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歡約了雛安見面。
因為雛安是個情場高手,追過的人一只手都數(shù)不過來。孟歡決定請教她。
孟歡提前十分鐘到了嘉禾餐館,選了個靠窗的位置。這家店是她們高中時常來的地方,老板娘還記得她,笑著問:“哎呦,你是孟歡吧!好久沒來了,還是老樣子?”
“嗯,一份糖醋排骨,一碗番茄雞蛋面。”孟歡點頭,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面。窗外的陽光落在桌布上,暖融融的,她卻有點坐立難安。
追人。
這兩個字在她腦子里轉(zhuǎn)了一早上,怎么想怎么別扭。她孟歡從小到大,都是別人捧著哄著,打架翹課樣樣在行,唯獨“追人”這回事,連邊都沒沾過。更別說追的人是周理——那個從高中起就跟她針鋒相對,眼神里總帶著點“你能奈我何”的周理。
“想什么呢,魂都飛了。”
雛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孟歡抬頭,看見雛安穿著條鵝黃色的連衣裙,拎著個帆布包,笑盈盈地站在桌邊。雛安長相是那種溫柔的,杏眼,小翹鼻,一頭長發(fā)。
“來了。”孟歡往里面挪了挪,給她騰位置,“剛到?”
“嗯,路上堵車?!彪r安坐下,拿起菜單翻了翻,“你今天怎么想起約我來這兒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孟歡沒接話,老板娘把茶水端上來,她倒了兩杯,推了一杯給雛安,才磨磨蹭蹭地開口:“安安,我問你個事?!?/p>
“什么事這么嚴肅?”雛安挑眉,端起茶杯抿了口。
“不是?!泵蠚g搖搖頭,指尖在杯壁上劃著圈,“就是……你有沒有追過人?”
雛安一口水差點噴出來:“什么?你追人?孟歡,你沒發(fā)燒吧?”
她放下杯子,伸手想去探孟歡的額頭,被孟歡拍開了?!皠e鬧,我認真的。”
雛安看她表情不像開玩笑,收斂了笑意,坐直了些:“你想追誰???這么大動靜,居然要請教我?”
孟歡的耳尖有點紅,避開她的視線,看向窗外:“就是……一個老朋友。”
“老朋友?”雛安瞇起眼睛,忽然笑了,“不會是周理吧?”
孟歡猛地轉(zhuǎn)頭看她:“你怎么知道?”
“除了他,還有誰能讓你這么緊張?”雛安笑得促狹,“高中時你倆就跟貓和老鼠似的,誰也不服誰,偏偏眼神總往對方身上飄。我那時候就覺得你們倆不對勁,果然吧?而且當(dāng)時你不告而別,他就像沒了靈魂一樣。不過,后來,他好像又是知道了些什么,就沒這么暉暉噩噩了。”
孟歡被她說得有點不好意思,端起茶杯喝了口,掩飾自己的慌亂:“別瞎說……我就是覺得,六年沒見,挺對不住他的?!?/p>
“對不住?”雛安挑眉,“當(dāng)年你不告而別,是因為叔叔的事,又不是故意的。再說了,周理那個人,看著驕傲,其實心細得很。我跟他大學(xué)在一個城市,偶爾碰到,他總拐彎抹角地問你消息,你以為他真不在乎啊?”
孟歡的心猛地一跳:“他問過我?”
“不然呢?”雛安夾了顆花生扔進嘴里,“以前有次同學(xué)聚會,有人說看到你在國外的照片,他嘴上說‘關(guān)我什么事’,結(jié)果第二天就托人去打聽你的地址。可惜你爸把你保護得太好,他啥也沒問到?!?/p>
孟歡的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下,又酸又軟。原來那些年,他不是真的毫不在意。
“那你說,我該怎么追他???”她湊近了些,眼神里帶著點求助,“我一點經(jīng)驗都沒有?!?/p>
雛安看著她難得露出的無措模樣,忍不住笑了:“追周理還不簡單?他吃軟不吃硬,你別跟他硬碰硬就行?!?/p>
“吃軟不吃硬?”
