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升旗儀式總帶著種冗長的沉悶。
林晚站在班級隊伍的末尾，聽著主席臺上校長念著泛黃的發(fā)言稿，目光卻落在了斜前方的隊伍里。江熠站在隔壁班的前排，白襯衫被晨風灌得微微鼓起，側(cè)臉在朝陽下輪廓分明。他似乎有些走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校服褲的口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上周在廢棄操場的對話像顆投入湖心的石子，雖沒掀起巨浪，卻總在不經(jīng)意間漾開漣漪。林晚知道，江熠大概是記住她了——以一種和前世截然不同的方式。
這就夠了。
她不急于一時，這一世的時間還很長，她有的是耐心慢慢玩。
“下面請各班代表上臺領取流動紅旗?！?/p>
廣播里傳來教導主任的聲音，打斷了林晚的思緒。各班班長排著隊走上主席臺，三班的班長是個戴眼鏡的男生，領完紅旗回來時，不小心撞到了隔壁班的女生。
那女生手里的文件夾“嘩啦”一聲掉在地上，里面的試卷散了一地。
“對不起對不起！”班長連忙道歉，手忙腳亂地去撿。
女生卻像是被點燃的炮仗，尖著嗓子喊：“你沒長眼睛?。窟@是我剛整理好的錯題集！”
周圍的目光瞬間聚集過來，班長的臉漲得通紅，手忙腳亂地撿著試卷，卻越撿越亂。
林晚皺了皺眉。那女生是高二（五）班的文藝委員，叫李萌萌，平時總愛跟在江熠屁股后面，前世就因為林晚多看了江熠兩眼，故意把她的作業(yè)本扔進了垃圾桶。
“不就是幾張紙嗎？”林晚忽然走上前，彎腰幫著撿試卷，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周圍人耳朵里，“撿起來就是了，至于這么大聲？”
李萌萌沒想到會有人插嘴，還是個她從沒放在眼里的女生。她上下打量著林晚，看到她敞開的領口和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眼里立刻露出鄙夷：“關你什么事？你誰啊？”
“三班，林晚?！彼褤旌玫脑嚲磉f過去，語氣平淡，“現(xiàn)在認識了？”
李萌萌被她這副不卑不亢的樣子噎了一下，伸手去搶試卷時，故意用力推了林晚一把：“多管閑事！”
林晚早有防備，順勢往旁邊踉蹌了兩步，恰好撞在路過的教導主任身上。
“哎喲——”她輕呼一聲，眼眶瞬間紅了，不是裝的，是真被推得有點疼。
教導主任被撞得一個趔趄，扶住眼鏡怒道：“干什么呢？”
李萌萌的臉唰地白了：“主任，我……”
“主任，對不起。”林晚搶先開口，揉著胳膊委屈地說，“我看到這位同學的試卷掉了，想幫忙撿一下，沒想到她好像不太高興……”
她這話說得委屈又無辜，配上紅彤彤的眼眶，任誰看了都覺得是李萌萌在欺負人。周圍已經(jīng)有人開始竊竊私語，看向李萌萌的眼神帶著點指責。
李萌萌氣得渾身發(fā)抖，卻百口莫辯：“不是的！是她……”
“好了！”教導主任打斷她，板著臉訓斥，“升旗儀式上吵吵鬧鬧像什么樣子？還推同學？回去寫份檢討交給我！”
李萌萌咬著唇，狠狠瞪了林晚一眼，不甘心地走了。
林晚看著她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狡黠。對付這種人，就得比她更“不講理”。前世的她總想著忍一忍就過去了，結果只會被欺負得更厲害。
“謝謝你啊，林晚。”班長感激地說。
“沒事?！绷滞硇α诵?，轉(zhuǎn)身歸隊。
陳瑤拉著她的胳膊，小聲說：“你剛才好勇敢啊……李萌萌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p>
“不好惹？”林晚挑眉，“再不好惹，也不能隨便欺負人吧？”
她頓了頓，看著陳瑤緊張的樣子，忽然覺得好笑：“你怕她？”
陳瑤點點頭，又搖搖頭：“不是怕……就是不想惹麻煩?！?/p>
“麻煩這東西，你越怕，它越來找你。”林晚拍了拍她的手背，“下次再有人欺負你，告訴我?！?/p>
陳瑤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覺得心里踏實了不少，重重地點了點頭。
升旗儀式結束后，林晚回教室的路上，被人攔住了。
是江熠。
他靠在走廊的欄桿上，白襯衫的領口微微敞開，手里轉(zhuǎn)著個籃球，看到林晚過來，停下動作：“剛才謝了?！?/p>
林晚挑眉：“謝我什么？”
“李萌萌……”江熠頓了頓，似乎有點別扭，“她平時……就這樣?！?/p>
“哦？”林晚故意逗他，“所以你是來替她道歉的？”
“不是?！苯诹⒖谭裾J，耳根有點紅，“我只是……”
