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沉重的、隔絕了生死的黑鐵門在身后悄無聲息地合攏時，姜清越才驚覺自己后背的寢衣已被冷汗徹底浸透，緊貼在冰涼的肌膚上，帶來一陣細(xì)微的戰(zhàn)栗。鬼市邊緣渾濁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垃圾腐敗和劣質(zhì)脂粉的混合氣味，卻讓她第一次覺得能自由呼吸是多么珍貴。
蕭凜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眸，和他最后那句冰冷刺骨的話語，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腦海中反復(fù)回響：
“交易成立。姜清越，記住你的命，是本座的籌碼。若解不了毒……你，連同你背后的姜家，會知道何為真正的‘無回’?！?/p>
那語氣里沒有憤怒，沒有威脅，只有一種陳述事實的、令人骨髓都凍結(jié)的漠然。仿佛碾死姜家滿門，對他而言不過是拂去袖上一點微塵。
寒意從尾椎骨一路竄上頭頂。她毫不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玄鱗司主蕭凜，他本身就是帝國陰影里最恐怖的傳說。
然而，這深入骨髓的恐懼只存在了一瞬，便被更洶涌、更熾烈的火焰焚燒殆盡！她回來了，不是為了再當(dāng)一次任人宰割的魚肉！與虎謀皮又如何？墜入深淵又如何？只要能拉著仇人一起粉身碎骨，這深淵，便是她重生的祭壇！
她拉緊兜帽，將自己重新融入黑暗，沿著來路快速返回。腳步比來時更加沉穩(wěn)，帶著一種破釜沉舟后的決絕。
回到那間冰冷簡陋的攬月閣，天邊已泛起一絲灰白。她沒有休息，也毫無睡意。從生母留下的樟木箱籠深處，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幾卷用特殊絲線捆扎的南疆秘卷。
皮卷觸手冰涼堅韌，上面那些如同蟲蛇盤繞般的文字，在昏暗的晨光下顯得神秘而詭異。前世，她只當(dāng)是母親留下的遺物，從未深究。如今，當(dāng)她集中全部心神凝視時，奇異的事情發(fā)生了！
那些原本如同天書的文字，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喚醒，在她意識深處自行拆解、重組！雖然無法完全理解其深奧的巫咒和繁復(fù)的蠱蟲培育之法，但其中關(guān)于毒理、藥性、人體經(jīng)絡(luò)運行，以及……九幽噬心毒的記載，卻如同烙印般，清晰無比地呈現(xiàn)在她的腦海中！
【九幽噬心，南疆奇毒，源于幽冥鬼沼深處七色瘴母。毒發(fā)時如萬蟻噬心，寒熱交替，痛入骨髓。需以極陽之物為引，輔以……】
一段段文字、一幅幅行氣路線圖，甚至幾種極其罕見、幾乎只存在于傳說中的藥引名稱，都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姜清越的心臟狂跳起來！這秘卷……竟能呼應(yīng)她的意念，主動為她呈現(xiàn)所需的知識！這絕非普通的傳承！這箱籠，這秘卷，連同那溯時之漏，恐怕都是母親血脈中潛藏的南疆巫族秘寶！
狂喜之后是更深的緊迫。她立刻撲到書案前，提筆蘸墨，憑借著腦海中清晰的指引，飛速書寫下一張藥方。筆走龍蛇，字跡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穩(wěn)定。寫罷，她吹干墨跡，將藥方仔細(xì)折好，貼身藏入懷中。這，是她向蕭凜證明價值的第一塊敲門磚，也是懸在她和姜家頭頂那把利刃暫時不會落下的保命符！
做完這一切，窗外的天色已是大亮。攬月閣外傳來侍女刻意壓低的腳步聲和交談聲，新的一天開始了，屬于繼母周氏的“好戲”，也即將開場。
“姑娘，您醒了嗎？夫人那邊傳話，讓您梳洗用膳后，便隨她一同去寶華寺上香祈福呢?！遍T外傳來貼身侍女春桃小心翼翼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姜清越眼神冰冷。來了。寶華寺，后山禪院，“通奸”的陷阱已經(jīng)張開血盆大口，等著她這個“獵物”自投羅網(wǎng)。