“對啊?!彪r安掰著手指頭給她數(shù):“第一,別跟他硬剛。他說‘東’,你偶爾順著說句‘好像是’,他能偷著樂半天。高中時你非說他籃球打得沒你表哥好,氣得他練了半個月,就為了跟鄭辭單挑贏一局,結(jié)果你轉(zhuǎn)頭就忘了這茬,他郁悶了好幾天。”
孟歡愣了愣,這事兒她還真不記得了。
“第二,多找借口見面?!彪r安繼續(xù)說,“就說家里燈泡壞了,電腦卡了,哪怕說‘我路過你公司樓下,順便給你帶了杯咖啡’也行。男人嘛,就吃這套‘被需要’的感覺?!?/p>
“第三,”雛安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周理占有欲強,你試試跟別的男生多說幾句話,看他急不急。上次同學(xué)聚會,李昊跟你聊了句‘你現(xiàn)在越來越好看了’,他在旁邊臉都黑了,你沒看見?”
孟歡聽得認真,在心里默默記著。服軟、見面、吃醋……好像也不是很難?
“對了,”雛安忽然想起什么,“你知道周理現(xiàn)在做什么嗎?”
孟歡搖搖頭:“不清楚?!?/p>
“他開了家科技公司,就在市中心的創(chuàng)意園里?!彪r安拿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給她看,“前陣子我去那邊辦事,剛好碰到他,公司搞得還挺大?!?/p>
照片里的周理穿著西裝,站在門口跟人說話,側(cè)臉的線條利落,比高中時成熟了不少,卻依舊帶著那份自信張揚。
孟歡看著照片,心跳又開始加速。
“要不……你找個借口去他公司附近‘偶遇’?”雛安提議,“就說你路過,順便請他喝杯咖啡?!?/p>
孟歡想了想,覺得這個主意不錯。她點了點頭:“行,我試試。”
這時,老板娘把糖醋排骨和番茄雞蛋面端了上來,香氣瞬間彌漫開來。孟歡看著碗里熟悉的面條,忽然想起高中時,她總搶周理碗里的番茄,他嘴上罵她“吃貨”,卻每次都把番茄往她碗里撥。
“對了,”孟歡扒了口面,忽然抬頭,“我看下他微信通過我好友申請沒?!?/p>
她拿出手機一看,屏幕干干凈凈,沒有任何提示。
孟歡的心情瞬間低落了些,像被針扎了下。
雛安看她表情,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急啊,他可能在忙。周理那個人,看著散漫,其實對工作挺上心的。說不定等他看到了,馬上就通過了。”
孟歡點點頭,把手機塞回口袋,心里卻有點打鼓。
他會不會……不想通過?
“別想了,先吃飯?!彪r安給她夾了塊排骨,“吃飽了才有力氣追人。再說了,以你的魅力,周理肯定扛不住?!?/p>
孟歡看著碗里的排骨,忽然笑了。也是,她孟歡什么時候怕過?不就是追個人嗎?就算對方是周理,她也未必會輸。
她拿起筷子,夾起排骨咬了一大口,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散開,像極了高中時的味道。
這一次,她不會再逃跑了。
大不了就像高中時那樣,橫沖直撞地往前闖。反正她心里清楚,這一次,前面等著她的,不是空無一人的天臺,而是那個等了她六年的周理。
從嘉禾餐館出來時,日頭正烈。雛安被朋友一個電話叫走,臨走前塞給孟歡一張便簽,上面是周理公司的地址,末了還擠眉弄眼補了句:“加油呀歡歡,看好你哦!”
孟歡捏著那張薄薄的紙,站在梧桐樹蔭下猶豫了三分鐘。風(fēng)掀起她的衣角,帶著點糖醋排骨的余味,像在催她往前走。
她最終還是往創(chuàng)意園的方向去了。路過街角的咖啡店時,腳步頓了頓,進去打包了一杯冰美式——她記得周理總喝這個,說苦得清醒。
孟歡走進大廳,門開的瞬間,她差點轉(zhuǎn)身就跑,好在理智拽了她一把,深吸口氣走了出去。
前臺小姑娘抬頭看她:“您好,請問有預(yù)約嗎?”
