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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我借口打豬草,又去了后山。

這次,走得深了些。

想碰碰運(yùn)氣,找點(diǎn)更值錢的。

在一處向陽的山坡,發(fā)現(xiàn)了幾株葉片肥厚、開著紫色小花的植物。

丹參!

好東西!

活血調(diào)經(jīng),祛瘀止痛。

價格比普通藥材貴不少。

我心中一喜,拿出小鏟子,小心地挖掘。

剛挖出一株。

忽然!

旁邊的草叢里,傳來一陣痛苦的呻吟!

“哎喲…哎喲…”

我嚇了一跳。

握緊鏟子,警惕地看過去。

只見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蜷縮在草叢里,臉色慘白,滿頭大汗,手死死按著右下腹。

“大娘?您怎么了?”我放下鏟子,走過去。

“疼…肚子…疼死了…”老太太聲音虛弱,嘴唇都在哆嗦。

我蹲下身。

看她按的位置。

右下腹。

麥?zhǔn)宵c(diǎn)壓痛?

闌尾炎?

“您試著動動腿,蜷起來。”我說。

老太太艱難地蜷縮了一下。

“啊——!”她發(fā)出一聲慘叫。

反跳痛!

十有八九是急性闌尾炎!

這病拖不得!

會出人命的!

“大娘!您家在哪?我背您下山!”我有點(diǎn)急。

“在…在山下…紅旗公社…”老太太疼得話都說不利索,“我…我是來找…找孫子的…他…他在民兵營…”

民兵營?

周時凜?

我腦子里閃過那張冷硬的臉。

顧不了那么多了!

“您忍著點(diǎn)!”我咬咬牙,把老太太扶起來。

她個子不高,但很沉。

我背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往山下走。

山路難行。

老太太在我背上痛苦地呻吟。

汗水浸透了我的后背。

不知道是累的,還是嚇的。

好不容易挪到山下。

直奔公社的民兵訓(xùn)練營。

就在公社大院旁邊。

一個不大的院子。

門口有站崗的。

“同志!幫幫忙!這位大娘病了!很嚴(yán)重!找周時凜教官!”我氣喘吁吁地喊。

站崗的小戰(zhàn)士認(rèn)識周時凜,一看老太太,臉色變了。

“周教官!周教官!您快出來!您奶奶來了!出事了!”

很快。

一道綠色的身影旋風(fēng)般沖了出來!

正是周時凜!

他看到我背上的老太太,臉色瞬間變了!

“奶奶!”他沖過來,小心地把老太太從我背上接過去。

“時凜…疼…肚子疼…”老太太抓著孫子的手,眼淚都出來了。

“怎么回事?”周時凜抱著奶奶,銳利的目光射向我。

“可能是急性闌尾炎!得趕緊送醫(yī)院!”我喘著粗氣,快速說道,“我是在后山發(fā)現(xiàn)她的!位置在右下腹,壓痛反跳痛明顯!”

周時凜眼神一凝。

他顯然懂點(diǎn)急救知識。

“小張!備車!去縣醫(yī)院!”他朝里面吼了一聲。

然后抱著奶奶,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公社唯一的一輛破舊吉普車開了過來。

周時凜抱著奶奶坐進(jìn)后座。

他看了我一眼。

我身上沾滿了泥土和汗?jié)n,狼狽不堪。

“你也上車?!彼Z氣不容置疑。

“我…”

“你懂點(diǎn)醫(yī),路上照應(yīng)著點(diǎn)!”他打斷我。

吉普車一路顛簸,沖向縣城。

老太太疼得直哼哼。

周時凜緊緊抱著她,臉色緊繃。

我坐在旁邊,只能時不時幫老太太擦擦汗。

心里也著急。

急性闌尾炎,一旦穿孔,后果不堪設(shè)想。

好在路程不算太遠(yuǎn)。

到了縣醫(yī)院。

急診。

醫(yī)生一檢查,立刻確診:“急性闌尾炎!馬上準(zhǔn)備手術(shù)!”

