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皇后的端方厚重不同,皇貴妃的美,是極具侵略性的,帶著一種將世間萬物都踩在腳下的驕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源于南疆的野性與神秘。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被寿F妃謝婉盈盈下拜,姿態(tài)無可挑剔,聲音嬌媚婉轉如同黃鶯出谷,但那微微上揚的尾音,卻透著一股子漫不經心的敷衍。她的目光,如同帶著倒鉤的絲線,在起身的瞬間,便精準地、毫不掩飾地纏繞在了姜清越身上。
那目光帶著審視,帶著好奇,更深處,卻是一種冰冷的、仿佛在評估一件物品價值的算計。尤其是在掠過姜清越那張與生母有幾分相似、卻更顯清麗冷冽的面容時,那眼底深處,一絲極快、極隱蔽的……貪婪和忌憚,如同毒蛇的信子,一閃而逝!
姜清越的心臟猛地一縮!袖中的手瞬間攥緊,指甲狠狠刺入掌心!是她!就是這種眼神!前世她被囚禁地牢時,皇貴妃隔著鐵欄看過來的,就是這種仿佛在欣賞一件即將被拆解的珍貴獵物的眼神!為了母親留下的秘寶……她殺了母親!
滔天的恨意如同巖漿在血管里奔涌,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姜清越強行壓下,面上依舊維持著恰到好處的惶恐和恭順,微微垂下頭,避開了那令人不適的目光。
“皇貴妃今日倒是有空?!被屎蟮_口,語氣聽不出喜怒,“本宮正與姜家小姐說話。”
“喲,這就是那位在寶華寺受了天大委屈的姜大姑娘?”謝婉仿佛沒聽出皇后話中的疏離,自顧自地走到皇后下首的錦凳上坐下,姿態(tài)慵懶,目光卻如同黏膩的蛛網,再次罩向姜清越,“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究竟是何等標致的人兒,竟惹得那些狂徒不顧佛祖威嚴,也要鋌而走險?”
這話,表面是夸贊,實則字字誅心,將寶華寺的污水又潑了回來。
姜清越依言抬頭,臉上是恰到好處的蒼白和驚懼,眼睫上甚至適時地沾染了一點濕潤的水汽,如同受驚的幼鹿:“臣女惶恐,驚擾了皇貴妃娘娘鳳駕,實乃臣女之過。”
“呵呵,”謝婉掩唇輕笑,那笑聲嬌媚,卻無端讓人心頭發(fā)寒,“瞧這小臉白的,真真是我見猶憐。莫怕莫怕,本宮最是憐香惜玉的?!彼f著,竟站起身,蓮步輕移,朝著姜清越款款走來。
隨著她的靠近,那股濃郁的異香愈發(fā)霸道,幾乎令人窒息。她伸出那只保養(yǎng)得宜、涂著鮮紅蔻丹的玉手,指尖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施舍意味,竟是要去撫摸姜清越的臉頰!
“可憐見的,這眉眼……倒是有幾分像你那早逝的生母……”
姜清越瞳孔驟縮!身體下意識地想要后退,卻被一股無形的威壓釘在原地!眼看那染著艷紅蔻丹、如同毒蛇獠牙般的指尖就要觸碰到她的肌膚——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哎呀!”
侍立在皇后身側的太子妃蘇氏,似乎被皇貴妃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到了,又或是腳下不穩(wěn),端著茶盞的手猛地一抖!
“嘩啦!”
一盞滾燙的熱茶,大半潑灑而出!目標,并非皇貴妃,而是……皇后!
“母后小心!”太子妃驚叫出聲,情急之下猛地向前一撲,想用自己的身體去擋!然而動作過大,發(fā)髻上一支赤金點翠的鳳頭步搖,隨著她前撲的動作,尖銳的尾端狠狠劃過空氣!
“嘶啦——!”
一聲輕微的裂帛聲響起。
緊接著是皇貴妃謝婉一聲短促而尖銳的痛呼:“啊!”
場面瞬間混亂!
滾燙的茶水大部分潑在了太子妃蘇氏及時伸出的手臂上,燙得她臉色一白,悶哼出聲。小部分則濺落在皇后華麗的鳳袍下擺,暈開一片深色的水漬。
而混亂的中心,皇貴妃謝婉,正捂著右手手背,鮮紅的蔻丹下,一道寸許長的血痕清晰可見,正緩緩滲出細小的血珠!正是被太子妃那慌亂中甩動的步搖鳳尾所劃傷!