“只是覺得我?guī)土四銈儼喟嚅L？”林晚笑著替他說完，“那不用謝，我跟他是同學?！?/p>
她繞過他想走，卻被江熠伸手攔住了。少年的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離她的胳膊只有幾厘米的距離。
“你……”江熠看著她，眼神有點復雜，“你跟以前不一樣?！?/p>
“以前？”林晚歪頭看他，“以前我什么樣？”
“就……”江熠想了想，“很安靜，總是低著頭。”
“人總是會變的嘛。”林晚踮起腳尖，湊近他耳邊輕聲說，“就像你，也不是永遠都冷冰冰的?！?/p>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廓，帶著淡淡的橘子汽水味。江熠猛地后退一步，耳根紅得快要滴血，手里的籃球“咚”一聲掉在地上，滾到了林晚腳邊。
林晚彎腰撿起籃球，指尖不小心碰到他剛才握過的地方，還帶著點溫熱的觸感。她把籃球拋回去，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貓：“你的球?！?/p>
江熠接住籃球，抱在懷里，半天沒說出話來。
看著少年窘迫的樣子，林晚心情大好，轉(zhuǎn)身蹦蹦跳跳地跑回了教室。陽光落在她晃動的馬尾辮上，像撒了一把金粉。
江熠站在原地，摸著發(fā)燙的耳朵，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心臟跳得像擂鼓。
他第一次覺得，原來女生可以這樣……鮮活。像夏日里冰鎮(zhèn)的橘子汽水，酸甜又清爽，讓人忍不住想多嘗一口。
下午最后一節(jié)是體育課，自由活動時，女生們都圍在樹蔭下聊天，男生們則在打籃球。
林晚沒像以前那樣躲在角落里看書，而是拉著陳瑤坐在籃球場邊的臺階上。
“你看江熠他們班打球呢？”陳瑤捅了捅她的胳膊，小聲說，“好多女生都在看他?！?/p>
林晚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江熠正在場上運球，白色的籃球服被汗水浸濕，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年清瘦卻有力的線條。他一個漂亮的轉(zhuǎn)身，躲過對方的防守，起跳，投籃——籃球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穩(wěn)穩(wěn)地落進了籃筐。
場邊立刻響起女生的尖叫。
“江熠好帥！”
“太棒了！”
江熠落地時，目光下意識地往臺階這邊掃了一眼，恰好對上林晚的視線。少女正托著腮看他，嘴角噙著淡淡的笑，眼神里沒有癡迷，也沒有羞怯，就像在看一場有趣的比賽。
他的心莫名漏跳了一拍，耳根又開始發(fā)燙。
“你看，他在看你！”陳瑤激動地抓住林晚的胳膊。
“看到了?！绷滞砺唤?jīng)心地應著，忽然站起身，“走，打球去?！?/p>
“啊？”陳瑤一臉茫然，“打、打球？我們？”
“對啊。”林晚拉著她往器材室走，“總不能一直看著吧？”
器材室的老師認識林晚，知道她是“好學生”，看到她來借籃球，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你要打籃球？”
“嗯?！绷滞睃c點頭，“老師，有沒有小點的球？”
“有有有?！崩蠋熯B忙找了個粉色的籃球給她，“小心點，別受傷?！?/p>
“謝謝老師?！?/p>
林晚抱著籃球回到場邊時，男生們的比賽剛好結束。江熠被一群人圍著，正拿毛巾擦汗。
林晚沒管他們，拉著陳瑤在場邊練習投籃。她以前從沒打過籃球，動作生疏得很，球剛?cè)映鋈ゾ驮以诹嘶@板上，彈回來差點砸到自己。
陳瑤嚇得尖叫，林晚卻笑得前仰后合。
“晚晚，我們還是別打了吧……”陳瑤拉著她的胳膊，“好丟人啊?！?/p>
“丟人怕什么？”林晚撿起球，又試了一次，這次連籃板都沒碰到，“誰不是從不會開始的？”
她的聲音不大，卻剛好傳到不遠處的江熠耳朵里。少年擦汗的動作頓了頓，看向場邊那個笨拙卻笑得燦爛的身影。
陽光落在她揚起的臉上，汗水順著脖頸滑進領口，留下一道淺淺的水痕。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短褲，露出纖細卻筆直的腿，明明動作笨拙得像只剛學飛的小鳥，卻讓人移不開眼。
“熠哥，看什么呢？”旁邊的男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吹了聲口哨，“看三班那個林晚？她今天怎么回事？轉(zhuǎn)性了？”
