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被按下了慢放鍵,又像被塞進了攪拌機,混亂而黏膩地向前滾動。
蘇晴在我那個狗窩里,硬是撐過了“兩天”的臨時收留期。
中介找的短租公寓不是價格離譜就是環(huán)境堪憂,要么就是距離她公司太遠,通勤能要半條命。
她每天早出晚歸,
衣柜里翻出來的、明顯不合身的舊T恤和運動褲(她自己那幾件濕透的名牌貨送去干洗了),
擠著能把人擠成沙丁魚罐頭的地鐵,奔波在找新住處和上班的路上。晚上回來,
臉上總是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我則像個縮頭烏龜,白天盡量在公司磨蹭,
下了班也找各種理由晚歸,或者干脆窩在客廳的破沙發(fā)上打游戲,把音量開到震耳欲聾,
試圖用虛擬世界的打打殺殺掩蓋現(xiàn)實生活的尷尬。那間唯一的臥室,成了她的絕對領(lǐng)域,
我連靠近門口都覺得渾身不自在。我們像兩個被迫拼桌的陌生人,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卻嚴格遵守著無形的三八線。交流僅限于“我用了點你的洗衣液,
明天還你”、“水電費單子放桌上了”、“晚上我不回來吃”這種冰冷又必要的功能性對話。
她依舊堅持轉(zhuǎn)賬,房租按天折算,水電燃氣精確到小數(shù)點后兩位,
連用了我半瓶洗發(fā)水都轉(zhuǎn)了個十塊八塊過來。那把砸門救命的滅火器,
被我擦干凈了表面的灰塵,依舊放在客廳墻角。每次看到它,
白天被她轉(zhuǎn)賬“明算賬”帶來的憋屈感,
到她房間里隱約傳來的壓抑咳嗽聲(估計是那天吸了煙塵)帶來的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
就在我腦子里打架。張偉那孫子沒少在微信里拱火?!緜ジ纭浚骸澳?!匯報戰(zhàn)況!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第N天,有沒有擦槍走火?【壞笑】”【默】:“火你大爺!
老子在客廳都快凍成冰雕了!”【偉哥】:“嘖!廢物!近水樓臺先得月懂不懂?買束花!
做頓燭光晚餐!氣氛搞起來!”【默】:“滾!老子怕氣氛沒搞起來,先被她做成燭光晚餐!
”【偉哥】:“【鄙視】慫貨!活該你單身!對了,周末老地方擼串?哥幾個給你壓壓驚?
”【默】:“行。再待家里我他媽要瘋了。”終于熬到周末。我像刑滿釋放一樣,
早早溜出了家門,直奔和張偉他們約好的燒烤攤。煙霧繚繞,人聲鼎沸。冰涼的啤酒,
滋滋冒油的肉串,哥們兒插科打諢的粗話,終于讓我緊繃了好幾天的神經(jīng)松弛下來。
暫時把家里那個定時炸彈拋到了腦后。幾杯冰啤下肚,話匣子就關(guān)不住了。張偉摟著我脖子,
唾沫橫飛:“默子,不是哥說你,蘇晴現(xiàn)在落難,正是你表現(xiàn)的時候!趁她病,
要她命…哦不,是趁她弱,暖她心!送溫暖!懂不懂?端茶倒水,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讓她感受到你寬廣的胸懷!火熱的…哎喲!”他話沒說完,
就被旁邊另一個哥們兒小胖用肉串堵住了嘴。“偉哥你少出餿主意!默子,聽我的,
欲擒故縱!冷著她!讓她知道知道,離了你林默,她連個落腳地兒都難找!憋死她!