“娘娘!”皇貴妃身邊的宮女太監(jiān)嚇得魂飛魄散,一擁而上。
皇后臉色鐵青,怒視著跪倒在地、手臂紅腫、臉色慘白、不斷請罪的太子妃:“蘇氏!你怎如此毛手毛腳!驚擾鳳駕,燙傷自身,還傷了皇貴妃!成何體統(tǒng)!”
“臣妾該死!臣妾該死!求母后、皇貴妃娘娘恕罪!”太子妃蘇氏伏在地上,聲音帶著哭腔,身體因疼痛和恐懼而瑟瑟發(fā)抖,手臂上被燙紅的地方迅速起了水泡,看著觸目驚心。
皇貴妃謝婉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她死死盯著自己手背上那道細小的血痕,又看了看一片狼藉的現場和跪地請罪的太子妃,媚眼之中戾氣翻涌。這傷雖小,但對她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尤其還是在姜清越這個“獵物”面前!
“哼!”謝婉重重地冷哼一聲,猛地拂袖,鮮紅的宮裝劃出一道凌厲的弧度,“皇后娘娘調教的好兒媳!本宮今日算是領教了!”她不再看任何人,目光如同淬毒的冰棱,最后釘在看似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呆、臉色慘白如紙的姜清越臉上,那眼神充滿了遷怒和更加濃郁的惡意,仿佛在說:你等著!
“臣妾告退!”謝婉丟下這句冰冷的話,帶著一身幾乎要凝成實質的煞氣和濃郁到嗆人的異香,在一眾噤若寒蟬的宮人簇擁下,怒氣沖沖地離開了鳳儀宮。
混亂的殿內,只剩下茶水的濕痕、破碎的瓷片、太子妃壓抑的痛呼和皇后冰冷如霜的臉色。
而就在皇貴妃謝婉的指尖被劃破、滲出血珠的瞬間!
姜清越的腦中,如同被投入了一顆燒紅的烙鐵,猛地“嗡”了一聲!緊接著,一個與謝婉那嬌媚聲線截然不同的、充滿了怨毒、算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與貪婪的尖利心音,如同跗骨之蛆,毫無征兆地在她意識深處炸開:
【……該死的小賤人!竟敢傷本宮鳳體!還有那蘇氏,裝模作樣!分明是故意的!都是皇后那老虔婆指使!好!很好!你們都給本宮等著!……姜家那小丫頭片子,那雙眼睛……太像她那個賤人娘了!南疆秘寶……‘溯時之漏’一定在她身上!本宮找了十幾年!必須拿到手!……朱砂……對!就用‘朱砂局’!先弄死皇后這個老東西!再慢慢炮制那個小賤種!……今日之辱,本宮要你們百倍償還!……】
【朱砂局!?】姜清越的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來了!前世導致皇后被廢、太子地位岌岌可危的導火索!皇貴妃謝婉用來構陷皇后謀害龍?zhí)サ亩居?!時間、地點、關鍵人物……無數關于“朱砂局”的細節(jié)碎片,伴隨著謝婉那充滿惡毒快意的心音,如同潮水般瘋狂涌入她的腦海!
原來如此!就在今日!就在不久之后!謝婉要利用太子妃蘇氏今日被燙傷之事做文章,將一種特殊的、遇熱會散發(fā)劇毒朱砂煙氣的毒物,混入皇后賜給蘇氏養(yǎng)傷的藥材之中!一旦太子妃在皇后宮中敷藥時毒發(fā),龍?zhí)ナ軗p,皇后百口莫辯!謀害皇嗣,是足以動搖后位根基的大罪!
好毒辣的計策!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利用太子妃的傷,嫁禍皇后!既除掉了最大的政敵,又能順手打壓太子一系!
巨大的信息沖擊和冰冷的殺意讓姜清越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臉色更加蒼白。她死死咬住舌尖,用尖銳的痛楚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維持著那副被“驚嚇過度”的呆滯模樣。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卻已冷冽如萬載玄冰,飛速地旋轉、計算。
朱砂局……遇熱生毒煙……太子妃的燙傷……皇后賜藥……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堪稱瘋狂的念頭,如同黑暗中驟然劃過的閃電,瞬間照亮了姜清越混亂的思緒!
破局!反殺!
