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焚天原的第三日,雪粒開始往衣領(lǐng)里鉆。
楚硯把最后一塊干肉遞給沈落雁時,她正用冰劍削著凍硬的窩頭。慕清寒后背的瘀斑還泛著黑紫,每走一步都要扶著巖壁喘口氣,呼出的白氣在睫毛上凝成細(xì)霜。
“按地圖說,翻過這道冰裂谷就是玄冰境地界了?!?楚硯跺掉靴底的冰碴,指著前方深不見底的溝壑。谷里飄著淡藍(lán)色的霧氣,那些霧氣落在石頭上,瞬間結(jié)出半寸厚的冰殼。
沈落雁突然按住他的手腕,冰劍指向谷對岸的松樹:“有人?!?/p>
三棵歪脖子松后面,隱約有黑色衣袂閃動。楚硯摸出炎字令,令牌邊緣的齒輪紋微微發(fā)燙 —— 那是歸一教教徒身上的邪氣在感應(yīng)。
“是沈驚風(fēng)的余黨?!?慕清寒聲音發(fā)顫,她認(rèn)出了那些人腰間的青銅短刃,“他們怎么追得這么快?”
楚硯把兩人往冰洞深處推了推。洞壁上的冰棱垂得老長,像倒懸的尖刀。他摸到懷里的冰字令碎片,指尖傳來微弱的震顫,碎片邊緣的紋路正順著洞壁往谷對岸延伸。
“這洞能通到對岸。” 楚硯壓低聲音,指節(jié)叩了叩腳下的冰層,“下面是空的?!?/p>
冰面下傳來空洞的回響。沈落雁揮劍劈出一道冰紋,冰層應(yīng)聲裂開窄縫,里面果然藏著條僅容一人爬行的通道,通道壁上凝結(jié)著奇怪的螺旋紋 —— 是冰魄世家特有的鑿冰手法。
“是爺爺留下的密道?!?沈落雁的聲音發(fā)啞,指尖撫過那些螺旋紋,“他年輕時在這谷里躲過雪崩?!?/p>
慕清寒先鉆了進(jìn)去。她的裙擺被冰棱勾住時,楚硯伸手去扶,摸到她后背的繃帶已經(jīng)凍成硬塊。通道里的寒氣帶著鐵銹味,冰殼在掌下簌簌掉渣,每爬一步都要當(dāng)心冰棱刮破臉皮。
爬到中段時,頭頂突然傳來咔嚓聲。楚硯抬頭,看見塊磨盤大的冰砣正往下墜,他猛地將沈落雁往旁邊一推,自己后背結(jié)結(jié)實實撞在冰壁上。冰砣擦著耳朵砸在通道底,碎冰濺進(jìn)衣領(lǐng),凍得骨頭縫都在疼。
“你的傷……” 沈落雁摸到他后背的血漬,冰碴混著血珠粘在布上。
楚硯沒說話,只是把冰字令碎片按在通道壁上。碎片亮起的藍(lán)光里,能看見谷對岸的人影正往冰洞這邊走,領(lǐng)頭那人瘸著左腿 —— 是被沈落雁廢掉膝蓋的教徒。
“快到了?!?他拽著兩人往前爬,手指被冰棱劃開的口子滲出血珠,滴在冰面上,竟順著螺旋紋往深處鉆。
鉆出通道時,慕清寒突然栽倒在地。她后背的瘀斑已經(jīng)擴散到脖頸,嘴唇烏青得像塊凍透的豬肝。沈落雁剛想喂她丹藥,就被楚硯按住手。
“別碰她?!?楚硯指著瘀斑邊緣的細(xì)小紅線,“那是異魔濁氣在往心脈鉆,用丹藥會逼得它更兇。”
谷對岸傳來呼喊聲。那些教徒發(fā)現(xiàn)了通道出口,正踩著薄冰往這邊跑,冰面被踩得咯吱作響,隨時都可能裂開。
楚硯撕下衣襟,蘸著自己的血按在慕清寒后背。噬元玉符的黑光順著指尖滲進(jìn)去,那些黑紫瘀斑像被燙著似的往后縮,露出底下紅腫的皮肉。
“這招管用?” 沈落雁瞪大了眼。
“玉符吸了太多異魔濁氣,剛好能相克?!?楚硯額角滲著冷汗,他能感覺到慕清寒體內(nèi)的濁氣正順著血珠往自己胳膊上爬,像無數(shù)小蟲子在咬。
