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從南香院出來,林宛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棲枝院。她的裙擺沾著水漬,發(fā)間的步搖歪斜欲墜,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魂魄。
青竹提著燈籠跟在身后,暖黃的光映出林宛慘白的臉色。
“小姐…”青竹聲音發(fā)顫,“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您也要保重……”
話音未落,林宛的身子突然晃了晃。青竹還未來得及伸手,就見那道纖細的身影直直向前栽去。
“小姐!”青竹的驚叫聲劃破寂靜。
她撲上前去,林宛的身子已經(jīng)軟軟地倒在她懷中。觸手的肌膚滾燙如火,青竹這才驚覺自家小姐的額頭燙得嚇人。
“快來人!快去請秦府醫(yī)!”青竹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她半抱半拖著林宛往內(nèi)室走,眼淚大顆大顆砸在林宛蒼白的臉上。
院里的丫鬟們聞聲趕來,七手八腳地將人抬進內(nèi)室。
青竹顫抖著解開林宛的衣領(lǐng),這才發(fā)現(xiàn)她脖頸處泛著不正常的潮紅,鎖骨下方還有幾處可疑的紅痕。
“水…快拿冷水來!”青竹聲音發(fā)顫,手忙腳亂地擰著帕子,“再派人去稟告老爺!”
窗外,最后一絲暮光也被夜色吞噬。檐下的風燈搖晃著,將眾人慌亂的身影投在窗紙上。
不過半盞茶功夫,須發(fā)花白的秦府醫(yī)便提著藥箱匆匆趕來。
他搭脈時眉頭越皺越緊,最后長嘆一聲:“高燒不退,又兼小姐自幼體弱,這才體力不支暈了過去?!?/p>
話音方落,門外已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林知遠滿頭大汗,腰間魚袋隨著步伐叮當作響。
這位素日里威嚴的吏部尚書,此刻竟踉蹌著撲到女兒榻前,連聲喚道:“宛兒?宛兒?”
青竹“撲通”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地上:“還請老爺責罰!小姐在山寺就染了風寒,后來急著見夫人,奴婢竟忘了稟告……”
他顫抖著撫過女兒滾燙的額頭,“現(xiàn)在說這些做什么……”他聲音啞得不成調(diào),“煎藥去吧。”
秦府醫(yī)開的方子里添了安神的朱砂。青竹守著藥爐不敢眨眼,看著褐色的藥汁在陶罐里翻滾,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通紅的眼眶。
她想起小姐手臂上那道猙獰的傷口,失魂落魄的眸子,脖頸上的紅痕,還有那要命的纏情絲……
青竹不愿再想下去,她實在是心疼自家小姐。
待藥煎好,青竹輕手輕腳地進了房內(nèi),小心翼翼托起林宛的后頸??嗨幦牒頃r,昏迷中的林宛無意識地皺眉。
青竹又落下淚來,“小姐……”
三日后,林宛在昏睡中動了動指尖,晨光透過紗帳,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她緩緩睜開眼,看見青竹蜷在榻前的矮凳上睡著了,眼下兩團青黑,手里還攥著半濕的帕子。
林宛撐著身子坐起,一陣眩暈襲來。她咬了咬唇,輕輕扯過錦被蓋在青竹身上。不料這細微的動作還是驚醒了小丫鬟。
青竹微微睜眼,見人醒了,流淚歡喜道,“小姐,您終于醒了!”她急忙去探林宛的額頭,“燒退了些,可還難受?”
林宛搖搖頭,因著將人吵醒了有些不好意思,輕聲問道,“我睡了幾日?”
“整整三日了。”青竹抹著淚,“老爺每日下值都來看您,今早還吩咐廚房熬了參湯……”
“還有六日……”林宛無意識地攥緊被角,指尖發(fā)白。
纏情絲發(fā)作的日子愈來愈近了,她想起那夜男子模糊的低語,“寒玉可暫緩?!?/p>
心中有些成算。
似是想到什么,林宛猛地抬頭,“我生病這事,沒告訴母親吧?”
青竹連忙搖頭:“除了老爺、秦府醫(yī)和院里幾個貼身的,再無人知曉。夫人那邊只說是您又外出禮佛去了?!?/p>
林宛長舒一口氣,卻牽出一陣輕咳。她望著窗外初綻的海棠,忽而問道,“青竹,我們府上可有寒玉?”
“寒玉?”青竹皺了皺眉,細細數(shù)道,“府上有白玉、青玉、黃玉、岫巖玉、獨山玉………”
數(shù)了半晌,她終是搖了搖頭,“小姐,好似沒有寒玉?!?/p>
“無礙?!绷滞鹈銖娦α诵Γ按疑碜雍眯?,便出府去尋尋?!?/p>
青竹點點頭,“都聽小姐的?!?/p>
就這般,林宛又在府中養(yǎng)了三日。這日清晨,日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閨房時,林宛已經(jīng)披衣起身。
這已是“纏情絲”發(fā)作后的第七日,距離下次發(fā)作只剩三日了。
“小姐,您怎么起來了?”青竹端著藥碗進來,見林宛已穿戴整齊,急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秦府醫(yī)說您這高熱才退,需得再靜養(yǎng)。”
林宛接過藥碗一飲而盡,苦得微微蹙眉:“不能再等了。”
“可您的身子……”
“備車吧。”林宛系上素白披風,“去西市?!?/p>
青竹還想再勸,卻見自家小姐已經(jīng)穿戴整齊,這才作罷。
馬車轆轆駛過朱雀大街,林宛輕掀車簾一角。
西市已是人聲鼎沸,胡商牽著駱駝叮當走過,貨郎擔著時新果子吆喝,空氣里飄著剛出爐的甜餅香氣。
青竹遞來浸過香露的帕子:“小姐捂好口鼻,這市井濁氣最易染病?!?/p>
林宛接過,“先去瑞玉軒。”
瑞玉軒便是上京城最大的玉料鋪子。
瑞玉軒的朱掌柜聽完來意,連連擺手:“寒玉?那可是要碰機緣的。”他指著柜上一尊青玉觀音,“您瞧這尋常藍田玉,已是紋如凍冰,但離真正的寒玉還差著……”
話未說完,林宛已搖頭離去。
轉(zhuǎn)過三條街巷,主仆二人又進了藏珍閣。滿頭珠翠的女掌柜笑道:“姑娘來得巧,前日剛收了對冰紋玉鐲……”
待取出細看,卻是尋常白玉摻了銀絲。林宛指尖剛觸到玉面就失望垂手,沒有那沁骨的涼意。
“寒玉?”瑞寶齋的老掌柜捋著胡須搖頭,“姑娘說的可是藍田冰紋玉?那東西十年難出一塊,老朽這輩子也沒見過幾次?!?/p>
至午時,主仆二人已走了七八家鋪子,皆無所獲。青竹見林宛臉色愈發(fā)蒼白,忍不住勸道:“小姐,要不先用膳吧?”
林宛輕嘆,抬眼瞧見不遠處一座三層酒樓,飛檐下懸著“攬月閣”的金字招牌,便點頭道:“去那兒歇歇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