皇后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響起,打斷了姜清越飛速運轉的思緒:“來人!速傳太醫(yī)為太子妃診治!姜小姐今日也受驚了,先帶下去偏殿歇息片刻?!?/p>
姜清越知道,自己暫時退場的時機到了。她依言行禮告退,在宮女的引領下走向偏殿。轉身的瞬間,她的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過太子妃蘇氏紅腫的手臂和那張因疼痛而扭曲、充滿恐懼和委屈的臉龐,又極其隱蔽地掠過地上那片被茶水潑濕、還沾染了些許皇貴妃謝婉血跡的地磚。
機會,稍縱即逝。
偏殿清靜。引路的宮女剛退下,姜清越立刻起身,走到窗邊。窗外是鳳儀宮的后苑一角,幾株高大的梧桐樹亭亭如蓋。她目光銳利如鷹隼,快速掃過,終于在梧桐樹濃密的枝葉縫隙間,捕捉到了一個幾乎與環(huán)境融為一體的、極其模糊的暗色身影,如同棲息在枝頭的夜梟。
玄鱗司的暗哨。
姜清越沒有猶豫。她迅速從袖中抽出一張早已備好的、折疊得極小的素箋,又拔下發(fā)間一支不起眼的銀簪,用簪尖在指尖飛快地刺了一下,擠出一滴殷紅的血珠,在素箋的角落點上一個極小的紅點。
這是她與蕭凜約定的緊急聯(lián)絡標記——血點示警,代表事關重大、十萬火急。
她將素箋揉成極小的一團,趁著窗外一陣風過、梧桐枝葉劇烈搖晃的瞬間,手腕極其隱蔽地一彈!那小小的紙團如同被風吹落的枯葉,精準地穿過枝葉的縫隙,落向那暗哨所在的方位。
做完這一切,姜清越退回座位,端起宮女奉上的溫熱茶水,指尖卻冰涼一片。她在等。等蕭凜的反應,等這場宮斗大戲的下一個高潮。
時間在煎熬中一點點流逝。偏殿外隱約傳來太醫(yī)匆忙的腳步聲和宮人們壓抑的議論聲。
不知過了多久,偏殿的門被輕輕推開。進來的不是鳳儀宮的宮女,而是另一個穿著普通宮裝、面容陌生卻眼神異常沉穩(wěn)的年輕女子。她手中捧著一個紅漆托盤,上面放著一套嶄新的、料子普通卻干凈整潔的宮裝。
“姜小姐萬福?!迸忧バ卸Y,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奴婢奉皇后娘娘懿旨,前來為小姐更衣。方才殿上茶水污了小姐裙角,娘娘心慈,特賜新衣更換?!彼f著,上前一步,動作自然地將托盤放在桌上,借著身體的遮擋,將一件疊好的衣物不著痕跡地塞進了姜清越手中。
姜清越指尖觸到那衣物中包裹著的、一個冰冷堅硬的小瓷瓶,心中猛地一松!成了!蕭凜收到了消息,并且送來了她需要的東西!
“有勞姑姑?!苯逶矫嫔喜粍勇暽?,配合著那女子更換外衫。在寬大衣袖的遮掩下,她飛快地將那小瓷瓶收入袖袋深處。入手冰涼,瓷瓶上沒有任何標記,但她知道,里面裝的,正是她通過霜降傳遞給蕭凜的、要求準備的幾樣關鍵藥材之一——一種極其罕見、能中和多種熱毒且本身無色無味的“寒玉髓”粉末!這是反制“朱砂局”的關鍵!
她剛剛換好衣服,殿外便傳來皇后的傳召。
重新回到正殿時,氣氛已經緩和了許多。太子妃蘇氏手臂上纏著厚厚的紗布,臉色依舊蒼白,靠在軟椅上,神情萎靡?;屎笞谏鲜祝樕届o,但眉宇間那絲疲憊和凝重卻揮之不去。
“清越,坐吧?!被屎蟮恼Z氣溫和了些,“方才讓你受驚了。”
“臣女不敢?!苯逶焦Ь磻?。
皇后沉吟片刻,目光落在太子妃包扎的手臂上,帶著真切的疼惜,緩緩道:“蘇氏今日受此無妄之災,手臂燙傷頗重,太醫(yī)說需用特制的玉肌膏外敷,方能不留疤痕。本宮這里恰好還有一瓶早年得自南疆的‘雪蛤玉肌膏’,對這等燙傷最是有效?!彼f著,示意身旁的女官。
女官立刻捧上一個巴掌大小、通體瑩白、觸手溫潤的羊脂玉盒。盒蓋打開,露出里面色澤乳白、散發(fā)著淡淡清涼藥香的膏體。
“此膏需以溫水化開,趁溫熱敷于傷處,效果最佳。”皇后補充道,目光掃過殿內眾人,最終落在姜清越身上,“清越,你心思細膩,就由你侍奉太子妃,為她敷藥吧。蘇氏,你安心受著便是?!?/p>
來了!朱砂局的關鍵一步!皇后賜藥,由她這個“無辜”的外人經手!一旦藥膏敷上,毒發(fā),她姜清越就是第一個被推出來頂罪的替死鬼!