“我找周理,”孟歡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自然,“就說……孟歡找他?!?/p>
小姑娘在電腦上敲了幾下,抬頭時眼里帶了點好奇:“周總在辦公室,他辦公室在11樓,您可以直接去辦公室找他?!?/p>
孟歡被帶去了辦公室。
她手剛要碰到門把手,里面?zhèn)鱽淼穆曇糇屆蠚g的動作頓住了。
不是周理慣常的冷淡語調(diào),是一種她幾乎沒聽過的溫柔,像化在溫水里的糖,一點點漫出來。
“晚點買小蛋糕來看你?!彼f,尾音輕輕揚著,帶點縱容的笑意,“還是那家店對吧?你上次說的草莓慕斯,我記著呢?!?/p>
孟歡的指尖僵在冰涼的金屬門把上,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攥了一下,慢慢往下沉。
“嗯,照顧好自己,別總對著電腦?!彼终f,聲音放得更低,“好了,別撒嬌了,我這邊忙完就回去,很快的?!?/p>
“很快的……”
最后幾個字像細針,扎得孟歡眼睛發(fā)酸。
她想起高中時,周理也這樣對過她的。她感冒請假在家,他放學(xué)繞路來看她,臨走時丟下一句“多喝熱水”,卻在轉(zhuǎn)身時又補上一句“別老踢被子,蠢死了”;她為了籃球賽輸了鬧脾氣,他把贏來的汽水塞給她,皺著眉說“多大點事”,卻在她噘嘴時,不情不愿地加了句“下次我?guī)湍憔殹薄?/p>
那種藏在硬邦邦外殼下的溫柔,她曾以為是獨屬于她的。
原來不是。
孟歡慢慢收回手,指尖泛白。她靠在走廊的墻壁上,冰涼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料滲進來,讓她稍微清醒了點。
雛安說什么來著?說周理在等她,說她往前邁一步就好。
多可笑啊。
六年了,誰會真的站在原地等一個人呢?他早就有了新的生活,有了會對他撒嬌、會等他買小蛋糕回去的人。
那家草莓慕斯店,她有點印象,就在創(chuàng)意園附近,上次路過時看到排隊的人很多。想必是很重要的人,才值得他記住口味,特意跑一趟。
孟歡扯了扯嘴角,想笑,眼角卻先熱了。她抬手抹了把臉,摸到一片濕意,又慌忙擦掉,像是被人看到會很丟人。
也是,她孟歡什么時候這么狼狽過。
當(dāng)初是她先說的“畢業(yè)各走各的”,是她故意斷了聯(lián)系,是她躲了六年?,F(xiàn)在又憑什么奢求人家還在原地?
她轉(zhuǎn)身,腳步有點踉蹌地往電梯口走。手里那杯冰美式早就不冰了,杯壁上的水珠洇濕了她的手指,涼絲絲的,像她此刻的心情。
路過前臺時,小姑娘抬頭看她:“您不等我們老板了嗎?”
孟歡搖搖頭,沒說話,只是加快了腳步。電梯門打開又合上,鏡面里映出她紅著眼圈的樣子,她別過頭,看向窗外。
陽光還是很烈,把寫字樓照得發(fā)亮,可落在她身上,一點暖意都沒有。
原來那點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勇氣,那點藏了六年的心動,在聽到他對別人說“別撒嬌”的瞬間,就碎得徹底了。
也好。
她想。
至少不用再糾結(jié)怎么開口,不用再琢磨那些笨拙的套路了。
電梯到了一樓,門緩緩打開。孟歡深吸一口氣,把那點不甘和委屈狠狠壓下去,挺直脊背走了出去。
只是走出寫字樓大門時,眼角的余光瞥見那家草莓慕斯店的招牌,她還是忍不住加快了腳步,像是在逃離什么。
風(fēng)卷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往前跑,像極了此刻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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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歡是踢開家門的。
鑰匙隨手扔在玄關(guān)柜上,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響,她沒管。徑直沖進臥室,把自己摔進柔軟的被褥里,臉埋在枕頭里,悶了半分鐘,才終于繃不住,一聲嗚咽從喉嚨里滾出來。
起初是小聲的啜泣,后來越哭越兇,像要把這六年憋著的委屈、剛才那瞬間的難堪,全都順著眼淚倒出來。枕頭吸飽了濕意,帶著點她慣用的薰衣草香,可此刻聞著,只覺得悶得慌。
她想起高三那年在嘉禾餐館,她拍著桌子說要去揍人,周理在旁邊默默遞橘子汽水,眼神里藏著的擔(dān)憂。那時候多好啊,喜歡是藏不住的,別扭是寫在臉上的,連吃醋都帶著點少年人的橫沖直撞。
可現(xiàn)在呢?
