖,控制不住地一陣一陣哆嗦,像棵被狂風(fēng)蹂躪、即將折斷的枯樹。胃里早已空了,饑餓感被更強的麻痹所覆蓋。只有剛剛砸向門框留下的左手關(guān)節(jié),在冷水的沖刷下,一跳一跳地,傳來清晰、尖銳、持續(xù)不斷的疼痛感。
這疼痛像是這荒誕世界里唯一的坐標(biāo),唯一的真實。
我的嘴角,在那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雨幕中,卻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一個極其微小的弧度。
挺有意思的。
鑰匙呢?還死死攥在右手里。那些冰冷、濕滑、沾著血污泥水的金屬棱角,狠狠硌在掌心里那個正在緩慢滲血的傷口上,每一次握緊都帶來新鮮的、尖銳的刺痛。
這痛很好。好極了。
真他媽好。
攔了輛出租車。司機是個四十來歲的大姐,臉上帶著生活沉淀出的麻木疲憊。她從后視鏡瞥了我一眼,一個渾身濕透、西裝上沾著大片污漬泥水、眼神空得像剛從墳地里爬出來的男人。她皺了皺眉,表情一言難盡,像是聞到了什么發(fā)霉的氣息,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你……”——最終還是在和我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在后視鏡里短暫交匯時,果斷地選擇了閉緊嘴巴。她沉默地擰開了車內(nèi)的暖氣,暖風(fēng)呼呼地吹出來,帶著一股劣質(zhì)塑料和灰塵的味道。悶熱干燥的風(fēng)撲在我濕冷的皮膚上,激得身體又是一陣劇烈的寒顫。
我報了個地名。聲音嘶啞干澀得像是破風(fēng)箱摩擦,幾乎聽不出原本的音色。
車子在漫天大雨中緩緩啟動。窗外的世界被厚重的水簾徹底扭曲,霓虹燈光暈染成大片大片模糊而詭異的色塊,在急速流淌的水痕中瘋狂跳動變幻。
手機在濕透的西裝內(nèi)袋里震動起來。嗡嗡嗡……一聲又一聲,固執(zhí)而急促,隔著被水浸透沉甸甸的布料,沉悶得像心臟垂死的掙扎。
不用看。
震動持續(xù)了一陣,終于歸于沉寂。沒幾秒,又瘋狂地跳了起來。屏幕倔強地亮著,在昏暗潮濕的后座角落里閃閃爍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