太子妃蘇氏顯然也想到了什么,看向那玉盒的眼神充滿了驚懼和抗拒,身體微微發(fā)抖:“母后……臣妾……臣妾不敢勞煩姜小姐……”
“皇后娘娘厚愛,臣女自當盡心?!苯逶絽s搶先一步,恭敬地應了下來。她上前,從女官手中穩(wěn)穩(wěn)接過那溫潤的玉盒,指尖感受著玉盒本身傳來的微涼,心中卻一片冰冷肅殺。
她走到太子妃蘇氏面前,屈膝蹲下,動作輕柔地解開她手臂上纏繞的紗布。猙獰的水泡和紅腫的皮肉暴露在空氣中。蘇氏痛得倒吸一口涼氣,身體繃緊。
“太子妃娘娘,請忍耐片刻?!苯逶降穆曇糨p柔,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她打開玉盒,用一旁備好的玉簪挑出適量瑩白的藥膏,放入一個干凈的白玉碗中。
一名宮女立刻端上盛著溫水的銀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姜清越的手上。殿內落針可聞,只有銀壺傾倒時水流注入玉碗的細微聲響。
就在這水流注入的瞬間!
姜清越的瞳孔猛地收縮!她的“讀心”能力雖因接觸不到血液無法開啟,但前世毒蠱雙修的敏銳感知力,卻讓她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卻足以致命的異樣!
那看似清冽的溫水之中,混雜著一縷微不可察的、只有對毒物極端敏感之人才能嗅到的……甜腥氣!那不是普通的水!水里有東西!是遇熱才會激發(fā)毒性的引子!一旦這水與藥膏混合敷上太子妃滾燙的傷口,劇毒的朱砂煙氣便會瞬間爆發(fā)!
好精妙!好狠毒!將毒引子混在敷藥用的溫水里,誰能想到?!
電光火石之間,姜清越腦中念頭飛轉!阻止?來不及了!水已倒入!而且她沒有任何證據!揭穿?只會打草驚蛇,讓皇貴妃有更多后手!
唯有……將計就計!移花接木!
就在那混了毒引子的溫水即將與碗中藥膏徹底融合的剎那——
“哎呀!”姜清越像是手腕突然脫力,端著的玉碗猛地一傾!
大半碗混合了藥膏和溫水的粘稠液體,瞬間潑灑而出!目標,卻不是太子妃蘇氏,而是……旁邊矮幾上,那尊正靜靜燃燒著、散發(fā)出濃郁沉水香氣息的紫銅仙鶴銜芝香爐!
“滋啦——!”
滾燙的藥液潑在燒得正旺的香爐頂部!一股濃郁的白煙伴隨著奇異的、如同燒焦羽毛般的刺鼻氣味猛地升騰而起!
“咳咳咳!”離得最近的太子妃蘇氏和幾個宮女猝不及防,被那濃煙嗆得連連咳嗽!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所有人!連皇后都驚得從鳳座上站了起來!
“姜清越!你……”皇后驚怒交加的聲音剛起。
異變陡生!
只見那被藥液潑中的香爐,升騰的白煙之中,竟驟然滲出一縷縷妖異刺目的猩紅煙霧!那煙霧如同擁有生命般,扭曲、盤旋、迅速彌漫開來!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帶著鐵銹血腥氣的甜膩味道,瞬間蓋過了沉水香,充斥了整個大殿!
“朱砂煙!是劇毒的朱砂煙!”一個見多識廣的老太監(jiān)失聲尖叫,聲音充滿了恐懼!