慕清寒突然咳了口黑血,眼睛睜開條縫:“別管我…… 冰字令在世家禁地的冰棺里……”
話音未落,谷對岸的冰面突然炸開。三個教徒掉進(jìn)冰窟窿,剩下的人舉著骨刃沖過來,為首的瘸腿教徒獰笑著甩出鎖鏈,鎖鏈上的倒刺在雪光里閃著冷光。
沈落雁的冰劍迎上去,卻被鎖鏈纏住。她往后拽的瞬間,突然發(fā)現(xiàn)鎖鏈上纏著淡藍(lán)色的發(fā)絲 —— 是冰魄世家弟子的頭發(fā)。
“你們把我族人怎么了?” 沈落雁的聲音發(fā)顫,冰劍上的寒氣突然暴漲,竟將整條鎖鏈凍成冰雕。
瘸腿教徒?jīng)]想到她會拼命,往后躲的功夫,楚硯已經(jīng)撲到近前。雷矛沒出鞘,他攥著拳頭砸在教徒心口,暗金色的魂元順著指縫往里鉆。那教徒像被烙鐵燙了似的慘叫,黑袍下鉆出數(shù)道黑色觸須,卻被楚硯反手抓住,硬生生扯了出來。
“說!冰魄世家到底怎么了?” 楚硯把觸須按在雪地里,那些東西在雪里扭動著冒煙。
教徒的臉迅速干癟下去,眼睛瞪得滾圓:“圣女…… 圣女早就占了禁地…… 你們?nèi)チ艘彩撬退馈?/p>
最后一個字沒說完,他的腦袋突然爆開,黑血濺在雪地上,燙出一個個小坑。楚硯低頭,看見教徒胸口的黑袍下露出半塊青銅令牌,上面刻著個 “冰” 字。
“是冰字令的另一角?!?沈落雁撿起令牌碎片,指尖剛碰到就猛地縮回,“上面有尸氣?!?/p>
楚硯把兩塊碎片拼在一起,缺口處的齒紋嚴(yán)絲合縫。拼合的瞬間,碎片突然發(fā)出藍(lán)光,在雪地上投射出幅簡易地圖,標(biāo)著冰魄世家禁地的位置,旁邊還畫著個奇怪的符號 —— 像只展翅的冰鳥。
“是爺爺?shù)臉?biāo)記?!?沈落雁突然站起來,冰劍往地上一拄,“他在禁地等我們?!?/p>
慕清寒被楚硯背在背上,呼吸漸漸平穩(wěn)。穿過玄冰境邊界的牌坊時,楚硯看見牌坊上的冰雕獅子眼睛亮了亮,那是冰魄世家設(shè)下的警戒法陣,如今卻連點動靜都沒有。
雪地里的腳印亂得很,有穿著世家服飾的,也有黑袍教徒的,兩種腳印都往禁地的方向延伸,有些地方還能看見暗紅色的冰碴。
“他們把族人當(dāng)誘餌?!?沈落雁的聲音發(fā)緊,她認(rèn)出了一串小巧的腳印,是她年幼的表妹留下的。
楚硯突然停住腳步,指著前方的冰湖。湖面上凍著層薄冰,冰下隱約有黑影在動,那些黑影穿著世家弟子的服飾,四肢以詭異的姿勢扭曲著,像是被什么東西在水里拖著走。
“是異魔的‘冰尸蠱’?!?慕清寒在他背上虛弱地說,“用活人養(yǎng)的蠱蟲,能在冰里自由活動。”
冰湖對岸就是禁地的石門,門上的冰鳥浮雕已經(jīng)被黑氣籠罩。楚硯把炎字令嵌進(jìn)門縫,齒輪轉(zhuǎn)動的聲音里,石門緩緩開出條縫,露出里面漆黑的通道。
通道里飄著檀香,還混著淡淡的血腥味。楚硯摸出火折子,火光里突然閃過道白影,他揮拳砸過去,卻打在團棉花似的東西上 —— 是件繡著冰鳥的白袍。
“是看守禁地的長老。” 沈落雁撿起白袍,領(lǐng)口處有整齊的切口,“是被冰劍殺死的?!?/p>
只有冰魄世家的人,才會用這種手法。楚硯突然想起沈驚風(fēng),后背的傷口又開始疼了。