他對著電話那頭說“別撒嬌”時的溫柔,像一根刺,扎在她心上,拔不掉,還隱隱作痛。
哭到后來,嗓子發(fā)啞,眼睛腫得像核桃,她才慢慢停下來,癱在床上盯著天花板。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在墻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帶,里面浮動著細小的塵埃,像她此刻亂糟糟的心緒。
手機在床頭柜上震動起來,她瞥了一眼,是李昊。
屏幕上跳出一條消息:“上次說的吃飯,這周末有空嗎?我知道有家新開的日料,評價不錯?!?/p>
孟歡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很久。
李昊,高中時坐在她斜后方的男生,說話溫吞,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同學(xué)聚會那天,他確實跟她說了句“你變漂亮了”,當(dāng)時周理就在旁邊,臉黑得像鍋底——現(xiàn)在想來,或許只是她自作多情。
她手指懸在屏幕上方,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敲了個“好啊”發(fā)過去。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來時,她心里竟有種破罐子破摔的輕松。
周理能有新歡,能對著別人說溫柔話,能記得哪家店的小蛋糕好吃,她憑什么還要守著那點過期的回憶不放?
六年了,她已經(jīng)錯過了一次,總不能再困在原地,看著別人往前走,自己卻像個傻子一樣回頭望。
孟歡從床上爬起來,走到鏡子前。鏡中的人眼睛紅腫,頭發(fā)凌亂,狼狽得很。她擰開水龍頭,用冷水拍了拍臉,冰涼的觸感讓她清醒了不少。
水珠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洗手池里,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她看著鏡中漸漸清晰的自己,扯了扯嘴角。
不就是一個周理嗎?
她孟歡,從來不是輸不起的人。
手機又震了一下,是李昊發(fā)來的:“那周六晚上六點?我去接你?!?/p>
孟歡回了個“可以”,然后把手機揣回兜里,轉(zhuǎn)身去翻衣柜。
總得找點事情做,總不能讓自己一直陷在那點破情緒里。
至于周理……
她深吸一口氣,把那個名字連同剛才的眼淚一起,暫時壓進心底最深的地方。
以后怎么樣,不知道。但至少現(xiàn)在,她不想再為他難過了。
周末很快就到了。
孟歡挑了條米白色的連衣裙,化了點淡妝,遮住眼底的青黑。李昊準時出現(xiàn)在樓下,開著一輛干凈的白色轎車,見她下來,立刻笑著下車替她拉開車門,動作紳士。
“很漂亮?!彼芍缘乜滟?。
孟歡說了聲“謝謝”,便坐進車里。
車子平穩(wěn)地駛離小區(qū),窗外的風(fēng)景一點點往后退。孟歡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心里談不上多期待,也說不上多排斥,就像一場平淡無奇的赴約。
只是路過創(chuàng)意園附近那家草莓慕斯店時,她還是下意識地別過了頭。
李昊似乎察覺到她的異樣,順著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笑著說:“那家店的草莓慕斯很火,我妹妹上周還讓我?guī)退抨犢I?!?/p>
孟歡“哦”了一聲,沒接話。
原來如此。
她心里那點殘存的、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的僥幸,終于徹底煙消云散了。
也好。
她想,側(cè)頭對李昊笑了笑:“那家日料店,有什么推薦的嗎?”
