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恐怖的“維度之旅”,像一場高燒,徹底燒毀了陸楓與現(xiàn)實世界之間僅存的、最后一絲脆弱的聯(lián)系。他不再有恐懼,不再有猶豫,只剩下一種近乎冰冷的、絕對的使命感。
他決定完成自己此生最偉大的作品。
一幅自畫像。
但這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自畫像。他要畫的,不是他這具正在被“侵蝕”、日漸衰敗的、名為“陸楓”的皮囊。他要畫的,是他那個被“靈感”充滿、被“信息”沖刷、被“真實”所定義的,真正的“自我”。
他要將自己的一切,都“注入”到這件最終的作品里。
他站在那幅巨大的、描繪著異界城市的畫作前,久久地凝視著。那座城市已經(jīng)“完成”了。它像一個沉默的、活著的巨獸,緩慢地呼吸著,與畫室里的空間進行著一種外人無法理解的互動。它是一個完美的“節(jié)點”,一扇穩(wěn)定開啟的“門”。
現(xiàn)在,他要做的,是穿過這扇門,然后將“門”那邊的自己,描繪出來。
他產(chǎn)生了一個瘋狂而大膽的、極具邏輯性的終極疑問:
“思想之彩”能夠“顯影”潛意識中的信息,能夠?qū)ⅰ案拍睢本攥F(xiàn)化。那么,當它“顯影”的對象,是那個“試圖用它來顯影的人”本身時,會出現(xiàn)什么?
當觀察者與被觀察者合二為一,當工具與使用者融為一體時,最終誕生的,會是怎樣的一件“作品”?
這個問題,像一個黑洞,散發(fā)著致命的吸引力,將他所有的理智和求生本能都吞噬殆盡。
他開始做準備。儀式般的、一絲不茍的準備。
他將那幅城市畫作,從墻上取下,小心翼翼地立在畫室的正中央。然后,他將那塊全新的、同樣巨大的空白畫布,擺在了城市畫作的對面,兩者相距三米,像兩面相對而立的鏡子。
一面,是已經(jīng)建成的“門”。
另一面,是將要承載“門后景象”的“畫紙”。
他將畫室里所有剩余的、由“星塵結晶”和“幽洞菌絲”制成的顏料基底,都搜集起來,倒入一個巨大的玻璃容器中。這些暗紫色的、流淌著銀光的液體,散發(fā)著濃郁的、非塵世的詭異氣息。
做完這一切,他坐在兩塊畫布之間的地板上,開始準備最后一樣,也是最關鍵的一樣材料——“意識溶劑”。
這一次,他要專注的“記憶”,不再是童年的那場暴雨。他要專注的,是他自己的一生。
從他第一次握住畫筆,在白紙上涂下歪歪扭扭的線條開始;到他在美術學院里,廢寢忘食地研究著大師們的技巧;到他聲名鵲起,被鮮花和掌聲包圍時的迷茫;到他陷入創(chuàng)作瓶頸,面對空白畫布時的無力與狂躁;再到他得到那本手記,一步步走向瘋狂與“真實”……
他的一生,他所有的記憶、情感、思想、執(zhí)念,都被他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度和速度,在腦海中反復地、高強度地“壓縮”、“提純”。
他的意識,變成了一個高速運轉(zhuǎn)的、即將過載的引擎。他的身體,則像被榨干了所有水分的海綿,迅速地干癟、枯萎下去。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被自己的意識,瘋狂地、貪婪地抽取,然后凝聚、升華,準備成為那最后、也是最純粹的一滴“溶劑”。
這個過程痛苦到了極致,卻也帶來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即將解脫的快感。
他終于明白,他追求的從來不是用顏料在畫布上重現(xiàn)“真實”。他追求的,是將自己,這個血肉構成的、終將腐朽的“載體”,徹底轉(zhuǎn)化為一種不朽的、純粹的“信息”形態(tài)。
他渴望的,是在“信息”的層面上,獲得永生。
而這幅最后的自畫像,就是他完成這一轉(zhuǎn)化的、最終的儀式。
當他將自己的一生,在腦海中完整地“播放”了七遍之后,當他的精神已經(jīng)超越了痛苦和狂喜,進入一種絕對的、冰冷的“空”的狀態(tài)時,那滴承載了他一切的“意識溶劑”,終于從他眼角滑落。
它不再是透明的。它呈現(xiàn)出一種淡淡的、仿佛燃燒著的金色。
陸楓用盡最后的力氣,伸出顫抖的手,用一根玻璃棒接住了這滴金色的、滾燙的淚液。然后,他緩緩站起,走向那個巨大的玻璃容器,走向他為自己準備好的、最后的“搖籃”。
他將舉起那滴金色的淚,完成這件終極作品的、最后一次“點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