“知道了?！彼穆曇敉高^門板傳出，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宿夜未眠的疲憊和順從?！斑M(jìn)來伺候吧。”
房門被推開，春桃和另一個侍女夏荷端著銅盆熱水和衣物走了進(jìn)來。兩人低眉順眼，動作麻利，但姜清越眼角的余光，卻精準(zhǔn)地捕捉到春桃在擺放衣物時，指尖飛快地、隱蔽地在其中一件鵝黃色外衫的袖口內(nèi)里抹了一下。
無色無味？姜清越心中冷笑。前世，就是這件被動了手腳的外衫上沾染的所謂“合歡散”，加上禪院里提前燃起的催情迷香，讓她神志昏沉，被那個沈云湄安排的“表哥”輕易近了身，坐實了“私通”的罪名！
“就穿這件吧，”姜清越隨手指了指那件鵝黃外衫，語氣平淡，“看著清爽些。”
春桃眼底飛快掠過一絲如釋重負(fù)的喜色，連忙應(yīng)道：“是，姑娘，這顏色襯您?！彼帜_麻利地拿起那件外衫，準(zhǔn)備服侍姜清越穿上。
就在春桃的手即將碰到姜清越手臂的瞬間，姜清越像是腳下不穩(wěn)，身子微微一晃，手肘“不經(jīng)意”地向后一頂！
“哎喲！”春桃猝不及防，被撞得一個趔趄，手中端著的銅盆脫手飛出！
“嘩啦——！”
一盆還冒著熱氣的洗臉?biāo)?，大半潑灑在了那件鵝黃色的外衫上！瞬間將其浸透，顏色變得深一塊淺一塊，狼狽不堪。
“姑娘恕罪！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春桃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臉色煞白。她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想著那藥……那藥要是被水沖掉了……夫人那邊……
“毛手毛腳的！”旁邊的夏荷也嚇了一跳，連忙斥責(zé)春桃，又惶恐地看向姜清越，“姑娘，您沒事吧？可有燙著？”
姜清越站在原地，眉頭微蹙，看著地上那件濕透的、顯然不能再穿的鵝黃外衫，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的春桃，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不悅和無奈。
“罷了。”她輕輕嘆了口氣，語氣帶著點厭煩，“大清早的，晦氣。換那件月白的吧?！彼噶酥赶浠\里另一件素凈的衣衫。
春桃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起來，也顧不得收拾地上的狼藉，連忙去取那件月白衣衫，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幸好姑娘沒深究，幸好……藥沒沾到姑娘身上就好，濕了衣服總比沒完成夫人的交代強……
姜清越冷眼看著春桃眼底那點慶幸，心中毫無波瀾。一件衣服而已，周氏的手段，豈會如此簡單？這只是開胃菜。
馬車搖搖晃晃駛向城外的寶華寺。車內(nèi)，周氏親昵地拉著姜清越的手，語重心長地絮叨著“女子德行”“家族體面”，字字句句都在為接下來的“意外”做鋪墊。沈云湄則安靜地坐在一旁，扮演著溫婉柔順的解語花角色，偶爾看向姜清越的目光，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得意和即將得逞的興奮。
【小賤人，過了今日，看你還如何清高！七皇子妃的位置，你坐不穩(wěn)，也配不上！乖乖做你的替死鬼吧！】沈云湄的心音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傳入姜清越耳中。
姜清越垂眸，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袋里一個冰涼堅硬的小瓷瓶。那是昨夜回來后，她根據(jù)秘卷記載，用攬月閣小廚房里能找到的最普通食材——幾味常見的草藥，甚至包括廚房角落里無人問津的幾塊發(fā)了芽的毒土豆，臨時調(diào)配出的“小玩意兒”。藥效不強，但足以在關(guān)鍵時刻，讓某些人……丑態(tài)百出。