“護駕!快護駕!”殿內瞬間亂成一團!宮女太監(jiān)們驚慌失措,有的去撲打那詭異的紅煙,有的想去開窗,有的則本能地撲向皇后和太子妃,試圖用身體阻擋。
皇后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晃了晃,被女官死死扶住。太子妃蘇氏更是嚇得魂飛魄散,連手臂的疼痛都忘了,死死捂住口鼻,驚恐地看著那彌漫的猩紅煙霧。
而此刻,唯有姜清越,依舊保持著半蹲的姿勢,仿佛被嚇傻了。然而,在她寬大衣袖的遮掩下,那只握著白玉碗的手,卻極其穩(wěn)定地、飛快地將袖中那個冰冷的小瓷瓶打開,將里面無色無味的“寒玉髓”粉末,悄無聲息地彈入了碗底殘留的、尚未潑盡的藥液之中!
粉末入水即溶,毫無痕跡。
“娘娘!這香爐……這香爐有問題!”姜清越像是才從驚嚇中回神,猛地抬起頭,指向那仍在不斷滲出妖異紅煙的香爐,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后怕”和“憤怒”,“臣女方才失手,藥液潑中香爐,竟……竟引出此等劇毒妖物!這分明是有人要借皇后娘娘賜藥之機,毒害太子妃娘娘,構陷皇后娘娘?。 ?/p>
她的聲音在混亂的大殿中異常清晰,如同驚雷炸響!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從彌漫的紅煙,聚焦到了那尊被藥液潑中后顯出原形的紫銅香爐上!
是香爐!毒源在香爐里!是有人提前在皇后宮中日常所用的香爐里動了手腳!一旦遇熱(比如被藥液潑中),便會激發(fā)劇毒朱砂煙!這哪里是針對太子妃?這分明是沖著皇后和太子妃一箭雙雕!更是要嫁禍給負責敷藥的姜清越!
皇后的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黑!她死死盯著那尊不斷冒著紅煙的香爐,眼中第一次迸發(fā)出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殺機!她明白了!全明白了!好一個借刀殺人!好一個一石三鳥!若非姜清越“意外失手”將藥潑在香爐上提前引爆了毒煙,此刻毒發(fā)身亡或者龍?zhí)ナ軗p的,就是太子妃!而罪魁禍首,就會是她這個賜藥的皇后!姜清越這個敷藥人,也逃不掉!
“查!給本宮徹查!這香爐是誰負責看管添香!經手之人,一個都不許放過!”皇后的聲音如同寒冰碎裂,帶著前所未有的震怒和森然殺意!
殿內一片死寂,只有那妖異的紅煙還在不甘地絲絲縷縷飄散,被反應過來的宮人們用浸濕的布帛死死捂住。
塵埃落定。
姜清越依舊半跪在地上,低垂著頭,如同被風暴摧折的柔弱花枝。無人看見的陰影里,她緊握的拳頭緩緩松開,掌心一片濕冷的汗?jié)n,唇角卻勾起一絲冰冷到極致的弧度。
朱砂局?皇貴妃,你的局,破了。
現在,該輪到你了。
這場發(fā)生在皇后鳳儀宮、險些釀成驚天慘禍的“香爐藏毒”事件,如同長了翅膀,以驚人的速度傳遍了整個宮廷。矛頭,在皇后震怒之下徹查的推動下,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無可避免地指向了剛剛才在鳳儀宮“受辱”離去的皇貴妃謝婉!
動機?有!方才殿上的沖突便是明證!
能力?有!皇貴妃執(zhí)掌部分宮務,安插人手在皇后宮中并非難事!
毒物來源?指向南疆!而皇貴妃謝婉,其母族與南疆頗有淵源!
人證物證或許一時難以完全坐實,但洶涌的猜疑和恐懼,已如同無形的枷鎖,死死套在了謝婉的脖子上!皇帝震怒,雖因無確鑿證據并未立刻降罪,但一道“皇貴妃御前失儀,驚擾皇后,禁足翊坤宮思過,無詔不得出”的口諭,已足以說明一切。
經此一役,皇后謝蘊看姜清越的眼神,徹底變了。不再是審視利用的工具,而是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后怕,以及一種發(fā)現璞玉般的激賞。
數日后,皇后再次召見姜清越。
這一次,地點是鳳儀宮后苑一處更為私密的水榭?;屎筠鹜肆怂袑m人,只留下太子妃蘇氏作陪。
“清越,”皇后拉著姜清越的手,目光溫和而鄭重,“此次鳳儀宮之劫,若非你機警應變,本宮與太子妃,恐已萬劫不復?!彼D了頓,從腕上褪下一枚通體溫潤、雕刻著栩栩如生鳳凰圖案的玉佩。那玉佩質地非凡,觸手生溫,鳳凰的眼眸處鑲嵌著一點極其細小的、卻光華流轉的赤紅寶石,如同點睛之筆。
“這枚‘赤睛鳳佩’,乃本宮當年冊封中宮時,先帝所賜?!被屎髮⒂衽遢p輕放在姜清越掌心,聲音低沉而有力,“見此佩如見本宮。從今往后,你便是本宮視若親女之人。宮中若有人再敢欺你、害你,便是與本宮為敵!”
