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房負責定期向各宮主子處送鮮花。翊坤宮皇后處,自然是最上等的花材,由花房掌事太監(jiān)親自挑選,再由固定的、信得過的宮女送去。
魏嬿婉的目標,從來不是取代掌事太監(jiān)。她要的,是一個微小的、能接觸到翊坤宮外圍的機會。
她更加沉默地干活,將分配給她的每一盆花、每一束枝都打理得精神抖擻。終于,一次掌事太監(jiān)臨時被內(nèi)務府叫走,而翊坤宮又派人來催要幾盆新開的墨菊。
時間緊迫,花房里幾個得力的宮女手上都有活計。管事宮女環(huán)視一圈,目光落在角落里安靜整理花枝的魏嬿婉身上。
“魏嬿婉!”管事宮女喊道,“你,手腳麻利點,把這四盆墨菊送到翊坤宮后角門,交給守門的春嬋姑娘!記住,放下花就走,莫要多嘴,更不許東張西望!沖撞了貴人,仔細你的皮!”
“是?!蔽簨魍竦兔柬樠鄣貞?,聲音平靜無波。她放下手中的活計,洗凈手,和另一個被臨時指派的粗使太監(jiān)一起,抬起那沉重的花架。
通往翊坤宮的路,魏嬿婉走得異常平穩(wěn)。她低著頭,目光只落在自己腳尖前寸許的地面,對沿途的雕梁畫棟、金碧輝煌視若無睹。只有貼身處那包小小的“醉朦朧”,像一顆即將引爆的毒種,散發(fā)著無聲的灼熱。
翊坤宮的后角門肅穆而安靜。守門的宮女春嬋,穿著一身比花房宮女體面得多的湖綠色宮裝,面容姣好,眉眼間帶著一絲屬于皇后近侍的矜持與審視。
她看著魏嬿婉和太監(jiān)將花架放下,目光在那幾盆開得正好的墨菊上掃過,微微頷首。
“放下吧。”春嬋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慣常的疏離。
“是,春嬋姐姐。”魏嬿婉和太監(jiān)依言放下花架,恭敬地退后一步。
就在太監(jiān)轉(zhuǎn)身準備離開的瞬間,魏嬿婉像是腳下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身體一個趔趄,低低驚呼一聲,向前撲倒。她撲倒的方向,不偏不倚,正對著春嬋!
“哎喲!”春嬋猝不及防,被撞得后退半步,繡鞋踩在花架邊緣,蹭上了一點濕泥。她柳眉倒豎,臉上瞬間罩上一層寒霜:“放肆!沒規(guī)矩的東西!眼睛長到哪里去了?”
“姐姐恕罪!姐姐恕罪!”魏嬿婉嚇得魂飛魄散般,立刻跪倒在地,連連磕頭,聲音帶著哭腔,身體抖如篩糠,“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是奴婢沒站穩(wěn),沖撞了姐姐!
求姐姐饒命!”她一邊磕頭,一邊手忙腳亂地從懷里掏出一方洗得發(fā)白、但還算干凈的舊帕子,膝行上前,就要去擦春嬋鞋上的泥點,姿態(tài)卑微到了塵埃里。
“滾開!誰要你的臟手碰!”春嬋厭惡地后退一步,避開了她的手。看著眼前這宮女嚇得面無人色、抖成一團的可憐相,春嬋心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些,但厭惡更甚。
她皺著眉,撣了撣自己并無灰塵的衣襟,仿佛被什么臟東西沾到了一樣,“笨手笨腳!還不快滾!”
“是是是!奴婢這就滾!這就滾!”魏嬿婉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站起來,看也不敢再看春嬋一眼,低著頭,跟著那早已等得不耐煩的太監(jiān),腳步慌亂地匆匆離去。
她轉(zhuǎn)身時,臉上那極致的惶恐瞬間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靜。
方才撲倒的瞬間,她藏在袖中的指尖,已將一小撮“醉朦朧”的粉末,精準地彈在了春嬋外袍下擺內(nèi)側一個不起眼的褶皺里。
那粉末顏色深褐,混在深色衣料的紋理中,幾不可查。而春嬋此刻正為鞋上的泥點和被沖撞的惱怒所擾,根本不會留意到衣角這點微末的異樣。
完成了。魏嬿婉跟在太監(jiān)身后,快步離開翊坤宮的范圍。身后那巍峨的宮殿,在春日午后的陽光下,顯得金碧輝煌,不可一世。她微微勾起唇角,一絲冰寒徹骨的笑意,無聲地湮沒在御花園繁茂的花木陰影里。
醉朦朧,去吧。讓那九五之尊,也嘗嘗夜夜驚魂、疑心生暗鬼的滋味。
讓那看似堅不可摧的帝后情深,在這無聲的熏染下,悄然布滿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