李昊眼睛一亮,開始興致勃勃地介紹起來。
車廂里的氣氛漸漸輕松起來,孟歡聽著他說話,偶爾應(yīng)和幾句,心里那片因為周理而起的陰霾,似乎真的被這平淡的日常驅(qū)散了一些。
或許,這樣也不錯。
日料店的清酒帶著點微醺的甜,孟歡沒喝多少,卻覺得頭有點沉。李昊送她到小區(qū)樓下時,晚風(fēng)正涼,吹得她打了個輕顫。
“上去吧,早點休息。”李昊替她解開安全帶,語氣溫和,“周末有空再約?”
孟歡點點頭,說了聲“謝謝”,推開車門。腳剛落地,眼角的余光就瞥見了不遠處的路燈下站著一個人。
身形挺拔,穿著件黑色連帽衫,手里拎著個紙袋,輪廓在昏黃的光線下有些模糊,卻讓孟歡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是周理。
他怎么會在這里?
孟歡的腦子瞬間懵了。周理家在城南,離她這老舊的小區(qū)隔著大半個城,他從來沒來過這里,甚至不知道她住在哪。
李昊也注意到了,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疑惑地問:“周理,你怎么在這?”他轉(zhuǎn)頭又問孟歡:“他住這?”
孟歡還沒來得及回答,周理已經(jīng)朝這邊走了過來。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帶著點說不清的情緒,掠過她身上的連衣裙時,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隨即又轉(zhuǎn)向李昊,眼神冷了幾分。
“我送她上去?!敝芾黹_口,聲音比下午在辦公室時沉了些,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李昊愣了愣,看向孟歡,似乎在等她的決定。
孟歡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他怎么會在這里”,加上酒勁上來,頭更暈了,只想趕緊擺脫這詭異的局面。她擺擺手:“不用了,我自己能上去。李昊,謝謝你請我吃飯,早點回去吧?!?/p>
說完,她沒再看周理,轉(zhuǎn)身就往樓道走。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發(fā)出急促的聲響,像在逃離什么。
她能感覺到身后有目光跟著,直到進了單元門,那道視線才消失。
一口氣爬上樓,掏鑰匙開門時,手都有點抖。門“咔噠”一聲開了,她閃身進去,反手關(guān)上,后背抵著門板,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周理為什么會來?
那個紙袋里裝的是什么?是給……那個喜歡草莓慕斯的人的?
無數(shù)個問題涌上來,攪得她心煩意亂。但此刻她實在太困了,懶得去想,踢掉鞋子就往臥室走,倒頭就睡。
第二天早上,孟歡是被隔壁的動靜吵醒的。
“哐當(dāng)——”一聲巨響,像是家具撞到了墻。她皺著眉翻了個身,剛想捂住耳朵,又聽到“咚咚”的敲擊聲,還有搬家工人的吆喝聲。
“搞什么啊……”她嘟囔著坐起來,抓過手機一看,才七點半。
頂著亂糟糟的頭發(fā)打開門,想跟鄰居理論幾句,卻在看到隔壁敞開的房門里忙碌的身影時,徹底僵住了。
一個搬家工人正抱著一個半人高的書架往里走,而書架旁邊站著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周理。
他穿著件灰色T恤,袖子挽著,露出小臂的肌肉線條,額角沁著薄汗,正低頭跟工人說著什么,側(cè)臉在晨光里顯得格外清晰。
孟歡懷疑自己還沒睡醒,使勁眨了眨眼。
周理似乎察覺到了門口的動靜,抬頭看過來,對上她的目光時,臉上沒什么表情,仿佛這一切再正常不過。
“醒了?”他問,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孟歡張了張嘴,半天沒發(fā)出聲音。她看看周理,又看看他腳邊散落的紙箱,上面還貼著“易碎”的標簽,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他怎么會在這里?
“你……”孟歡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嗓子有點啞,“你在這兒干什么?”