寶華寺香火鼎盛，人頭攢動。周氏先是帶著兩人在佛前虔誠上香，又捐了一大筆香油錢，做足了慈悲主母的姿態(tài)。午齋過后，周氏便按計劃，以“讓清越靜靜心，莫要再胡思亂想沖撞了佛祖”為由，“體貼”地將姜清越引向后山那片僻靜的禪院區(qū)域。
“越兒，你就在這‘靜心苑’里小憩片刻，誦誦經(jīng)，靜靜心?！敝苁贤Ｔ诙U院門口，慈愛地拍了拍姜清越的手，眼神卻示意身后的兩個婆子，“你們在外頭好生守著，莫要讓閑雜人等打擾了大小姐清修。”那兩個婆子身形健碩，眼神銳利，是周氏的心腹，顯然是負(fù)責(zé)“捉奸”時按住姜清越的主力。
禪院門被輕輕推開，一股極其淡雅、卻讓姜清越瞬間警覺的甜膩香氣若有似無地飄散出來。果然！催情迷香已經(jīng)點上了！
“女兒知道了，多謝母親費心安排?！苯逶侥樕下冻鲆荒ǜ屑び謳еc怯懦的淺笑，順從地邁步走了進(jìn)去。轉(zhuǎn)身的剎那，她指尖微彈，一粒比米粒還小的蠟丸悄無聲息地滾落在門檻內(nèi)側(cè)的陰影里。
禪院的門在身后合攏。院內(nèi)清幽，古樹參天，只有一間禪房。那甜膩的香氣在封閉的空間里顯得更加明顯。姜清越屏住呼吸，目光銳利如鷹隼，迅速掃過四周。禪房窗戶緊閉，但側(cè)面的小窗縫隙明顯比正常的要大些，顯然是為待會兒的“捉奸”留下“觀賞”的視角。
她并未進(jìn)入禪房，而是迅速退到院中一棵巨大的菩提樹后，借著濃密樹蔭的掩護(hù)，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鼻煙壺般的東西，放在鼻端深深吸了兩下。一股辛辣清涼的氣息直沖腦門，瞬間驅(qū)散了那甜膩香氣帶來的細(xì)微眩暈感。這是她根據(jù)秘卷記載，用薄荷、冰片等提神醒腦之物臨時配制的簡易解藥。
時間一點點流逝。禪院內(nèi)靜得可怕，只有風(fēng)吹樹葉的沙沙聲。姜清越如同潛伏的獵豹，耐心地等待著。
終于，禪院側(cè)面的小門傳來極其輕微的“吱呀”聲。一個穿著青色綢衫、油頭粉面、眼神閃爍的年輕男子，像做賊一樣躡手躡腳地溜了進(jìn)來。正是沈云湄那個遠(yuǎn)房“表哥”，沈文彬，一個慣于鉆營、貪財好色的小人。
他搓著手，臉上帶著猥瑣又急不可耐的笑容，目光直勾勾地盯著緊閉的禪房門，嘴里還低聲嘟囔著：“小美人兒……哥哥來了……保管讓你舒坦……”
就在他快要接近禪房門口時——
“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脆響，仿佛是什么東西被踩碎了。
沈文彬腳步一頓，疑惑地低頭看去。只見門檻內(nèi)側(cè)的陰影里，一粒蠟丸被他踩得粉碎，里面流出一小灘無色透明的粘稠液體，瞬間沾濕了他的鞋底。一股極其清淡、幾乎無法察覺的奇異酸味飄散開來。
“什么東西？”沈文彬皺了皺眉，抬腳蹭了蹭地面，并未在意。他此刻滿腦子都是周氏和沈云湄許諾的重金，以及禪房里那即將到手的“艷福”，這點小插曲根本沒放在心上。他迫不及待地伸手，就要推開禪房門！
就在他指尖即將觸碰到門板的剎那！
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從五臟六腑深處翻涌上來的劇烈惡心感，毫無征兆地猛烈襲來！
“嘔——！”
沈文彬猛地捂住嘴，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了一下！緊接著，一股無法抑制的沖動從腹部直沖喉嚨！
“噗——?。 ?/p>
一聲響亮到刺耳的、帶著濃重氣味的異響，如同一個被扎破的氣球，在死寂的禪院里猛然炸開！
沈文彬整個人僵在了原地！臉上猥瑣的笑容瞬間凝固，轉(zhuǎn)而變成一種極度驚恐、羞恥到扭曲的表情！他死死夾緊雙腿，身體篩糠般抖了起來，然而，那失控的閘門一旦打開，就如同決堤的洪水，根本無法遏制！
“噗——噗噗噗——??！”
一連串更加響亮、更加渾濁、帶著令人作嘔氣味的異響，如同放鞭炮般，接二連三、毫無預(yù)兆地從他身后爆發(fā)出來！伴隨著這驚天動地的“炮仗”聲，一股黃褐色的、粘稠的污穢之物，迅速浸透了他青色的綢褲，順著褲管滴滴答答地流淌下來，在他腳下匯成一灘散發(fā)著惡臭的污跡！