”“憋個屁!再憋黃花菜都涼了!”張偉掙脫肉串,不服氣地嚷嚷,“就得趁熱打鐵!默子,
你想想,她現(xiàn)在穿著你的衣服,睡著你的床…四舍五入,不就等于…”“打住打?。?/p>
”我趕緊灌了一大口啤酒,壓下心里那點被他們撩撥起來的邪火,“都別瞎嗶嗶!我跟她,
沒戲!純粹是江湖救急!等找到房子,立馬橋歸橋路歸路!” 我說得斬釘截鐵,
像是在說服他們,更像是在說服自己。“切~” 哥幾個異口同聲地發(fā)出噓聲,顯然沒人信。
一直喝到月上中天,燒烤攤都快打烊了,我們才勾肩搭背、東倒西歪地散場。晚風一吹,
酒勁有點上頭,腦袋暈乎乎的。我哼著不成調(diào)的歌,腳步虛浮地晃悠回小區(qū),摸黑爬上六樓。
掏出鑰匙,插了半天才插進鎖眼,擰開門??蛷d里一片漆黑,
只有臥室門縫底下透出一點微弱的光。蘇晴還沒睡?這么晚了。我躡手躡腳地換鞋,
生怕弄出點動靜又惹她不快。剛走到客廳中央,黑暗中,
突然傳來一聲極力壓抑、卻又撕心裂肺的劇烈咳嗽!“咳咳!咳咳咳——!”是蘇晴!
聲音是從臥室傳出來的,帶著一種要把肺都咳出來的痛苦。緊接著,
又是一連串更加急促、更加痛苦的嗆咳聲,伴隨著粗重艱難的喘息。我酒意瞬間醒了大半!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這聲音…不對勁!比前幾天嚴重多了!
我?guī)撞經(jīng)_到臥室門口,也顧不上什么避嫌不避嫌了,抬手就“咚咚咚”地敲:“蘇晴?
蘇晴你沒事吧?!”里面劇烈的咳嗽聲停了一下,
隨即傳來她嘶啞又急促的聲音:“沒…咳咳…沒事!你別進來!”“你咳成這樣還沒事?!
” 我急了,擰動門把手,門沒鎖。“我進來了!” 我推開門。
臥室里只開著一盞昏暗的床頭燈。蘇晴蜷縮在床上,背對著門口,
肩膀因為劇烈的咳嗽而劇烈地聳動著。她身上還穿著我那件灰色衛(wèi)衣,
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顯得異常脆弱。床邊地上,丟著幾張揉成一團的紙巾,
上面隱約有暗紅的痕跡!血?!我頭皮瞬間炸開!一個箭步?jīng)_到床邊:“蘇晴!你怎么了?!
”她猛地轉(zhuǎn)過身,臉上毫無血色,嘴唇因為劇烈的咳嗽而有些發(fā)紫,眼神里帶著驚惶和抗拒,
一邊咳一邊揮手想推開我:“走…咳咳…走開!不用你管…咳咳咳…”她的手冰涼得嚇人!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觸手滾燙!她在發(fā)燒!“你發(fā)燒了?!” 我伸手去探她的額頭,
果然燙得驚人!“還咳血?!不行!必須去醫(yī)院!” 我當機立斷,語氣不容置疑。
“不…咳咳…不去…” 她掙扎著,聲音虛弱卻固執(zhí),
“就是…咳咳…那天嗆的煙…吃點藥…咳咳…就好了…”“好個屁!” 我火了,
看著她慘白的臉和痛苦的神情,心里那股邪火混合著說不清的心疼猛地竄了上來,“蘇晴!
都什么時候了還逞強?!咳血是小事嗎?!你想把自己作死是不是?!”也許是燒糊涂了,
也許是被我吼懵了,她掙扎的力氣小了下去,只是急促地喘息著,眼神有些渙散地看著我,
沒再說話。我二話不說,彎腰,一手抄過她的腿彎,一手攬住她的后背,稍一用力,
就把她整個人打橫抱了起來!身體輕飄飄的,像一片羽毛?!澳恪盼蚁聛?!” 她驚呼,
虛弱地捶打我的肩膀,但力道軟綿綿的?!伴]嘴!” 我抱著她,大步流星地沖出臥室,
直奔門口。動作快得連自己都驚訝。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去醫(yī)院!立刻!馬上!