周理直起身,走到門口,距離她不過兩步遠。晨光落在他肩上,給他周身鍍了層暖邊?!鞍峒??!彼院喴赓W,目光掃過她亂糟糟的頭發(fā),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下,“以后,我住這兒?!?/p>
“住這兒?”孟歡瞪大了眼睛,指著他身后的房子,“這是我隔壁!你……”
“嗯,”周理點頭,像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昨天剛租的?!?/p>
孟歡徹底懵了。
明明他有自己的房子,寬敞明亮,離公司還近,他為什么要跑到這舊小區(qū),租下她隔壁這間常年空著的房子?
難道是……
一個荒謬的念頭閃過,她剛想開口問,就見周理彎腰,從腳邊的紙箱里拿出一個眼熟的紙袋——跟昨晚他拎在手里的那個一模一樣。
他把紙袋遞過來,聲音比剛才柔和了些:“給你的。別多想奧,只是碰巧買一送一。而且我不愛吃甜的,所以才給你?!?/p>
孟歡下意識地接過來,打開一看,里面是兩個草莓慕斯,還帶著點涼意,顯然是剛買的。
她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一樣,猛地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他,那一瞬間,她的眼眸中充滿了疑惑和不解。
她心里暗自思忖著:“他為什么要給我送我這個蛋糕呢?就算是送的的話他女朋友應(yīng)該也會吃醋吧?”
然而,盡管心中有著諸多疑慮,她最終還是選擇了誠實面對自己的感受。她緩緩地伸出手,接過了那盒精致的蛋糕。
周理看著她,眼神坦誠,帶著點她從未見過的認真:“昨天在樓下等你,想給你這個?!?/p>
“那你昨天……”孟歡的聲音有點發(fā)顫,“打電話說的……”
“我侄女,”周理解釋,語氣自然,“上周來我家玩,說想吃這家的慕斯,昨天給我打電話撒嬌,讓我順路買給她?!?/p>
孟歡手里的紙袋忽然變得有點沉。
侄女?
不是女朋友?
她想起自己昨天的傷心,想起自己答應(yīng)李昊的邀約,想起剛才看到他搬家時的震驚,臉頰忽然有點發(fā)燙。
原來……是她誤會了。
周理看著她變幻的神色,眼底閃過一絲笑意,說:“剛搬來,有點亂。要不要進來喝杯咖啡?”
孟歡捏著手里的草莓慕斯,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心跳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陽光從樓道的窗子里照進來,落在兩人之間,暖融融的。她忽然覺得,這個周末的早晨,好像也沒那么糟糕。
至少,那些讓她輾轉(zhuǎn)反側(cè)的猜測,似乎有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
但孟歡還是拒絕了喝咖啡。因為她此刻有些亂。在喜歡的人面前應(yīng)該要維持好的形象才對。
孟歡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頭發(fā)有些凌亂。她不禁皺起眉頭。她決定先去洗個澡,然后換身干凈整潔的衣服,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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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就到霜降了。
霜降那天風(fēng)很涼,刮得人臉生疼。孟歡從監(jiān)獄出來時,手里攥著父親塞給她的一小袋橘子,是探視時沒吃完的,表皮被捂得溫?zé)帷?/p>
“霜降了,夜里冷,記得加件厚外套,別仗著年輕就硬扛。”父親隔著玻璃說這話時,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像老樹皮的紋路,“找份安穩(wěn)工作,別總晃著,爸不在你身邊,得自己顧好自己?!?/p>
孟歡點頭,說“知道了”,轉(zhuǎn)身時眼淚還是沒忍住。父親總惦記著她,哪怕自己困在那方天地里,也記著她換季時愛感冒。
回小區(qū)的路上,她踩著滿地枯黃的梧桐葉,忽然覺得不能再這么晃下去了。手里的“海歸”文憑是真的,可混日子的幾年也是真的,除了會說幾句外語,好像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
路過樓下便利店時,又撞見了周理。他剛買完牛奶出來,穿著件深灰色的薄羽絨服,看見她,腳步頓了頓:“去看叔叔了?”
孟歡點頭。
“叔叔說什么了?”他問,語氣自然得像是在聊天氣。
“讓我找個工作,歷練下自己?!泵蠚g踢了踢腳下的石子,忽然抬頭看他,眼睛亮了亮,“哎,你公司缺人嗎?”
