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石破天驚的“爸爸”,和江臨如冰般冷漠的回應(yīng),成了刻在蕭雨菲心頭一道更深的傷疤。
但也因為有了江城活生生、與父親如同復(fù)刻般的聯(lián)系,她骨子里的執(zhí)拗,又一次被點燃了。
她不能放棄!為了孩子能夠擁有父愛,也為了她心底那點卑微的期望,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
這一次,她改變了策略。
不再是歇斯底里的哭泣與哀求,不再是卑微到塵土里的示好。
她拿起了紙筆,以母親的身份,開始平靜地給江臨寫信。
她租住小屋的燈光常常亮到深夜。
她坐在小書桌前,江城在旁邊的嬰兒床里香甜地睡著。
昏黃的燈光勾勒著她專注的側(cè)影。
她一封一封地寫著,字跡娟秀而沉重,敘述著一個母親眼中的孩子成長點滴:
“阿臨:江城已經(jīng)兩周歲了。
他學(xué)會了自己用小勺子吃飯,雖然常常弄得滿身都是,但很努力的樣子讓人心疼。
他開口很早,現(xiàn)在詞匯量豐富得驚人,對世界充滿了好奇,總是追問我為什么天是藍的,樹葉會變黃……
他很聰明,記憶力很好,我教他背唐詩,他很快就能記住,
那雙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和你專注思考時的神情一模一樣……”
“天氣熱了,我給他買了一件藍色的小T恤,他穿上后簡直就像是縮小版的你。
帶他去公園,不認識的路人都會停下來夸他長得真帥,像個小童星。
帶他去打疫苗,護士抽血時他明明很害怕,小臉都皺成一團了,卻忍著不哭出聲,那種倔強的樣子,也像極了你……”
“今天下班回來,保姆告訴我城城發(fā)燒了,38.5度。
他燒得小臉通紅,迷迷糊糊地喊著‘爸爸抱抱’……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撕碎了。
我抱著他去醫(yī)院,抱著他輸液到凌晨。
看著他難受的樣子,我無數(shù)次在想,如果這時候有你在身邊該多好。
城城需要爸爸,需要一個像山一樣可靠、能保護他的爸爸?!?/p>
“阿臨,我知道你還在恨我。
這份恨意如此之深,深到你可以無視自己骨血的召喚。
我的罪孽深重,不敢祈求你能原諒。
但是城城,他是無辜的??!
他身體里流著你的血,他那么愛你,甚至在第一次見面就叫出了‘爸爸’。
他需要父親的教導(dǎo)、父親的保護和父親的陪伴。
這是他天然的權(quán)利?!?/p>
“如果你實在不愿意見到我,覺得我的存在會玷污了你的眼睛,那么,我只請求你,見見他吧。
不需要我出現(xiàn),你可以在任何你覺得合適的地方見到他。
看看他,抱抱他,感受一下那份血脈相連的奇妙。
看看他的眼睛,你就能看到他有多像你。
他是你的兒子,江臨的兒子?!?/p>
她寫得極其誠懇,帶著沉重的懺悔和作為母親的卑微祈求。
每一次提筆,都像是一次剜心瀝血的訴說。
寫好之后,她會仔細地折好信紙,裝進素雅的信封,寫上江臨公司的地址,鄭重其事地投遞出去。
如同虔誠的信徒,一次次將承載著靈魂重量的祈愿,投向那座冰封的城堡。
信,一封接著一封,如同石沉大海。
沒有回復(fù),沒有拒收通知,什么都沒有。
只有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仿佛那些飽含著血淚的字句,從未抵達過收信人的手中,或者早已被投入了那個叫做“無關(guān)緊要”的垃圾桶。
這種渺無回音的等待,比直接的拒絕更讓人心灰意冷。
就在蕭雨菲快要說服自己徹底放棄時,她收到了一個快遞文件。
發(fā)件方赫然印著她熟悉又恐懼的名字——那是江臨御用的頂級律師事務(wù)所。
她顫抖著撕開信封。
里面是一份措辭極其嚴謹、冰冷如鐵的法律文書。
——【律師函】
尊敬的蕭雨菲女士:
茲代表我的當事人江臨先生,就您近期不斷向其寄送私人信件并進行相關(guān)不必要聯(lián)絡(luò)一事。
江臨先生明確表示,您與其之間的所有個人關(guān)系已通過法定程序(離婚)徹底解除。
對于您單方面試圖建立的任何形式的聯(lián)絡(luò),包括但不限于寄送信件、嘗試通過第三方傳話、或任何形式的跟蹤、蹲守等行為,江臨先生均視為不必要的騷擾,并深感困擾。
本人鄭重提醒您:上述行為已構(gòu)成對江臨先生個人隱私及正常生活秩序的侵犯。
請即刻停止所有形式的騷擾行為,并保證今后不再以任何方式、任何理由主動接觸或試圖接觸江臨先生及其生活工作相關(guān)人員。
若您無視本函警告,繼續(xù)實施騷擾行為,本人將不得不根據(jù)江臨先生的明確授權(quán),代表他采取進一步的法律行動,包括但不限于向公安機關(guān)報案、提起名譽權(quán)及隱私權(quán)訴訟等,以維護其合法權(quán)益。
勿謂言之不預(yù)也!
看著紙上那些冰冷決絕、如同鞭笞般字字誅心的“騷擾”、“侵犯”、“法律行動”、“訴訟”……
蕭雨菲感覺自己的世界徹底崩塌了。身體里的力氣瞬間被抽空,雙腿一軟,跌坐在冰涼的地板上。
他不是無視!
他是厭惡!他是排斥!他甚至要將她定義為一個騷擾者,一個需要用法律武器來對付的敵人!
而這所有的一切,僅僅因為她是那個他恨入骨髓的前妻,僅僅因為她想讓他看一眼、認一下他們的親生骨肉。
巨大的委屈、不甘、絕望和羞恥感如同實質(zhì)的巨浪,狠狠將她拍在現(xiàn)實的礁石上,擊得粉身碎骨。
那封沉重的律師函從她顫抖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發(fā)出輕微卻無比刺耳的聲音。
“嗚……” 壓抑到極致的悲鳴終于從喉嚨深處溢出。
她蜷縮起身子,雙手緊緊抱住自己,仿佛這樣才能阻止心臟碎裂的疼痛。
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洶涌地砸在地板上,暈開一片潮濕。
江城似乎被媽媽的哭聲驚醒,揉著眼睛從屋里走出來,看到蜷縮在地上哭得渾身發(fā)抖的媽媽,嚇了一跳,連忙跑過去,小手拍打著媽媽的背:“媽媽不哭……媽媽不哭……城城乖……城城保護媽媽……”
他用稚嫩的語言努力安慰著。
這奶聲奶氣的“保護”,成了壓倒蕭雨菲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再也忍不住,一把將兒子小小的、溫熱的身子緊緊摟在懷里,嚎啕大哭起來,哭聲撕心裂肺,充滿了無處申訴的悲愴和絕望。
“城城……我的好城城……” 她的眼淚洶涌地落在孩子的發(fā)頂,“是媽媽沒用……是媽媽錯了……錯得太離譜……是媽媽害了你……害得你沒有爸爸……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
她終于無比清晰地、無比殘忍地認識到:
江臨。
這道她此生無法逾越的天塹。
這座她永遠無法重建的橋梁。
被她親手葬送的,不僅是愛情和婚姻,還有一個孩子本應(yīng)擁有的、完整的父愛。
這份痛苦,這份代價,是她必須背負的十字架。
而她的救贖之路,在她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時,就已經(jīng)徹底走向了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