深夜的急診室,燈火通明,彌漫著消毒水和焦慮的味道。
掛號、繳費、抽血、拍片…我像個陀螺一樣忙前忙后,蘇晴則虛弱地靠在冰冷的塑料椅上,
閉著眼,眉頭緊鎖,時不時發(fā)出一兩聲壓抑的咳嗽。她身上還穿著我的衛(wèi)衣,
外面裹著我臨時給她套上的薄外套,像個無助的孩子。等待結(jié)果的時間格外漫長。
我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看著她燒得通紅的臉頰和微微顫抖的睫毛,心里像堵了一團濕棉花,
又悶又澀。那些被她轉(zhuǎn)賬“劃清界限”帶來的憋屈,那些同處一室的尷尬別扭,
此刻都被濃濃的擔憂取代了。醫(yī)生拿著片子出來了,表情嚴肅?!凹毙苑窝住?/p>
吸入性肺炎合并感染。”醫(yī)生推了推眼鏡,指著片子上一塊陰影,“肺部感染比較嚴重,
還有少量胸腔積液??妊且驗閯×铱人詫е碌男⊙芷屏?。需要立刻住院治療?!弊≡海?/p>
我的心猛地一沉。蘇晴睜開眼,聽到“住院”兩個字,臉色更白了,
下意識地搖頭:“醫(yī)生…我…咳咳…能不能…開點藥…回家…”“回家?”醫(yī)生眉頭一皺,
“你這個情況,炎癥指標很高,持續(xù)高燒,不住院觀察治療,萬一惡化成重癥肺炎怎么辦?
年輕人,身體不是兒戲!”我按住蘇晴想要爭辯的手,她的手燙得驚人?!搬t(yī)生,我們??!
現(xiàn)在就辦手續(xù)!” 我的語氣斬釘截鐵。蘇晴還想說什么,被我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那眼神里大概包含了太多的不容置疑和…連我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強勢。她張了張嘴,
最終只是疲憊地閉上眼,默認了。繳費,辦手續(xù),推著她去病房。單人病房,環(huán)境還算安靜。
護士給她掛上點滴,冰涼的藥液順著透明的管子流進她的血管。折騰了大半夜,
她的燒似乎退下去一點點,但依舊很虛弱,閉著眼躺在病床上,呼吸還有些急促。
護士交代完注意事項離開了。病房里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還有心電監(jiān)護儀發(fā)出的規(guī)律而單調(diào)的“嘀…嘀…”聲。我拉過一把椅子,坐在病床邊。
窗外天色已經(jīng)蒙蒙亮。折騰了一宿,疲憊感像潮水般涌來。我看著病床上安靜躺著的蘇晴,
褪去了平日里的鋒芒和算計,蒼白,脆弱,像個易碎的瓷娃娃。心里的某個角落,
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酸酸軟軟的。她似乎感覺到我的目光,
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眼。那雙總是帶著審視和疏離的眼睛,
此刻因為生病而顯得霧蒙蒙的,帶著點迷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
“林默…” 她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砂紙摩擦?!班??要喝水?” 我趕緊起身去拿水杯。
“不…是…” 她輕輕搖頭,目光有些復雜地看著我,似乎在組織語言。過了幾秒,
她才低低地、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猶豫和…別扭,
說:“…謝謝你…又麻煩你了…”又是謝謝。但這一次,不再是白天那種公事公辦的轉(zhuǎn)賬,
也不是昨晚那種輕飄飄的道歉。這聲謝謝,帶著真切的虛弱,和一絲…軟化?我沒說話,
只是把插好吸管的水杯小心地遞到她唇邊。她順從地喝了幾小口。溫水流過干涸的喉嚨,
讓她舒服地輕輕喟嘆了一聲。放下水杯,病房里再次陷入安靜。
只有監(jiān)護儀單調(diào)的“嘀嘀”聲。我重新坐下,看著她因為輸液而放在被子外的手。蒼白,
纖細,手背上貼著膠布,插著針頭。鬼使神差地,我的手在褲子上蹭了蹭,然后,
小心翼翼地,帶著點試探的意味,輕輕覆蓋在她沒有打針的那只手上。
她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似乎想抽走,但最終沒有動。只是任由我覆蓋著。
她的手依舊滾燙,但皮膚細膩的觸感清晰地傳來?!八??!?我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