江熠沒說話，把毛巾搭在肩上，邁步朝林晚走去。
“喂?！彼驹诹滞砩砗螅曇粲悬c啞，“姿勢不對?！?/p>
林晚嚇了一跳，轉(zhuǎn)身看到他，挑眉：“你會教我？”
江熠被她問得一愣，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那來吧?！绷滞戆亚蜻f給他，“教我。”
周圍的人都驚呆了，包括陳瑤和江熠的那幫兄弟。誰也沒想到，江熠竟然會主動要教女生打球，更沒想到林晚敢讓他教。
江熠拿著球，有點不知所措。他其實從沒教過別人打球，更別說是女生。
“站好?！彼辶饲迳ぷ樱ψ屪约嚎雌饋礞?zhèn)定些，“膝蓋彎曲，手抬高，瞄準籃筐……”
他站在林晚身后，伸手想糾正她的姿勢，指尖剛要碰到她的胳膊，又猛地收了回來，改成了示范動作：“像這樣。”
林晚看著他標準的投籃姿勢，忽然覺得有點好笑。這個平時看起來冷冰冰的少年，竟然還有這么笨拙的一面。
“我試試。”她接過球，按照他說的姿勢站好，屈膝，抬手，投籃。
籃球還是沒進，砸在籃筐邊緣彈了出去。
“差一點?！苯诘穆曇衾飵еc不易察覺的鼓勵。
“再來。”林晚撿起球，又投了一次。
這次球擦著籃筐滾了進去。
“進了！”林晚歡呼一聲，轉(zhuǎn)身想跟江熠擊掌，手伸到一半才想起他們好像沒那么熟，又尷尬地收了回來，撓了撓頭，“運氣好?！?/p>
江熠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覺得，這大概是他見過最可愛的“運氣好”了。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輕輕跟她擊了下掌：“不是運氣?！?/p>
掌心相觸的瞬間，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林晚的手軟軟的，帶著點汗?jié)竦臏責?。江熠的手卻很燙，像揣了個小太陽。
“叮鈴鈴——”下課鈴響了，打破了這短暫的曖昧。
“放學了?！绷滞硎栈厥?，臉上有點熱，“謝了，教練?！?/p>
她抱起球，拉著還在發(fā)愣的陳瑤就跑，馬尾辮在身后甩得飛快。
江熠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手心，那里好像還殘留著她的溫度。旁邊的男生湊過來，擠眉弄眼地說：“熠哥，行啊你，這就搭上了？”
江熠沒理他，只是看著林晚跑遠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笑意。
夕陽把操場染成了金紅色，籃球架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少年站在光暈里，手里還抱著籃球，心里像揣了只亂撞的小鹿，甜絲絲的。
林晚拉著陳瑤跑出操場，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跳得好快。她拍了拍胸口，喘著氣說：“嚇死我了?！?/p>
“晚晚，你跟江熠……”陳瑤一臉八卦。
“沒什么啊?！绷滞砥綇土艘幌潞粑?，“就是他教我打了個球。”
“可他跟你擊掌了！”陳瑤激動地說，“他從來沒跟女生擊過掌！”
林晚愣了一下，隨即笑了：“那又怎樣？”
是啊，那又怎樣？
前世她把江熠當成遙不可及的光，連跟他說句話都要鼓足勇氣?？涩F(xiàn)在，她發(fā)現(xiàn)這個少年也會臉紅，也會笨拙，也會有溫柔的一面。
他不是光，只是個普通的、會讓人心動的少年。
而她，也不是只能仰望光的塵埃。她可以走到光的身邊，甚至……讓光為她停留。
“對了，”林晚忽然想起什么，“明天周六，你有空嗎？”
“有啊，怎么了？”
“陪我去買條裙子吧。”林晚笑著說，“總穿校服，有點膩了?！?/p>
陳瑤驚訝地睜大眼睛：“買裙子？你要穿裙子？”
“對啊?！绷滞砜粗爝吔k爛的晚霞，語氣輕快，“我想穿得漂亮點?！?/p>
穿漂亮的裙子，做喜歡的事，愛想愛的人。
這一世，她要活得像株迎著陽光生長的向日葵，熱烈，明亮，再也不委屈自己半分。
至于那些曾經(jīng)欺負過她的人，那些看不起她的眼光，就讓他們都見鬼去吧。
風吹起她的衣角，帶著夏日傍晚特有的涼爽。林晚哼著不成調(diào)的歌，拉著陳瑤的手往校門口走，背影輕快得像要飛起來。
她知道，從今天起，一切都不一樣了。
那個規(guī)規(guī)矩矩的林晚已經(jīng)死在了前世的雨夜里，現(xiàn)在活著的，是一個嶄新的、渴望自由的靈魂。
一個……正在慢慢變成“小妖精”的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