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像個不請自來的流氓，蠻橫地透過沒拉嚴實的窗簾縫隙，精準地刺在我眼皮上。我煩躁地哼唧了一聲，試圖翻身，結果“哐當”一聲，半邊身子直接懸空，差點從這張寬度不足一米、還堆滿了雜物（昨晚逃命回來隨手扔的）的破沙發(fā)上栽下去。
“操…” 我低罵一聲，揉著被沙發(fā)扶手硌得生疼的腰背，艱難地坐起身。脖子落枕了，僵硬得像個生銹的軸承。環(huán)顧四周，客廳依舊保持著昨晚逃難后的凌亂風格，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焦糊味和消毒水味。
新的一天開始了。而我，林默，正和前妻蘇晴，在離婚后的第二天，被迫開始了詭異的“同居”生活。
臥室的門還關著，里面悄無聲息。這女人，心真大，在我這狗窩居然還能睡得著？我撇撇嘴，輕手輕腳地挪到廚房，打算弄點吃的填飽肚子。打開冰箱，里面依舊空空如也，只有那半瓶過期辣椒醬和兩罐啤酒忠誠地守候著，像兩個嘲笑我的門神。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何況我還是個只會煮泡面的糙漢。嘆了口氣，我抓起手機，準備點個外賣。手指剛劃開屏幕，一條微信消息就跳了出來，是死黨張偉。
【偉哥】：“默子！醒了沒？！昨晚嚇死爹了！聽說你們小區(qū)著火了？你丫還活著吧？！【驚恐】【驚恐】”
【默】：“活著，半條命。差點成烤鴨。”
【偉哥】：“臥槽！真著了？！人沒事吧？房子呢？嫂子…哦不是，蘇晴呢？她家好像也在那棟？”
【默】：“一言難盡。她家樓下電箱炸了，連帶她家也遭殃，水管還爆了?，F在…” 我手指頓了頓，打下幾個自己都覺得荒誕的字，“…在我這?！?/p>
消息發(fā)出去，那邊陷入了長達一分鐘的沉默。我都能想象到張偉捧著手機，眼珠子瞪得像銅鈴，下巴砸到腳面的表情。
【偉哥】：“？？？？？？？？？【黑人問號臉.jpg】”
【偉哥】：“在你那？？？？？？林默你他媽逗我呢？！昨天剛離的婚！今天人就住你家了？！這什么神展開？！復合了？？？【吃瓜】【吃瓜】”
【默】：“復合個屁！她家沒法住人，物業(yè)不管，手機丟了，暫時沒地方去！老子是看她可憐！收留兩天！兩天！懂嗎？！”
【偉哥】：“【摳鼻】懂懂懂！‘可憐’！嘖嘖嘖，我信了！【壞笑】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共處一室…默子，機會??！把握住！趁她脆弱，一舉拿下！復婚指日可待！【加油】【加油】”
【默】：“滾蛋！思想有多遠你給老子滾多遠！點你的外賣去！老子餓死了！”
我沒好氣地摁滅手機屏幕。張偉這孫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還復婚？想什么呢！蘇晴那女人，就算穿著我的舊衛(wèi)衣，那也是只披著羊皮的母老虎！隨時可能暴起傷人！
正琢磨著點個豪華煎餅果子加十個蛋壓壓驚，臥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蘇晴走了出來。還是穿著我那件寬大的灰色衛(wèi)衣，運動褲，頭發(fā)隨意地扎了個松散的低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和脖頸。素顏，眼下有點淡淡的青影，但精神看著比昨晚好了不少。她手里拿著我的手機——昨晚借給她聯系房東中介的。
“給?！彼叩轿颐媲?，把手機遞還給我，動作很自然，“房東還是聯系不上。中介說下午帶我去看個短租的公寓，離這有點遠。”
“哦。”我接過手機，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冰涼滑膩的觸感讓我心頭一跳，趕緊縮回手，“那…挺好。解決了就好。” 語氣干巴巴的。
她沒立刻走開，目光在狹小凌亂的客廳里掃了一圈，眉頭習慣性地微微蹙起，但沒說什么。視線最后落在墻角那個紅色的滅火器上，停留了幾秒，眼神有些復雜。然后，她的目光轉向空蕩蕩的餐桌，又看了看我手里剛亮起屏幕準備點外賣的手機。
“你…”她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開口問道，“…早上吃什么？”
“啊？”我一愣，下意識地回答，“外賣啊。煎餅果子或者包子？”
蘇晴的眉頭蹙得更緊了，那熟悉的、帶著點嫌棄的表情又回來了?！坝质峭赓u？你那胃是鐵打的？” 她語氣帶著點慣常的數落，“廚房…還能用吧？”
“能…能用啊?！?我被她問得莫名其妙，“就是沒東西…”