周理挑眉:“你想找工作?”
“嗯。”孟歡湊近了些,笑得有點狡黠,“你看啊,我好歹是海歸,雖然沒正經(jīng)上過幾天課,但外語還行;再說了,咱們多熟啊,你總不能虧待我吧?工資給高點,活兒別太累,怎么樣?”
她算盤打得噼啪響,心里卻藏著另一層心思——去他公司上班,近水樓臺先得月,見面方便,“偶遇”也方便,追人更方便。
周理看著她,低頭擰開牛奶喝了一口:“我們公司招項目經(jīng)理,你行嗎?”
孟歡噎了一下。項目經(jīng)理?她連PPT都做不利索。
“那……”她退而求其次,“行政總該行吧?端茶倒水復(fù)印文件,我拿手。”
周理低笑出聲:“我們行政部不缺人?!?/p>
孟歡有點急了,拽住他的袖子:“那你給我整個職位出來唄,隨便什么都行,我不挑?!?/p>
她仰頭看他,睫毛被風(fēng)吹得輕輕顫,眼里帶著點耍賴的勁兒。
周理的目光落在她拽著自己袖子的手上,指尖泛粉,帶著點涼意。他沉默了幾秒,點頭:“有個職位,市場部助理,暫時缺人?!?/p>
“行?!泵蠚g立刻松開手,笑得眉眼彎彎,“助理就助理,什么時候上班?!?/p>
“下周一?!彼f,“明天我把入職資料發(fā)你微信上?!?/p>
“好?!泵蠚g應(yīng)了聲好,轉(zhuǎn)身就往樓道跑,跑了兩步又回頭,沖他揮了揮手,“謝啦?!?/p>
周理看著她雀躍的背影,手里的牛奶還冒著熱氣,嘴角的弧度藏不住。
市場部助理的職位,其實昨天剛招到人。
但他沒說。
反正多個人,也不多。
尤其是,這個人是孟歡。
周一早上,孟歡穿著新買的米白色西裝套裙,踩著小高跟,雄赳赳氣昂昂地進了周理公司的大門。前臺小姑娘認出她,笑著打招呼:“孟小姐,周老板在辦公室等你呢?!?/p>
孟歡點頭,深吸一口氣,朝周理的辦公室走去。
門沒關(guān),她敲了兩下,探進頭去:“周老板,我來報到了。”
周理正坐在辦公桌后看文件,抬頭看她,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圈,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下:“裙子太短了。”
孟歡低頭看了看,膝蓋以上三指,不算短吧?她剛想反駁,就聽他繼續(xù)說:“市場部要跑外勤,穿褲子方便?!?/p>
“哦?!泵蠚g撇撇嘴,沒跟他爭。反正以后日子長著呢,有的是機會跟他“硬剛”。
周理從抽屜里拿出一份員工手冊遞給她:“先熟悉下公司制度,等會兒讓市場部經(jīng)理帶你。”
“好?!泵蠚g接過手冊,剛要轉(zhuǎn)身,又想起什么,“對了,工資多少?”
周理抬眸看她,眼里帶著點笑意:“試用期八千,轉(zhuǎn)正后一萬二?!?/p>
孟歡眼睛瞪得溜圓。這么高?她還以為助理最多六千。
“你……你這是徇私枉法啊周老板。”她摸著下巴,故作嚴肅,“不好吧?”
“不徇私?!敝芾淼皖^繼續(xù)看文件,聲音平淡,“畢竟是‘海歸’,值這個價?!?/p>
孟歡被他逗笑了,知道他是故意調(diào)侃自己那水分極大的文憑。她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往外走:“算你識相?!?/p>
辦公室門關(guān)上的瞬間,周理抬起頭,看著門口的方向,眼底的笑意藏不住。
窗外的陽光正好,透過百葉窗落在他桌上,暖洋洋的。
他等了六年的人,終于一步步朝他走來了。
以一種他從未想過,卻又格外合心意的方式。
很好。
他想。
接下來的日子,她該輪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