周時凜二話不說,簽字,繳費(fèi)。

動作干脆利落。

老太太被推進(jìn)了手術(shù)室。

走廊里。

只剩下我和周時凜。

氣氛有點(diǎn)尷尬。

我身上還沾著泥,頭發(fā)也亂了。

他軍裝筆挺,但眉頭緊鎖,靠在墻上。

“今天,謝謝你。”他開口,聲音低沉,帶著疲憊。

“不用謝,碰巧遇到了?!蔽倚÷曊f。

“你懂醫(yī)?”他看向我,眼神探究。

“懂一點(diǎn)…草藥?!蔽液馈?/p>

“在山上挖藥?”他問。

我心里一緊。

“嗯…打豬草,順便…認(rèn)點(diǎn)草藥?!蔽业拖骂^。

他沒再追問。

沉默了一會兒。

“我叫周時凜?!彼f。

“我知道。溫冷香?!蔽一卮?。

“上次在鴿子市,”他忽然話鋒一轉(zhuǎn),“你膽子不小?!?/p>

我猛地抬頭!

心臟驟停!

他果然認(rèn)出來了!

也知道了!

他看著我瞬間煞白的臉。

“別緊張?!彼Z氣平靜,“我不是稽查隊的人。那天只是路過?!?/p>

我攥緊了衣角。

手心冰涼。

“你奶奶她…”

“她沒事,就是閑不住,非要來公社看我。”周時凜揉了揉眉心,“沒想到自己跑上山去了。”

“哦…”

又是一陣沉默。

手術(shù)室的門開了。

醫(yī)生走出來:“手術(shù)很順利,病人沒事了。觀察兩天就能出院。”

周時凜緊繃的肩膀,終于松了下來。

他長長舒了口氣。

“謝謝醫(yī)生?!?/p>

老太太被推出來,還在麻醉中,昏睡著。

周時凜跟著去了病房。

我站在走廊里。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過了一會兒。

周時凜走出來。

手里拿著幾張錢。

“今天多虧你了?!彼彦X遞過來,“拿著。”

是兩張五塊的。

十塊錢!

我嚇了一跳,連忙擺手:“不用!真不用!我就是碰巧…”

“拿著?!彼Z氣很硬,帶著命令的口吻,“耽誤你工分,還有…謝禮。”

“真不用這么多…”我看著那十塊錢,像燙手山芋。

“讓你拿著就拿著!”他不由分說,把錢塞進(jìn)我手里。

厚厚的一沓。

“還有,”他看著我的眼睛,“以后別去鴿子市了。風(fēng)頭緊。缺錢,跟我說?!?/p>

我愣住了。

抬頭看他。

他眼神很沉,很認(rèn)真。

不像開玩笑。

“我…我回去了?!蔽疫X,心亂如麻。

“我讓人送你?!彼D(zhuǎn)身去叫小戰(zhàn)士。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我連忙拒絕。

幾乎是逃也似的,跑出了醫(yī)院。

攥著那十塊錢。

手心滾燙。

加上我藏的私房錢,有十五塊多了。

一筆真正的“巨款”。

可心里卻沉甸甸的。

周時凜…

他到底什么意思?

接下來的日子。

我更加小心。

去鴿子市的次數(shù)少了。

只在確認(rèn)絕對安全時才去一趟。

大部分時間,都在山上轉(zhuǎn)悠。

挖藥,采藥。

炮制得更精細(xì)。

攢下的藥材,品相越來越好。

小金庫穩(wěn)步增長。

溫家還是老樣子。

王桂花依舊刻薄。

溫建國依舊自私。

溫小滿看我的眼神,越來越復(fù)雜,有嫉妒,有探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討好。

自從周時凜來過一次后,她似乎覺得我“攀上了高枝”。

偶爾會跟我搭話。

“姐,那天周教官跟你說啥了?”

“姐,周教官在民兵營干啥的?官大不大?”

我都含糊過去。

懶得理她。

李秀娟依舊沉默,但看我的眼神,多了點(diǎn)擔(dān)憂。

她大概也察覺到我早出晚歸,神神秘秘。

但不敢問。

這天。

我剛把一批曬好的桔梗片收起來。

院門外傳來溫建國的聲音,帶著罕見的興奮。

“奶!爹!娘!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全家人都被驚動了。

“咋了建國?撿著錢了?”王桂花忙問。

“比撿錢還好!”溫建國紅光滿面,“農(nóng)機(jī)站的張師傅說了!他年底就要退休了!站里要從臨時工里提拔一個頂他的崗!轉(zhuǎn)正!”