“啊——?。?！”沈文彬終于發(fā)出了一聲凄厲到變調(diào)的慘嚎，那是極致的羞恥、驚恐和生理失控混合成的崩潰尖叫！他再也顧不得什么任務(wù)，什么美人，雙手死死捂住后面，像一只被滾水燙到的蝦米，弓著腰，夾著腿，涕淚橫流地試圖轉(zhuǎn)身逃跑！
然而，他的“炮仗”顯然還沒放完。每跑一步，都伴隨著一聲或響亮或沉悶的“噗嗤”聲和更加濃郁的惡臭，在他身后留下一連串不堪入目的污穢痕跡！整個人如同一個移動的、失控的污穢源頭！
這突如其來的、驚天動地的變故和那刺鼻的惡臭，瞬間打破了禪院的死寂！也徹底撕碎了門外周氏和沈云湄精心策劃的“捉奸”劇本！
“怎么回事？！”
“什么聲音？！”
“好臭！”
守在院外的兩個健壯婆子最先反應(yīng)過來，她們是負(fù)責(zé)關(guān)鍵時刻沖進(jìn)去“捉奸”的，聽到里面沈文彬凄厲的慘叫和那不同尋常的巨響，又聞到那無法忽視的惡臭，下意識地以為里面出了什么“意外”，比如……打起來了？或者那沈文彬是個不中用的廢物，連個弱女子都搞不定？
周氏的命令是必須“捉奸在床”！兩個婆子對視一眼，也顧不上許多了，猛地一把推開禪院的大門，一邊往里沖一邊扯著嗓子高喊：
“大小姐！您沒事吧？！”
“大膽狂徒！休要傷害我家小姐！”
門被撞開！眼前的一幕，讓兩個見多識廣的婆子也瞬間石化，瞳孔地震！
只見禪院中央，她們那本該“受辱”的大小姐姜清越，好端端地站在菩提樹下，衣著整齊，發(fā)髻一絲不亂，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懼和茫然，正用手帕掩著口鼻，顯然也被這惡臭和混亂驚呆了。
而那個本該是“奸夫”的沈文彬……正以一種極其詭異、極其狼狽、極其不堪入目的姿態(tài)，在院子里一邊鬼哭狼嚎，一邊夾著腿、弓著腰、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癩蛤蟆一樣瘋狂地原地打轉(zhuǎn)，試圖擺脫那緊緊“追隨”他的黃褐色污穢！每一次轉(zhuǎn)動，都伴隨著“噗噗”的伴奏和污穢飛濺！
整個禪院，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濃烈到化不開的惡臭！如同掉進(jìn)了巨大的糞坑！
“嘔——！”一個婆子實在忍不住，當(dāng)場干嘔起來。
“這……這……”另一個婆子指著沈文彬，手指哆嗦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完全無法理解眼前這超越認(rèn)知的恐怖景象。
“啊——??！”緊隨婆子身后進(jìn)來的沈云湄，在看到院中那地獄般景象和她那“表哥”的慘狀時，更是發(fā)出了一聲凄厲到破音的尖叫！她精心描畫的妝容瞬間扭曲，眼神里充滿了極致的驚恐、惡心和不敢置信！這跟她預(yù)想的完全不一樣！表哥怎么會……怎么會變成這樣？！姜清越怎么還好端端地站著？！
周氏是最后一個進(jìn)來的。當(dāng)那濃烈的惡臭如同實質(zhì)的拳頭狠狠砸在她臉上時，她眼前一黑，差點當(dāng)場暈厥！待看清院中那如同人間地獄般的景象和呆若木雞的女兒、石化嘔吐的婆子，以及……那個站在樹下、看似驚慌失措實則眼神深處一片冰冷的姜清越時，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板竄到了天靈蓋！
完了！全完了！
這哪里是捉奸？這分明是自取其辱！是姜家天大的丑聞！
就在這時，禪院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和驚疑不定的議論聲！聲音越來越近！
“快看！靜心苑那邊怎么了？”
“好大的動靜！還有股怪味？”
“好像是姜家女眷在里面？出什么事了？”
周氏渾身劇震，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這動靜……驚動香客了！她猛地看向姜清越，卻見那少女正“適時”地抬起頭，臉上帶著泫然欲泣的驚恐和無助，聲音顫抖著，如同受驚的小鹿，清晰地傳向院外：