往深處走時,火折子突然噼啪作響。前方的冰墻上嵌著數(shù)十具冰棺,每具棺里都躺著世家弟子,他們的胸口插著青銅短刃,刃尖的血珠凍在冰里,像串紅色的珠子。
“是血祭?!?慕清寒的聲音發(fā)顫,“他們在用冰髓靈體的血激活冰字令?!?/p>
最盡頭的冰棺是空的,棺底刻著個凹槽,形狀剛好能放下拼合的冰字令。楚硯把碎片放進(jìn)去的瞬間,整個禁地突然震動起來,冰墻上的冰棺紛紛炸開,里面的尸體直挺挺地站了起來,眼睛里冒著幽綠的光。
“快走!” 楚硯拽著沈落雁往通道盡頭跑,那些尸體的指甲長得老長,在冰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通道盡頭的石門后,傳來熟悉的咳嗽聲。楚硯推開門,看見沈知遠(yuǎn)靠在冰柱上,胸口插著半截冰劍,手里卻緊緊攥著塊晶瑩的玉佩 —— 那是冰魄世家的傳家寶玉,能暫時壓制異魔濁氣。
“爺爺!” 沈落雁撲過去時,老人已經(jīng)睜不開眼,只把玉佩塞進(jìn)她手里。
楚硯突然覺得不對。沈知遠(yuǎn)的傷口邊緣泛著冰晶,那是冰髓靈體獨有的自愈痕跡,可這冰晶里,卻纏著根極細(xì)的黑色觸須。
“小心!” 他剛想拽開沈落雁,老人突然睜開眼,瞳孔里滿是黑色的紋路,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沈落雁的手腕。
“抓住冰髓靈體……” 老人的喉嚨里發(fā)出不屬于人類的嘶鳴,“圣女要活的……”
沈落雁的冰劍刺穿老人心臟時,眼淚才掉下來。那些眼淚落在冰地上,瞬間凝成細(xì)小的冰鳥,撲棱棱地往通道外飛。
楚硯看著老人胸口滲出的黑血,突然明白過來。沈知遠(yuǎn)早就被異魔殘魂控制了,他留下的地圖和令牌,都是引誘他們來的陷阱。
禁地外傳來震天的咆哮,那些被血祭喚醒的尸體堵住了所有出口。楚硯把慕清寒背得更緊,摸出炎字令和玄字令,兩枚令牌在火光里發(fā)出嗡嗡的響聲。
“落雁,把玉佩貼在冰墻上?!?楚硯的聲音很穩(wěn),“沈長老沒騙我們,他把真正的出路藏在玉佩里了?!?/p>
沈落雁顫抖著將玉佩按在冰墻上,玉佩突然化作無數(shù)光點,在墻上拼出扇小門的形狀。門后傳來風(fēng)雪聲,隱約能看見片熟悉的冰原 —— 是冰魄世家真正的圣地,那里藏著能徹底關(guān)閉沉淵遺跡的方法。
那些尸體已經(jīng)圍了上來,指甲幾乎要刮到楚硯的后背。他看著沈落雁通紅的眼睛,突然想起在焚天原的那個夜晚,她說冰魄世家的人從不流淚。
“走。” 楚硯把兩枚令牌塞進(jìn)她手里,自己轉(zhuǎn)身迎向那些尸體,雷矛上的雷光映亮了他年輕的臉,“我斷后。”
沈落雁沒說話,只是拽著慕清寒鉆進(jìn)小門。她最后回頭時,看見楚硯被那些尸體圍住,卻突然大笑起來,笑聲里帶著少年人獨有的張揚,震得冰屑簌簌往下掉。
小門在身后緩緩關(guān)閉,沈落雁握緊手里的令牌,突然明白爺爺為什么說楚硯是關(guān)鍵。這個能吸收異魔濁氣的少年,身上藏著的不只是噬元玉符的秘密,還有種比冰髓靈體更堅韌的東西。
那是無論面對多少尸體和陷阱,都敢笑著往前沖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