“轉(zhuǎn)正?!”王桂花聲音都劈叉了,“吃商品糧?拿工資?有供應(yīng)本?”

“對!”溫建國激動地搓著手,“張師傅說了,我表現(xiàn)好,有希望!但…得打點(diǎn)打點(diǎn)!”

“打點(diǎn)?”王桂花臉上的喜色僵了一下,“打點(diǎn)誰?要多少錢?”

“站長,還有管人事的副站長?!睖亟▏鴫旱吐曇?,“張師傅透底了,至少得這個數(shù)!”

他伸出兩根手指。

“二十?”王桂花試探著問。

溫建國搖頭。

“二百?!”王桂花倒吸一口涼氣。

“兩百塊!少一分都不行!”溫建國斬釘截鐵,“奶!這可是鐵飯碗!一輩子的事!花兩百塊,值!”

堂屋里一片死寂。

兩百塊。

在這個年代,對一個農(nóng)村家庭來說,簡直是天文數(shù)字。

全家不吃不喝干幾年,也未必攢得下。

溫老實(shí)悶頭抽煙。

李秀娟臉色發(fā)白。

溫小滿也瞪大了眼。

王桂花臉上的皺紋都擠在了一起。

“兩百…兩百…”她喃喃著,眼神變幻不定。

最終,貪婪和對“鐵飯碗”的渴望,壓倒了心疼。

她一咬牙!

“湊!砸鍋賣鐵也得湊!”

她猛地看向我。

眼神像刀子。

“冷香!”

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年紀(jì)也不小了!”王桂花語氣又快又急,“前村老劉家那傻兒子,托人來說親好幾回了!愿意出八十塊彩禮!我看這事能成!”

轟!

像一道炸雷劈在頭頂!

老劉家的傻兒子?

劉大壯?

二十好幾了,腦子不清楚,整天流著哈喇子,見人就傻笑!

王桂花竟然想把我賣給他?!

“奶!我不嫁!”我脫口而出,聲音發(fā)顫。

“由不得你!”王桂花一拍桌子,“八十塊!能解燃眉之急!建國轉(zhuǎn)正是大事!你個丫頭片子,能換八十塊,是你的福氣!”

“就是!”溫建國立刻幫腔,“冷香,為了哥的前程,你就犧牲點(diǎn)!那劉大壯家條件不錯,你過去餓不著!”

“姐,劉家是富戶呢!”溫小滿也假惺惺地勸,“嫁過去享福的!”

享福?

嫁給一個傻子叫享福?

我氣得渾身發(fā)抖。

看著這一張張貪婪又無恥的嘴臉。

溫老實(shí)依舊悶頭抽煙,屁都不放一個。

李秀娟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被王桂花一眼瞪了回去。

“這事就這么定了!”王桂花一錘定音,“明天我就讓媒人去劉家回話!收彩禮!”

絕望。

像冰冷的河水,瞬間淹沒了我。

比上次落水還要冷。

這個家。

這個吃人的地方。

我一分鐘也待不下去了!

“我不嫁!”我盯著王桂花,一字一句地說,“要嫁,讓溫小滿嫁!她不是想享福嗎?”

“你!”溫小滿尖叫起來,“你胡說什么!”

“反了你了!”王桂花抄起掃帚就沖過來,“我打死你個不孝的賠錢貨!”

我轉(zhuǎn)身就跑!

沖進(jìn)我和溫小滿的房間!

砰地關(guān)上門!

用身體死死抵住!

“開門!死丫頭!你給我開門!”王桂花在外面瘋狂砸門,咒罵。

溫建國也在外面吼。

溫小滿尖聲哭罵。

門板被砸得砰砰響。

我背靠著門。

心臟狂跳。

臉上卻一片冰冷。

眼淚流不出來。

只有恨。

不能再等了。

今晚就走。

我飛快地掃視著這個破敗的房間。

目光落在炕角那個破木箱上。

那是原主唯一的“財產(chǎn)”。

我沖過去,掀開箱蓋。

里面是幾件打滿補(bǔ)丁的舊衣服。

我一把掀開衣服。

露出藏在最下面的一個小布包。

解開。

里面是我所有的積蓄。

賣藥攢的五塊八毛三分。

周時凜給的十塊。

一共十五塊八毛三分!