“母親！表妹！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狂徒……這狂徒他……”她似乎羞憤難當(dāng)，指著還在原地打轉(zhuǎn)哀嚎、渾身污穢的沈文彬，話未說完，便“嚶嚀”一聲，像是承受不住這巨大的驚嚇和羞辱，身子一軟，就要向地上倒去！
“大小姐！”一個身影如同鬼魅般，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姜清越身側(cè)，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她。那是一個穿著姜家二等侍女服飾、面容普通卻眼神異常沉穩(wěn)的年輕女子。姜清越認(rèn)出她——蕭凜安插進(jìn)來的眼睛，霜降。
霜降扶著“搖搖欲墜”的姜清越，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沈文彬的哀嚎：“大小姐莫怕！有奴婢在！這不知哪里來的腌臜潑皮，竟敢在佛門清凈地穢亂禪院，驚擾女眷！簡直罪該萬死！”她一邊說，一邊銳利如刀的目光狠狠掃過周氏、沈云湄和那兩個婆子，帶著毫不掩飾的質(zhì)問和鄙夷。
“腌臜潑皮”、“穢亂禪院”、“驚擾女眷”……每一個詞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在周氏和沈云湄的臉上！將她們精心策劃的“通奸局”，瞬間釘死成了“外男穢亂佛寺、驚擾貴女”的驚天丑聞！而她們，尤其是沈云湄，作為安排外男進(jìn)入禪院區(qū)域的人，根本脫不了干系！
院外圍觀的香客已經(jīng)越來越多，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各種驚疑、鄙夷、看好戲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射進(jìn)來。沈云湄被那些目光刺得渾身發(fā)抖，臉上血色盡褪，搖搖欲墜，再也沒了半分“京城第一解語花”的從容，只剩下極致的恐慌和羞憤欲死！
周氏更是眼前陣陣發(fā)黑，她知道，一切都完了！苦心經(jīng)營多年的賢名，姜家的臉面，還有沈云湄的前程……全被這泡污穢不堪的“炮仗”炸得粉碎！
“不……不是這樣的……”周氏嘴唇哆嗦著，還想做最后的掙扎。
“母親！”姜清越卻猛地抬頭，淚光盈盈地看著她，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不解”和“委屈”，“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狂徒……表妹不是說這后山僻靜，最是清修的好地方嗎？為何會有外男闖入？還……還如此不堪……”她恰到好處地停頓，留下無盡的想象空間。
“轟——！”
姜清越這看似無心的一句質(zhì)問，如同點燃了最后的火藥桶！瞬間將所有的矛頭都引向了沈云湄！
“原來是沈家小姐引的路？”
“天??！她帶外男來這女眷清修的禪院做什么？”
“怪不得！怪不得！這是要毀姜大小姐的名節(jié)??！”
“好惡毒的心思！平日里裝得跟朵白蓮花似的！”
鋪天蓋地的議論和鄙夷如同潮水般涌向沈云湄。她再也承受不住，“哇”地一聲吐出一口血來，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栽倒，徹底暈死過去！
“云湄！”周氏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撲過去抱住女兒，看著女兒慘白的臉和嘴角刺目的血跡，再看看周圍那些如同看蛆蟲般的目光，最后看向被霜降護(hù)在身后、如同風(fēng)中白蓮般柔弱無助卻眼神冰冷的姜清越……一股冰冷的、絕望的恨意瞬間吞噬了她！
“是你！姜清越！是你這個妖孽！是你害了我的湄兒！害了我們！！”周氏如同瘋婦般嘶吼起來，披頭散發(fā)，狀若癲狂，“你以為你贏了嗎？！你以為你娘是怎么死的？！是皇貴妃！是謝婉那個毒婦！她看上了你娘南疆巫族的秘寶！是她害死了你娘！你早晚也要死在她手里！你們母女……都不得好死！哈哈哈哈哈！”
