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映華!”一聲隱含怒氣的冷斥驟然從韶光院暖閣中響起。
在院子里灑掃的奴婢都低著頭噤聲,大氣都不敢喘。
“在!”鐘離映華渾身一激靈,她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地后退半步。
鐘離未晞坐在紫檀木椅上,鳳眸含威,目光銳利如刀,直直釘在鐘離映華臉上:
“堂堂皇女,你就是這樣信口開河,在我府中肆意編排我的?!”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沉甸甸的壓迫感,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表…表姐!”鐘離映華臉色發(fā)白,聲音都帶了點顫,“我…我也是…也是聽信了外頭的謠言!真的!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的!”
她急急擺手,眼神躲閃,不敢看鐘離未晞的眼睛。
“謠言?”鐘離未晞冷笑一聲,周身氣壓更低了,
“什么謠言?你倒是給我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地復(fù)述一遍!讓本殿也開開眼,聽聽是何等‘精彩’的故事!”
鐘離映華嚇得快哭了,在表姐強大的氣場下,只得磕磕絆絆地復(fù)述那荒誕的流言:
“就…就是說…說表姐你回京路上,天寒地凍,風(fēng)雪交加…然后…然后這位公子路遇險情,表姐挺身而出,英雄救美…你對他一見傾心…然后…然后就…共赴云雨…三日…三日不絕…回京后更是…更是金屋藏嬌,寵愛非?!彼秸f聲音越小,頭也越低,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鐘離未晞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起紅霞,但那紅暈并非羞澀,而是被極度的羞憤和怒火燒灼而成。
她猛地一拍身旁的紫檀木桌案,震得桌上的茶盞叮當(dāng)作響:“鐘離映華!你給我滾出去!現(xiàn)在!立刻!馬上!”
她深吸一口氣,強壓著怒火,聲音從齒縫里擠出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威脅:“本殿明日就要去刑部正式任職了!你戶部的那個閑職,是不是也膩煩了?!今日,就給我收拾東西,滾回宮里去!滾!”
最后那個“滾”字,帶著雷霆之威,顯然是氣極了,羞惱交加。
鐘離映華如蒙大赦,又驚又怕,再不敢多言一句,提著裙子,飛快地行禮告退,幾乎是落荒而逃,連婢女都忘了叫。
厚重的門扉隔絕了外面的寒冷,也隔絕了二殿下狼狽的身影。書房內(nèi)一片寂靜,只剩下炭盆里銀絲炭燃燒發(fā)出的輕微噼啪聲。方才的喧囂與怒火仿佛還在空氣中震蕩。
鐘離未晞背對著裴稷,胸口微微起伏,顯然還在平復(fù)情緒。那抹緋紅未完全從她耳根褪去。她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未化的積雪,努力維持著帝姬的威儀。
裴稷靜靜地站在原地,他看著鐘離未晞緊繃的背影,那雙清亮的眼眸里,先前面對鐘離映華時的愕然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難以言喻的光彩,仿佛幽潭起了微瀾。
他忽然輕笑了一聲,聲音低沉悅耳,打破了室內(nèi)的沉寂。
鐘離未晞身形微頓,卻沒有立刻轉(zhuǎn)身。
裴稷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姿態(tài)依舊恭敬,但語氣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慵懶和……戲謔?他抬眼,目光落在鐘離未晞優(yōu)美的后頸線條上,緩緩開口,每個字都清晰無比:
“殿下……”
鐘離未晞終于緩緩轉(zhuǎn)過身,臉上已恢復(fù)了幾分平日的冷然,只是眼神還有些復(fù)雜。
裴稷迎著她的目光,唇角勾起一個極其微妙的弧度,那雙淬了星子的眼眸直視著她,帶著點無辜,又帶著點理直氣壯的“控訴”:
“京中這般傳揚……,奴的清白,算是被殿下毀得干干凈凈了。殿下……不準(zhǔn)備給奴一個名分么?”他尾音微微上揚,像一片羽毛輕輕搔過。
“你!”鐘離未晞剛剛壓下去的火氣“噌”地一下又竄了上來,臉頰瞬間再次染上緋紅,這次是純粹的羞惱。
她瞪著裴稷,那眼神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兩個洞來。她萬萬沒想到,這人竟敢如此……如此厚顏無恥地順著桿子往上爬!還“名分”?!