還有幾張零零碎碎的糧票。

我緊緊攥住這沓錢票。

這是我全部的希望。

門外,砸門聲和咒罵聲還在繼續(xù)。

“死丫頭!你以為躲屋里就沒事了?有本事你一輩子別出來!”

“冷香!聽話!開門!哥也是為了你好!”

“姐!你別犯倔了!奶生氣了!”

我充耳不聞。

飛快地把那幾件稍微厚實(shí)點(diǎn)的舊衣服卷起來。

用一塊破布包好。

錢和糧票,貼身藏在懷里最里面的口袋。

做完這一切。

我走到唯一的窗戶邊。

窗戶很小,用破塑料布蒙著。

我輕輕撕開一個角。

外面是后院。

豬圈和雞窩。

天已經(jīng)擦黑。

砸門聲停了。

大概是王桂花罵累了。

外面?zhèn)鱽硭龤夂艉舻穆曇簦骸梆I著她!看她還敢不敢硬氣!明天再收拾她!”

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

堂屋傳來吃飯的聲響。

沒人管我。

我耐心地等著。

等堂屋的燈滅了。

等所有房間都安靜下來。

只有豬偶爾的哼唧聲。

我輕輕搬開抵著門的破凳子。

把門拉開一條縫。

院子里漆黑一片。

靜悄悄的。

我像貓一樣溜出房門。

穿過院子。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院門。

閃身出去。

輕輕帶上。

然后,頭也不回地沖進(jìn)了濃重的夜色里。

冷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

但我心里卻像燒著一團(tuán)火。

自由了!

我沿著白天踩好的小路,深一腳淺一腳地跑。

不敢走大路。

怕被追。

目標(biāo),公社。

只有那里,才有去縣城的車。

天蒙蒙亮?xí)r。

我終于看到了公社汽車站那破舊的牌子。

腿像灌了鉛。

嗓子眼冒著煙。

懷里的錢,硬硬地硌著皮膚。

車站里已經(jīng)有人了。

大多是趕早去縣城辦事的社員。

我縮在一個角落,低著頭,用破圍巾包住大半張臉。

買了最早一班去縣城的車票。

九分錢。

攥著小小的車票。

坐在冰冷的木頭長椅上。

心還在怦怦跳。

眼睛死死盯著進(jìn)站口的方向。

生怕看到溫家人追來的身影。

直到司機(jī)吆喝著上車。

我擠上那輛破舊的、散發(fā)著濃重汽油味的大客車。

車子搖搖晃晃地啟動。

窗外的景物開始倒退。

榆樹大隊,越來越遠(yuǎn)。

我靠在冰冷的車窗上。

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終于…

離開了。

到了縣城。

陌生的街道,嘈雜的人聲。

我像一滴水,匯入了人流。

心里空落落的,又充滿了希望。

第一步,找個落腳的地方。

縣城邊上有不少農(nóng)民自己蓋的土坯房,租給進(jìn)城做小買賣或者找活干的人。

便宜,但魚龍混雜。

我轉(zhuǎn)了大半天。

終于在一個靠近城郊、相對僻靜的巷子口,看到一張歪歪扭扭的紅紙。

“單間出租,月租三塊。”

我按著地址,找到那戶人家。

一個頭發(fā)花白、面容和善的老太太開的門。

“大娘,您這房子還租嗎?”

老太太上下打量我:“租。小姑娘,你一個人?”