這石破天驚的嘶吼，如同平地驚雷，瞬間蓋過了所有的議論和惡臭！
皇貴妃謝婉？南疆秘寶？殺母之仇？
院外圍觀的香客們瞬間噤若寒蟬，臉上充滿了驚駭！這可是驚天秘聞！涉及到深宮寵妃和前姜夫人的死因！
姜清越的身體猛地一僵！藏在袖中的手瞬間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皇貴妃謝婉！前世宮斗的最終Boss！原來……母親的死，竟是她所為？！是為了母親留下的南疆秘寶？！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殺意，如同毒藤般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
霜降扶著她的手，也幾不可察地微微收緊了一下。蕭凜要的宮闈秘辛，竟以這種方式……浮出水面了！
周氏還在瘋狂地嘶吼咒罵，被反應(yīng)過來的婆子死死捂住嘴拖了下去。沈云湄像條死狗一樣被抬走。禪院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惡臭和死一般的寂靜。
姜清越站在菩提樹下，沐浴著所有人復(fù)雜難言的目光——有同情，有驚疑，有探究，更多的則是深深的忌憚。她微微垂眸，掩去眸底翻涌的驚濤駭浪。
皇貴妃謝婉……很好。
繼母周氏，你的作用，到此為止了。
這盤棋，才剛剛開始。
寶華寺禪院那場以驚天惡臭和石破天驚的指控收場的鬧劇，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京城權(quán)貴圈層掀起了滔天巨浪。姜家，這個原本在京城門閥中不上不下的勛貴之家，一夜之間成了所有目光聚焦的風(fēng)暴中心。
繼夫人周氏被姜尚書以雷霆手段，一封休書加一隊如狼似虎的家丁，直接押送回了周家老家那早已破敗的祖宅，美其名曰“養(yǎng)病”，實則是永久的圈禁，余生只能在青燈古佛和旁人的唾棄中腐朽。她最后嘶吼出的那句關(guān)于皇貴妃謝婉和南疆秘寶的指控，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深宮高墻內(nèi)激起了看不見的暗涌，卻奇跡般地被更洶涌的“穢亂佛寺”丑聞蓋了過去，只在某些有心人心中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記。
而那位曾以“清雅柔弱”、“善解人意”聞名京城，引得無數(shù)世家子弟競相追捧的“第一解語花”沈云湄，則徹底從云端跌入了泥沼。她的名字成了“蛇蝎心腸”、“佛門穢亂”的代名詞，名聲臭不可聞，連帶著整個沈家都蒙上了洗刷不掉的污穢。她被禁足在沈家最偏僻的院落，如同被拔去了爪牙的困獸，曾經(jīng)閃爍著算計和得意的眼眸，只剩下刻骨的怨毒和瘋狂，死死盯著姜家的方向。
至于風(fēng)暴中心的另一位主角，姜家嫡長女姜清越，反而以一種極其微妙的姿態(tài)，成了這場鬧劇中“唯一”的無辜受害者。她“受驚過度”、“名節(jié)險些被毀”的形象深入人心，加上霜降這位蕭凜安插進(jìn)來的“忠仆”恰到好處的引導(dǎo)和證詞，以及姜尚書急于挽回顏面、棄卒保車的操作，竟為她博得了不少同情分。
更令人意外的是，風(fēng)暴平息后不過數(shù)日，一道出人意料的懿旨從深宮傳出——皇后娘娘感念姜家嫡女于佛門受驚，特召其入宮覲見，以示撫慰。
這道懿旨，如同在尚未完全平息的湖面上又投下了一顆石子。明眼人都看得明白，皇后的撫慰是假，借機敲打、觀察甚至……試探，才是真。畢竟，周氏那聲嘶力竭的指控，指向的可是深宮中最受寵的皇貴妃！皇后豈能放過這個絕佳的、可以牽制對手的契機？
姜清越坐在駛向皇城的青帷小轎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袋里那個冰冷的、琥珀色的溯時之漏。轎簾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只留下車輪碾過宮道的轔轔聲響，單調(diào)而沉重，如同命運的鼓點。
皇后……皇貴妃……
