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點。
宿舍浸沒在死寂里,唯有深淺交錯的鼾聲在黑暗中起伏。周白感覺自己剛墜入一片無夢的混沌深淵,身體每一塊酸痛的肌肉正貪婪地吮吸著短暫的休息。
驟然!
“嗶——!??!”
一聲撕裂耳膜的尖哨,毫無預兆地炸響!緊隨其后,一道冰冷、無機質的指令如同冰錐,狠狠刺入腦海:
“三分鐘!操場集合!”
因為燈的開關在教官那邊,他們只能摸著黑,穿起鞋子,好在周白昨天把衣服直接穿在身上睡覺,不用那么趕時間。
操場上,幾支手電筒的光柱像探照燈一樣在黑暗中掃射,映照出一張張茫然、睡眼惺忪的臉。南初和其他幾個教官像幽靈一樣站在操場中央,身影在黑暗中顯得格外高大和壓迫。
“十公里。操場,跑圈。” 高城的聲音割裂凌晨的寂靜,字字如淬冰的刀鋒。
“報告!” 兩道跌撞的身影倉惶奔至。
南初眼皮都未抬,聲音寒徹:“領走?!?/p>
天幕依舊沉黑如墨,不見絲毫破曉的微光。周白緊咬牙關,每一次腳掌撞擊地面,都震得周身酸脹僵硬的肌肉一陣痙攣。十公里的路程,在無聲的喘息與機械的邁步中熬過。
得益于平日的錘煉,他第五個踉蹌著沖過終點線。
時間在死寂中爬行。最后兩道身影終于蹣跚抵達終點。然而,未及喘息,南初冰冷的手已指向他們——如同指向兩件廢棄的物件。兩人甚至來不及出聲,便被教官無聲地帶離,身影迅速消融在操場邊緣的濃重黑暗里。
南初嘴角勾起一絲弧度,眼中卻無甚笑意:“首先,恭喜各位?!?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公式化的贊許,“你們通過了篩洗,真正踏入了此地。在這里,你們將接受帝國最頂尖的錘煉?!?/p>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疲憊的臉:“這段經歷,將成為你們履歷上最耀眼的勛章——” 話音陡然一沉,淬著冰,“當然,前提是,你們能堂堂正正地活著走出去?!?/p>
那點虛假的笑意瞬間斂去,只剩下金屬般的冷硬:
“話止于此。一百深蹲,開始?!?/p>
周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過這一天的,除了中午吃了一頓飯,其余時間全都在搞體能訓練。
吃完午飯,洗完澡后,周白躺在床上一根手指都不想動,腦海中的思緒卻在翻涌。
想家…
躺在床上不知不覺間便睡著了,其他人也大抵如此。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轉瞬已是三月之后。
周白等人被引入一間教室。剛一踏入,便覺不同——室內已端坐著四十道身影。空氣里彌漫著無聲的探尋,陌生的目光在沉默中相互碰撞。這是周白第一次見到營房之外的“同類”,對方眼中映出的,大抵也是同樣的驚異。
講臺后,一位身著素色舊長衫的老者緩緩站定。他須發(fā)皆白,面容清瘦,一雙眼睛卻溫潤澄澈,帶著歷經世事的平和。未語先帶三分笑意,那笑容仿佛能撫平人心褶皺。
“諸位同學,”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溫和,如同暖流注入略顯緊繃的教室,“老夫王玄,忝為諸位此間文化課的引路人?!?/p>
他目光緩緩掃過臺下每一張年輕而專注的臉龐,那溫和的笑意里,漸漸沉淀下一絲難以言喻的凝重。
“今日開篇,當論天地至理,種族本源?!彼D了頓,指尖無意識地在講臺上劃過一道無形的界限,“這寰宇之間,生靈所恃之超凡偉力,其根底不過二者:靈氣,與魔氣。”
“靈氣清正,滋養(yǎng)萬物靈智,循之而修者,如我人族及諸多友族,以理性為基石,筑文明之高塔?!彼穆曇羝椒€(wěn),帶著一種傳承有序的篤定。
話鋒一轉,那溫和的語調陡然染上幾分歷史的寒霜:“然魔氣詭譎,其性暴烈混沌,循之者,皆被冠以‘魔族’之名。其道唯強權與毀滅,以蠻力為尊,視秩序為枷鎖。”
王玄的目光變得銳利如刀,仿佛穿透了教室的墻壁,直視著血與火的過往:“此二者,非止道途相悖,更是根源相斥,如光暗不能并存。兩脈相爭,血海深仇,不死不休!此乃烙印于萬族血脈之中的宿命之劫。”
王玄溫和的聲音收束了課堂的余韻:“今日便到此。下周小考,”他目光掃過臺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許,“高分者,自有嘉勉;低分者,亦無責罰。諸君,下周再會?!?/p>
言罷,那素色長衫的身影便飄然離去,留下一室尚在消化沉重歷史的靜默。
靜默未持續(xù)片刻,便被冰冷的腳步聲踏碎。南初與其他教官如精準的標尺般踏入教室,目光如探照燈掃過各自管轄的“兵卒”,無聲的手勢便是命令。人流被迅速分割、帶離,如同溪流歸入不同的溝渠。
屬于南初小隊的“熔爐”時間,才剛剛點燃。高強度的訓練榨干了白晝最后一絲光亮,直至星斗滿天,周白等人才拖著仿佛不屬于自己的身軀,蹣跚回到那彌漫著汗味與疲憊的營房。
熄燈號前,南初立于宿舍中央,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刺破喘息:“自今日始,每晚予你們一小時——自由支配?!彼D了頓,目光如同實質掃過眾人,嘴角似乎扯動了一下,意味難明,“善用。”
短暫的死寂后,是壓抑的低呼和松垮的坐倒聲。大多數人選擇了徹底的癱軟,或是低聲交流著不堪的疲憊。
周白沉默地坐在自己的床鋪上,汗水浸濕的發(fā)梢貼在額角。他閉目調息片刻,感受著四肢百骸傳來的、近乎麻木的酸痛與疲憊。
他緩緩睜開眼,目光越過癱倒的眾人,落在了枕邊那本深色封皮的《世界史》上。
沒有絲毫猶豫。他探身,取書,動作因疲憊而略顯滯澀,卻異常堅定。昏黃的營房燈光下,他背脊微弓,指節(jié)因用力而有些發(fā)白,緩緩翻開了第一頁。
油墨的氣息混雜著營房特有的味道涌入鼻腔,書頁的沙沙聲,在充斥著粗重呼吸的宿舍里,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獨。這一個小時,他選擇沉入另一個戰(zhàn)場——那由文字構筑的、關乎種族存亡的過往硝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