“嗯。”我點(diǎn)頭,“就我自己?!?/p>

“進(jìn)來看看吧?!崩咸岄_身。

房子很小。

就一間屋。

土炕,一張破桌子,一個小灶臺。

窗戶紙破了幾處。

但還算干凈。

“三塊錢一個月,水去外面井里打,柴火自己弄。”老太太說。

“行?!蔽姨统鋈龎K錢。

老太太收了錢,遞給我一把舊鑰匙。

“叫我吳大娘就行。有事到前面院子找我?!?/p>

“謝謝吳大娘?!?/p>

有了落腳點(diǎn)。

心定了一半。

接下來,是生存。

我手里還有十二塊多錢,幾張糧票。

能撐一段時間。

但坐吃山空不行。

得賺錢。

老本行。

藥材。

縣城也有黑市。

規(guī)模更大,也更隱蔽。

但風(fēng)險同樣高。

我觀察了幾天。

發(fā)現(xiàn)縣城東邊有個小小的中藥鋪?zhàn)印?/p>

門臉很舊。

叫“回春堂”。

坐堂的是個須發(fā)皆白的老中醫(yī)。

生意很清淡。

這天。

我揣著一點(diǎn)自己炮制好的、品相上乘的丹參片。

走進(jìn)了回春堂。

店里彌漫著一股熟悉的藥香。

老中醫(yī)戴著老花鏡,正在看一本泛黃的線裝書。

“老先生?!蔽逸p聲開口。

老中醫(yī)抬起頭,推了推眼鏡:“看病?”

“不是,”我把一個小紙包放在柜臺上,“您看看這個,收嗎?”

老中醫(yī)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打開紙包。

里面是幾片暗紅色、切面有菊花紋的丹參片。

他拿起一片,仔細(xì)看了看,又湊到鼻子前聞了聞。

眼神漸漸亮了。

“丫頭,這藥你炮制的?”他問。

“嗯?!蔽尹c(diǎn)頭。

“火候掌握得不錯。”老中醫(yī)點(diǎn)點(diǎn)頭,“曬得也干。是好東西。哪來的?”

“山里采的。”我老實(shí)說。

老中醫(yī)又看了我?guī)籽邸?/p>

“想賣?”

“嗯。”

“行?!崩现嗅t(yī)很干脆,“這種品相的丹參,我按一塊二一兩收。你有多少?”

一塊二一兩!

比鴿子市的老孫頭給的高多了!

“我…還有一些?!蔽野崔嘧〖?,“過兩天給您送來?”

“成?!崩现嗅t(yī)點(diǎn)點(diǎn)頭,“我姓孫,孫濟(jì)仁。以后有好藥材,直接送我這來。只要品相好,價錢好說。”

“謝謝孫大夫!”

走出回春堂。

陽光照在身上。

暖洋洋的。

路子,通了。

有了穩(wěn)定的銷路。

我像上了發(fā)條。

每天天不亮就出門。

坐車到離縣城最近的山腳下。

一頭扎進(jìn)山里。

采藥,采藥,還是采藥。

回來炮制,晾曬。

然后送到回春堂。

孫大夫話不多,但很公道。

給的價錢比黑市好,還安全。

我的小金庫,又慢慢鼓了起來。

除去房租和必要開銷,還能攢下一些。

日子雖然辛苦。

但自由。

踏實(shí)。

這天。

我剛從山里回來,背簍里裝著新挖的幾株黃芪。

走到租住的小巷口。

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一個綠色的身影。

靠在巷子口的土墻上。

身姿挺拔。

是周時凜。

他怎么找到這兒的?

我心里一緊。

下意識想躲。

但他已經(jīng)看見我了。

直起身,朝我走了過來。

“溫冷香?!彼径?,看著我。

我背著沉甸甸的背簍,頭發(fā)被樹枝掛得有點(diǎn)亂,臉上還沾著泥。

有點(diǎn)狼狽。

“周教官?!蔽业吐晳?yīng)道。

“你奶奶,”他開口,語氣平淡,“帶著你哥,去公社鬧了。說你偷了家里的錢跑出來,要公社派人抓你回去。”

果然。

王桂花不會善罷甘休。

“我沒偷錢?!蔽姨痤^,看著他。

“我知道。”周時凜看著我,“我跟公社的人說了,讓他們別管。”

我一愣。

“為…為什么?”

“清官難斷家務(wù)事?!彼Z氣沒什么起伏,“而且,你成年了。想去哪,是你的自由?!?/p>

我沒想到他會這么說。

心里有點(diǎn)復(fù)雜。

“那…謝謝。”

“不用。”他目光掃過我背上的簍子,“還在采藥?”

“嗯。”

“住在哪?”