宮闈的戰(zhàn)場，終于向她敞開了血腥的大門。
鳳儀宮的氣象，與它主人中宮皇后的身份一樣，端方、厚重，帶著一種歷經(jīng)歲月沉淀的威儀。殿內(nèi)燃著上好的沉水香，氣息清冽悠遠(yuǎn)，驅(qū)散了深宮慣有的脂粉甜膩。引路的女官屏息凝神，腳步輕得像貓?？諝饫飶浡环N令人下意識想要屏住呼吸的肅穆。
姜清越低眉順眼，跟在女官身后，步履輕盈卻帶著世家貴女應(yīng)有的沉穩(wěn)。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無數(shù)道或明或暗的目光，如同探針般落在自己身上——審視、評估、好奇、忌憚……來自侍立兩旁的宮女太監(jiān)，也來自那重重帷幕之后。
“臣女姜清越，叩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毙兄恋钪校逶揭雷阋?guī)矩，一絲不茍地行了大禮。聲音清越，不卑不亢。
“平身，賜座?！币粋€溫和中透著不容置疑威嚴(yán)的女聲從上方傳來。
姜清越謝恩起身，垂眸斂衽，在宮女搬來的繡墩上虛坐了半邊。目光飛快地掃過上方寶座。
皇后謝蘊，年約四旬，保養(yǎng)得宜，面容端莊大氣，眉宇間沉淀著久居深宮的沉穩(wěn)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她穿著明黃色的常服，鳳釵步搖，儀態(tài)萬方。只是那溫和的笑容之下，眼神卻如古井深潭，平靜無波，看不出絲毫真實的情緒。她身旁侍立著一位身著淺碧宮裝、氣質(zhì)溫婉柔順的年輕女子，正是太子妃蘇氏。
“可憐的孩子，在寶華寺受了那般驚嚇?！被屎蟮穆曇魩е〉胶锰幍膽z惜，目光落在姜清越身上，如同慈母，“那起子腌臜下作的東西，竟敢在佛門清凈地行此齷齪之事！佛祖有眼，必不會輕饒。本宮聽聞你受了委屈，心中甚是掛念?！?/p>
“謝娘娘垂憐?！苯逶轿⑽⑶飞?，聲音帶著一絲后怕的微顫，“臣女幸得家中忠仆拼死相護(hù)，又有娘娘洪福庇佑，方能化險為夷。只是……”她恰到好處地停頓了一下，眼睫輕顫，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脆弱，“每每想起當(dāng)時情形，仍覺心悸難安?！?/p>
她的姿態(tài)放得極低，將自己置于純粹的、需要被保護(hù)的弱者位置。皇后需要一把刀，一把指向皇貴妃的刀，她姜清越現(xiàn)在，就要做那把看起來最無害、最鋒利、也最“好用”的刀。
皇后眼中閃過一絲滿意的微光，語氣愈發(fā)和藹：“無妨，都過去了。本宮今日召你前來，一是看看你可安好，二也是想告訴你，在這深宮之中，女子立身，清白名節(jié)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懂得審時度勢，明白誰才是真正能護(hù)你周全之人?！?/p>
這話，已是赤裸裸的招攬。
姜清越心領(lǐng)神會，正要順勢表露“感激涕零”與“愿效犬馬之勞”的姿態(tài)，殿外忽地傳來一聲拖著長腔的通傳：
“皇貴妃娘娘駕到——！”
殿內(nèi)的空氣瞬間凝滯了一瞬?；屎竽樕系臏睾托σ獾追郑鄣茁舆^一絲極快的不悅。太子妃蘇氏則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
珠簾碰撞，環(huán)佩叮當(dāng)，一股濃郁霸道的、混合著異域辛香與頂級龍涎香的馥郁氣息，如同潮水般瞬間涌入殿內(nèi)，強勢地壓過了沉水香的清冽。
一個盛裝的身影，在宮人們簇?fù)硐?，儀態(tài)萬千地走了進(jìn)來。
皇貴妃謝婉！
她看起來不過三十許人，肌膚勝雪，五官秾麗得近乎妖冶，尤其一雙上挑的鳳眸，眼波流轉(zhuǎn)間媚意橫生，卻又深不見底，如同淬了劇毒的罌粟花。一身正紅色的宮裝，用金線繡著繁復(fù)的百鳥朝鳳圖，行動間流光溢彩，幾乎要灼傷人眼。滿頭珠翠在殿內(nèi)光線下閃爍著刺目的光芒，每一根發(fā)絲都透著精心修飾的張揚與……不容忽視的壓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