她氣得手指都在微微發(fā)抖,指著門口,幾乎是咬著牙,聲音帶著被冒犯的怒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你也給我滾!”
裴稷看著她氣急敗壞又強自鎮(zhèn)定的模樣,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仿佛得逞的貓。
他不再多言,從善如流地再次躬身,行了個無可挑剔的禮:“奴,告退。”
姿態(tài)依舊從容優(yōu)雅,仿佛剛才討要“名分”的不是他。只是轉(zhuǎn)身離去時,那青袍背影在門口的光影里,似乎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愉悅。
書房的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他離去的背影。鐘離未晞?wù)驹谠?,看著空蕩蕩的門口,胸口起伏,半晌,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伸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低聲罵了一句:“……混賬!” 那聲音里,惱意未消,卻似乎又摻雜了點別的什么。
第二天下朝后,鐘離未晞便到刑部任職。
又下雪了,凜冽的寒風(fēng)卷著細(xì)碎的雪沫,敲打著刑部大門。
鐘離未晞裹著一件厚重的玄色貂裘,領(lǐng)口一圈雪白的風(fēng)毛襯得她本就蒼白的臉頰愈發(fā)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薄冰。她步履虛浮,緩緩踏入。
屋內(nèi)雖燃著幾個炭盆,卻依舊驅(qū)不散那股滲入骨髓的陰冷濕氣,混合著陳舊卷宗和墨汁的味道,形成一種獨特的、屬于權(quán)力與罪案邊緣的氣息。
第一眼看見的是一位年約三旬、面容沉肅、容貌俊美的男子。他身著深緋官袍,正對著堆積如山的案卷鎖緊眉頭。
見到鐘離未晞,他立刻起身,拱手道:“下官墨新澤,參見帝姬殿下。殿下抱恙在身,仍心系刑名,親臨刑部,實令刑部上下感佩?!?/p>
他的聲音平穩(wěn),但眼底的憂慮和對這位“病弱”帝姬真實意圖的探究,卻未能完全掩飾。
緊隨墨尚書之后,一位約莫四十歲上下、身材微胖、面上總是習(xí)慣性帶著三分笑意的官員。他穿著淺緋官袍,動作利落,笑容顯得熱情。
“下官周明,恭迎殿下。這刑部公務(wù)繁雜,環(huán)境簡陋,恐委屈了殿下鳳體。殿下若有任何需要,盡管吩咐下官便是。”
一位約三十歲、氣質(zhì)干練、眼神清亮的女子。她身著青色官袍,身形挺拔,在一眾官員中顯得格外利落。
她上前一步,行了個標(biāo)準(zhǔn)的同僚禮,聲音清晰干脆:“下官薛曉,現(xiàn)任直隸司郎中。能與殿下同署辦公,實乃下官之幸。殿下案牘已備好,若有案卷不明之處,下官隨時可為殿下解說。”
她的目光坦率直接,帶著專注,也隱含著一絲對這位帝姬的好奇與評估。
鐘離未晞微微頷首,唇邊噙著一絲極淡、仿佛隨時會被風(fēng)吹散的笑意,聲音輕而緩,帶著恰到好處的虛弱:“諸位大人客氣了。本殿奉旨觀政刑部,于律例刑名一道實乃新學(xué),日后還需仰仗諸位多加指點。”
“殿下客氣?!?/p>
隨后,薛曉引著鐘離未晞去了直隸司的辦案處。她的位置就在薛曉的旁邊。
她在薛曉旁邊的書案后坐下。案上筆墨紙硯齊備,還特意放了一個小巧的手爐。鐘離未晞攏了攏貂裘,將手爐抱在懷中,汲取著那微薄的熱量,目光則已投向薛曉桌上那疊顯眼的卷宗,回想起墨新澤緊皺的眉頭。
與此同時,京中一則童謠甚囂塵上:
北風(fēng)嚎,雪花飄,周家大宅靜悄悄!
冰窟窿,寒氣冒,夫人手里布片咬!
惡少房暖匕首亮,窗上腳印泥雪藏!
算盤珠,血珠跳,黑心爛賬一筆銷!
周扒皮,命已休,地獄油鍋在等候!
善惡到頭終有報,聽那寒風(fēng)唱鬼調(di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