赤睛鳳佩!皇后視若親女的信物!這已不是簡單的賞賜,而是最核心的結盟信號!代表著姜清越正式被納入了皇后一系的陣營,擁有了在深宮之中最強大的靠山之一!
“臣女……謝娘娘厚恩!定不負娘娘信重!”姜清越雙手接過那枚沉甸甸、溫潤潤的玉佩,感受著其中蘊含的力量和承諾,深深拜下。她知道,這塊玉佩,是她下一步棋局最重要的通行證。
就在此時,一名內侍總管匆匆步入水榭,面色古怪,甚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惶恐,跪地稟報:
“啟稟皇后娘娘,七皇子殿下……跪在乾元宮外,已有一個時辰!他……他懇請陛下收回之前與姜小姐的婚約成命,并……并當眾立誓,此生非姜小姐不娶!求陛下重新賜婚!”
水榭內瞬間一靜。
皇后和太子妃蘇氏都愣住了,隨即臉上露出難以言喻的復雜神色,目光齊齊看向姜清越。
蕭庭?非她不娶?姜清越心中冷笑。前世剖腹剜心的痛楚瞬間席卷而來!好一個情深似海!好一個非卿不娶!不過是眼看她得了皇后青眼,又攪亂了皇貴妃的局,價值陡增,想要重新將她這顆棋子抓回手心罷了!虛偽得令人作嘔!
她緩緩抬起頭,臉上沒有半分感動或羞澀,只有一片冰雪般的平靜。她對著皇后再次深深一禮,聲音清晰、堅定,如同碎玉投冰,響徹水榭:
“娘娘,臣女有一事,斗膽懇請娘娘成全?!?/p>
皇后看著她眼中那不容錯辨的決絕,心中了然,緩緩點頭:“你說。”
姜清越站直身體,目光穿過水榭的雕花窗欞,仿佛望向那遙遠乾元宮的方向,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臣女寧死,絕不嫁七皇子蕭庭!”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水榭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然而,這石破天驚的拒婚宣言僅僅是開始。
姜清越的目光轉向水榭入口的方向。那里,不知何時,多了一道頎長挺拔的身影。
那人穿著一身玄色暗紋錦袍,衣襟和袖口處沾染著幾滴尚未干涸的、暗沉如墨的血跡,如同雪地里綻開的紅梅,刺目而妖異。他并未踏入水榭,只是隨意地倚在廊柱旁,姿態(tài)慵懶,仿佛只是路過。一張俊美得近乎妖孽的臉上沒什么表情,薄唇微抿,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古井,目光淡淡地掃過水榭內的眾人,最終落在了姜清越的身上。
玄鱗司主,蕭凜。
四目相對的剎那,姜清越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氣,在皇后和太子妃驚愕萬分的注視下,在蕭凜那深不見底的目光中,毫不猶豫地朝著他的方向,屈膝,深深拜下!
聲音不大,卻如同驚雷,炸響在每一個人耳邊:
“臣女姜清越,斗膽——”
“請嫁玄鱗司主,蕭凜!”
水榭內,死一般的寂靜。
皇后手中的茶盞“哐當”一聲落在桌上。太子妃蘇氏掩住了因震驚而張開的嘴。
倚在廊柱旁的蕭凜,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終于掠過一絲極快、極淡的、如同流星劃破夜空的……意外與興味。他微微挑眉,目光如同實質般,鎖定了那個跪拜在地、背脊卻挺得筆直的少女。
姜清越低著頭,感受著那幾乎要將她穿透的目光。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袖袋深處,那枚琥珀色的溯時之漏,似乎極其輕微地、無法察覺地……震顫了一下。
仿佛沙礫無風自動,預示著命運的齒輪,在這一次驚世駭俗的“請嫁”中,轟然轉向了無人可以預知的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