我遲疑了一下,指了指巷子里:“租了間房?!?/p>

周時凜沉默了片刻。

“缺錢的話,可以跟我說?!?/p>

“不用了?!蔽伊⒖叹芙^,“我能養(yǎng)活自己。”

他似乎并不意外。

“行?!彼c(diǎn)點(diǎn)頭,“自己小心點(diǎn)?!?/p>

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

干脆利落。

走了幾步。

又停下。

沒回頭。

“我奶奶出院了。恢復(fù)得不錯。她一直念叨,想當(dāng)面謝謝你?!?/p>

“哦…不用客氣?!蔽艺f。

他沒再說什么。

大步離開了。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我松了口氣。

又有點(diǎn)說不出的感覺。

這個人…

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日子一天天過去。

深秋了。

山里的藥,沒那么好采了。

天氣也冷。

我琢磨著,不能光靠采藥。

得想別的路子。

這天去回春堂送藥。

孫大夫一邊稱藥,一邊嘆氣。

“唉,這天一冷,我這老寒腿又犯了,疼得晚上睡不著覺?!?/p>

我看了看他的腿。

“孫大夫,我有個土方子,您要不要試試?”

“哦?什么方子?”孫大夫來了興趣。

“用生姜、花椒、艾葉煮水泡腳,再加點(diǎn)紅花活血?!蔽艺f,“堅持泡,能緩解?!?/p>

“這方子…倒是對癥?!睂O大夫點(diǎn)點(diǎn)頭,“就是麻煩點(diǎn)?!?/p>

“不麻煩?!蔽医涌?,“我可以幫您配好藥包,您拿回去直接煮水泡就行?!?/p>

孫大夫眼睛一亮:“這主意好!丫頭,你會配?”

“嗯?!蔽尹c(diǎn)頭,“藥材您這都有。比例我懂?!?/p>

“行!”孫大夫一拍大腿,“那你給我配!配好了我拿回家試試!價錢好說!”

我立刻動手。

稱了足量的生姜干、花椒、艾絨、紅花。

按比例混合均勻。

用干凈的粗紗布,包成一個個拳頭大小的藥包。

十個藥包,整整齊齊。

“孫大夫,您先拿回去用。好用再說。”我把藥包遞給他。

“好!好!”孫大夫很高興,付了藥錢,還多給了五毛錢配藥包的手工費(fèi)。

過了幾天。

我又去送藥。

孫大夫一見我,就眉開眼笑。

“丫頭!你那藥包神了!泡了幾天,這腿松快多了!晚上也能睡安穩(wěn)了!”

“管用就好?!蔽倚α?。

“好多老病號來抓藥,聽我說了,都想要這藥包呢!”孫大夫搓著手,“你看…能不能多做點(diǎn)?放我這代賣?賣的錢,咱倆分!”

我心里一動!

藥包!

這可比單純賣藥材附加值高多了!

成本低,操作簡單,效果直觀!

“行!”我一口答應(yīng),“孫大夫,您說個價?”

“一個藥包,成本加手工,算你兩毛。我賣五毛。賺的三毛,你兩毛,我一毛。怎么樣?”孫大夫很公道。

“成!”我毫不猶豫。

第一批。

我做了五十個藥包。

拿到回春堂。

孫大夫擺在了顯眼的位置。

還寫了張小紙條:“驅(qū)寒除濕,緩解老寒腿、關(guān)節(jié)痛?!?/p>

價格不貴,效果又是孫大夫親測有效的。

很快。

藥包就賣出去十幾個。

反響不錯。

回頭客越來越多。

“小溫啊!再給我來十個藥包!我給我老伴也試試!”

“孫大夫,這藥包還有嗎?我娘用了說好!”

供不應(yīng)求。

我租的那間小屋,成了臨時的“加工廠”。

白天采藥,晚上炮制、配藥包。

忙得腳不沾地。

累,但充實(shí)。

數(shù)錢的時候,最開心。

除了驅(qū)寒的藥包。

我又根據(jù)常見的毛病,配了幾種。

針對風(fēng)寒感冒初期的“姜棗驅(qū)寒包”。

幫助消化的“山楂陳皮包”。

安神助眠的“酸棗仁夜交藤包”。

都放在回春堂代賣。

銷路越來越好。

孫大夫樂得合不攏嘴。

我的小金庫,像滾雪球一樣增長。

轉(zhuǎn)眼。

進(jìn)了臘月。

年關(guān)將近。

城里有了些年味。

我也給自己添置了點(diǎn)東西。

一身厚實(shí)的新棉襖棉褲。

一雙翻毛的棉鞋。

還買了點(diǎn)肉和白面。

準(zhǔn)備包頓餃子。

這天。

我正在小屋里和面。

外面?zhèn)鱽砬瞄T聲。

“誰?。俊?/p>

“是我,周時凜。”