“我去看看?！碧K晴沒等我說完，直接轉身走向廚房。那架勢，熟練得像是回自己家。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她推開廚房門，在里面叮叮當當地翻找起來。沒過一會兒，她探出頭，手里拿著半袋沒拆封的掛面，還有兩個孤零零躺在塑料袋里的雞蛋——這玩意兒啥時候買的？我自己都忘了！
“就這些？”她揚了揚手里的東西，表情有點無語。
“呃…好像…還有個西紅柿？在冰箱最底下？” 我努力回憶著。
蘇晴嘆了口氣，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巨嬰。“湊合吧。等著?！?她丟下三個字，縮回了廚房。
我像個傻子一樣杵在客廳，聽著廚房里傳來洗菜、切菜、開火、打雞蛋的聲音，感覺這個世界越發(fā)魔幻了。蘇晴？在給我做早飯？用我廚房里那點可憐的存貨？
這比昨天她甩我三萬塊精神損失費還讓我覺得驚悚！
很快，一股久違的、家常食物的香氣從廚房里飄了出來。是熗鍋的蔥油味，混合著西紅柿的酸甜和雞蛋的鮮香。這味道…太熟悉了。以前沒離婚時，周末的早上，偶爾也能享受到這種待遇，前提是我沒在前一晚惹她生氣。
我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肚子很應景地咕咕叫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蘇晴端著兩個碗走了出來，放到那張堆滿了雜物的餐桌上。碗里是熱氣騰騰的西紅柿雞蛋面，紅黃相間，湯汁濃郁，上面還撒了點小蔥花（陽臺花盆里我種著玩的，居然被她發(fā)現了）。
“吃吧?！彼_椅子坐下，語氣平淡，沒什么表情，拿起筷子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我看著她低頭吃面的側影，晨光透過窗戶灑在她身上，給她整個人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穿著我寬大的舊衣服，素面朝天，安靜地吃著面…這一幕，陌生得讓我心頭發(fā)緊，卻又詭異地帶著一種熨帖的暖意。
我默默地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拿起筷子，挑起一筷子面條。溫熱的湯汁裹著面條送入口中，酸甜咸鮮，味道恰到好處。是記憶里的味道，但又好像有點不一樣。是太久沒吃到了？還是…做飯的人不一樣了？
我們倆誰也沒說話，客廳里只剩下吸溜面條的細微聲響。氣氛說不上溫馨，但也絕不像昨晚之前那樣劍拔弩張。一種奇怪的、帶著點別扭的平靜。
吃到一半，蘇晴忽然放下筷子，拿起桌上我的手機——她自己的丟了。她點開微信，手指在屏幕上操作了幾下，然后遞到我面前。
“加一下?！彼Z氣自然，仿佛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我嘴里還含著面條，一臉懵逼地看向屏幕。是一個嶄新的微信二維碼。
“加…加微信？”我差點被面條嗆到，“我們…不是有好友嗎？” 雖然離婚后我賭氣把她設置了消息免打擾，但好友關系還在啊。
“那個號廢了?！碧K晴言簡意賅，眼神里帶著點不容置疑，“手機丟了，暫時用你的。加新的，方便聯系?？禳c，掃?！?/p>
這命令式的語氣…行吧，還是那個蘇晴。我認命地拿起自己手機，掃了那個二維碼，發(fā)送了好友申請。幾乎是瞬間，那邊就通過了。
她的新微信頭像是一片純黑色，名字只有一個簡單的“Q”。冷冰冰的，跟她人一樣。
“好了。”我把手機放回桌上，繼續(xù)埋頭吃面，心里卻有點五味雜陳。離婚了，反倒加了個新號？這算什么事兒？
剛扒拉兩口面，手機“叮咚”一聲，微信提示音。
我劃開一看，是蘇晴剛加的新號發(fā)來的。
【Q】：“【轉賬】向你轉賬 2000.00元”
【Q】：“伙食費。這兩天?！?/p>
我看著屏幕上那刺眼的轉賬信息，再看看碗里熱氣騰騰的面條，心里那點剛剛升騰起的、莫名其妙的暖意，“噗嗤”一下，被澆了個透心涼。
行。蘇晴。真有你的。算得真清楚。一頓早飯兩千塊？金子做的？
一股熟悉的憋屈感又涌了上來。我把手機屏幕朝下扣在桌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輕響，沒說話，只是埋頭，更用力地吸溜著碗里的面條，仿佛跟那面條有仇。
蘇晴抬眼看了看我扣在桌上的手機，又看了看我鼓著腮幫子猛吃的架勢，紅唇幾不可察地抿了一下，沒再說什么，也低下頭繼續(xù)安靜地吃面。
陽光靜靜地流淌在餐桌上，照亮了碗里裊裊升起的熱氣，也照亮了我們之間那道看不見卻依舊存在的、名為“前夫前妻”的巨大鴻溝。同在一個屋檐下，吃著同一鍋面，卻涇渭分明，算得清清楚楚。
這頓早飯，吃得我胃里沉甸甸的，滋味復雜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