我愣了一下。

擦擦手,打開門。

周時凜站在門外。

依舊是一身半舊的軍裝,外面罩了件軍大衣。

手里拎著一個網(wǎng)兜。

里面是兩包點(diǎn)心,還有…一條肥瘦相間的五花肉!

“周教官?”

“我奶奶讓我送來的?!彼丫W(wǎng)兜遞過來,“說是謝禮?!?/p>

“這…太貴重了…”我看著那條肉,起碼有兩三斤!

“拿著吧?!彼挥煞终f塞給我,“老太太念叨好幾次了,說天冷了,怕你一個人沒吃的?!?/p>

我心里一暖。

“替我謝謝奶奶。”

“嗯。”他應(yīng)了一聲,目光掃過我屋里。

案板上是揉好的面團(tuán)。

盆里是剁好的白菜豬肉餡。

“包餃子?”他問。

“嗯?!蔽矣悬c(diǎn)不好意思,“剛弄好?!?/p>

“正好?!彼鋈徽f,“我還沒吃飯?!?/p>

我:“……”

他看著我,眼神坦蕩,一點(diǎn)沒有蹭飯的尷尬。

“要不…一起吃點(diǎn)?”我試探著問。

“行?!彼卮鸬蔑w快,直接走了進(jìn)來。

反客為主。

我只好加了點(diǎn)面粉,重新和面。

他在小小的屋子里站著,有點(diǎn)局促。

“你坐炕上吧。”我說。

他依言坐下。

腰板挺得筆直。

我搟皮,包餃子。

他看了一會兒。

“我來幫你包。”他站起來,去洗手。

“你會?”

“試試?!?/p>

他拿起一張餃子皮,舀了一勺餡。

動作笨拙地捏合。

包出來的餃子歪歪扭扭,像個大肚子的丑八怪。

他自己都皺起了眉。

“還是我來吧?!蔽胰讨?。

他沒堅持,放下餃子皮。

看著我包。

動作麻利,一個個餃子像小元寶。

“你…一個人在這,不容易?!彼鋈徽f。

“習(xí)慣了?!蔽业椭^。

“家里…沒來找你麻煩?”

“沒有?!蔽覔u頭,“可能…找不到吧?!?/p>

其實(shí)我知道。

是周時凜打過招呼。

否則,以王桂花的性子,早鬧翻天了。

“那就好。”他沉默了一會兒,“以后有什么打算?”

“賺錢?!蔽一卮鸬煤芨纱啵伴_個小店?!?/p>

他點(diǎn)點(diǎn)頭。

沒再說話。

小小的屋子里。

只有我搟皮、包餃子的聲音。

還有鍋里水開的咕嘟聲。

氣氛有點(diǎn)奇怪。

餃子出鍋。

熱氣騰騰。

我盛了兩大碗。

又倒了點(diǎn)醋。

“吃吧?!?/p>

周時凜拿起筷子。

夾起一個餃子。

吹了吹。

咬了一口。

“好吃?!彼u價。

“那就多吃點(diǎn)?!?/p>

我們都沒再說話。

安靜地吃著餃子。

屋外寒風(fēng)呼嘯。

屋里卻暖融融的。

吃完餃子。

周時凜主動幫忙收拾了碗筷。

“我走了。”他說。

“嗯。”

他走到門口。

又停下。

轉(zhuǎn)過身。

看著我。

“溫冷香?!?/p>

“嗯?”

“以后…有事,去民兵訓(xùn)練營找我?!?/p>

他的眼神很深,很認(rèn)真。

“嗯。”我點(diǎn)點(diǎn)頭。

他拉開門,走進(jìn)了寒夜里。

我站在門口。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心里某個地方。

好像被那碗熱餃子,燙了一下。


更新時間:2025-08-13 03:1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