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終于肯留在上京了,我開心極了,整日圍在姐姐身邊家長里短地講著宮里的故事,每次她都笑地前仰后合,我被她的樣子也逗笑了,笑得我傷口直疼。姐姐不許我再笑了,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霸道的姐姐。我也佯裝生氣,她便不得不低頭認(rèn)錯,千方百計(jì)哄我開心,姐姐還真好騙。
自從姐姐留下后,怡華殿里又熱鬧起來,她常在院內(nèi)舞刀弄槍,惹得淮雪都不敢來找我。倒是太子殿下來得勤了,閑來無事時(shí)總會陪姐姐比劃兩下,可就是武功太差,次次都輸給姐姐,還不如紀(jì)晨偶爾還能僥幸贏兩次。
提到紀(jì)晨我心中不免空落落的,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到他的消息,姐姐這次回來也不像之前總會給我講關(guān)于他的事情,只是刻意地敷衍我道:“沒怎么變,還是那老樣子?!?/p>
沒怎么變是變了多少,是胖了還是瘦了?是高了還是黑了?是依舊像個(gè)儒生還是已經(jīng)有了將軍的模樣?是不是像父親一樣威武?我心中有無數(shù)個(gè)問題,可我卻什么都沒問出口,只喃喃自語道:“沒變就好,沒變就好?!?/p>
姐姐攬住我的肩膀,我們頭挨著頭,她小聲試探地問我:“阿寧,你覺得江淮清這人怎么樣?”
我不假思索地回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p>
姐姐嫌棄道:“少弄些文人騷客的東西搪塞我,我一粗人聽不懂這些?!崩^而又搡了搡我肩膀問道:“你就說說你心里怎么想的,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求皇上為你二人賜婚,你…你愿意嗎?”
此話一出,我沉寂片刻,姐姐忙說:“罷了罷了,你若不愿嫁,誰敢逼你我提刀去見他!”
其實(shí)我早就聽聞皇上想要為我們姐妹二人賜婚,姐姐是擔(dān)心我所托非人,便想親自為我尋門親事。江公子雖不如其他人地位顯赫,卻與我性情相投,實(shí)屬良配。
只是我從未想過嫁人,姐姐突然問出口來,我竟不知如何回答,可見她如此慌張,我倒覺得有趣了些,便逗她道:“那姐姐呢,是真心愿嫁還是迫不得已?”
姐姐驕傲地仰起頭,朗聲道:“我不愿之事,誰敢逼我!”
我繼續(xù)打趣道:“也就是說…你喜歡太子殿下!”
說完我便向門口跑去,只見姐姐瞬間臉頰緋紅,沖著我就追過來嬌橫道:“好哇!你整日跟著他們就學(xué)這些,今天我要好好教教你!”
嚇得我邊往外跑邊大笑道:“你怎么敢做還不敢當(dāng)啦!”
姐姐說不過我,臉色憋得通紅,站在院中氣地直跺腳,我瞧她這樣笑得更加放肆了,一個(gè)不留神正撞一人滿懷,姐姐忙喊道:“小心!”
哪知這人竟這般不經(jīng)撞,我倆齊齊跌倒在地,我定睛一看正是江公子,平日里總是溫文儒雅,此刻卻狼狽地掙扎起身。此情此景我竟覺得甚是有趣,又忍不住笑地前仰后合,他欲拉我起身,結(jié)果又被我?guī)У乖诘亍?/p>
一旁的淮雪快步走向姐姐告狀道:“阿寧姐,你倒是管管書音姐姐,這樣子成何體統(tǒng)?!?/p>
姐姐愣了一下,很快和我使個(gè)眼色一本正經(jīng)道:“姐姐,江公子是位雅士,你莫要再逗他?!?/p>
姐姐學(xué)得還真像,我自己都有些恍惚,我也起身拍了拍衣裙,故作大方道:“開個(gè)玩笑,淮清兄莫怪,不知今日來有何事?”
江公子忙起身整理著衣衫,朝我作揖道:“太子殿下說一來看看二小姐身子可好些,二來有些事要與大小姐商議?!?/p>
這時(shí)我們才注意到站在后方的太子殿下,夜色雖暗卻也比不過他的臉色。眾人見太子殿下一動不動,正不知如何是好時(shí),姐姐柔聲道:“今夜月色正好,不如坐在這院中賞月,我命人準(zhǔn)備些茶點(diǎn)來可好?”
太子殿下依舊板著臉,但已然坐下。眾人長舒一口氣,我和姐姐各坐在他一側(cè),淮雪緊挨著姐姐,江公子只得挨著我。
滿桌只有淮雪一人嘰里呱啦說個(gè)不停,對著姐姐噓寒問暖,這里有沒有不舒服,有沒有落下病根,如果難受一定要告訴她,姐姐許是被她吵的頭疼,拿起一塊糕點(diǎn)就塞到她嘴里,淮雪吃著糕點(diǎn),開心不已。
我看著這一幕,努力學(xué)著姐姐忍住不笑,維持表面的孤傲,這可真是難為我了。
只是太子殿下仍是不說話,可臉色似乎比方才好了不少。他細(xì)細(xì)品著茶,時(shí)不時(shí)地瞟向姐姐,轉(zhuǎn)而又悶頭喝起了茶。
我想盡快結(jié)束這場莫名其妙的聚會,便提醒太子殿下道:“不知太子找我商議何事?”
太子殿下定了定神道:“父皇準(zhǔn)我去參加祭祀大典,要我?guī)е阋黄?。?/p>
我心中不禁竊喜,皇上這是準(zhǔn)了姐姐與太子殿下的婚事。我偷偷瞥向姐姐,只見她低頭淺笑,剛剛恢復(fù)如常地臉頰又漾起了一層紅暈?;囱┮姞顡?dān)憂道:“阿寧姐你臉怎么這么紅?要不要傳太醫(yī)?”
我看姐姐正在極力控制自己的白眼,輕聲細(xì)語道:“多謝妹妹關(guān)心,這院中風(fēng)大,恐受了風(fēng)寒,擾了各位雅興,阿寧先行告退?!?/p>
只見太子起身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們就先回了?!闭f罷也帶著江家兄妹離開了,淮雪還依依不舍地望著姐姐,姐姐頭也沒回地進(jìn)了屋,我忍不住扶額直搖頭。
等他們都離開后,我和姐姐看向彼此,開懷大笑,姐姐不滿道:“我哪有你演地那么呆板?”
“我這還給你加了幾分靈動之氣呢!”我反駁道,“我哪有你演得那般嬌氣?”
姐姐卻揚(yáng)眉道:“平日里可比這還要嬌氣,不是嗎?姐姐~”還矯揉造作地學(xué)著我的樣子,我沖過去抓她的癢癢肉,倆人鬧做一團(tuán),笑得喘不過氣來,姐姐先認(rèn)輸?shù)溃骸昂美病美?,我不學(xué)你了,不學(xué)了…”
我也累得不行,一聽她認(rèn)輸瞬間倒在地上,姐姐嫌地上涼,硬是拉著我到床榻上,我們并排躺著,想著方才的鬧劇又忍不住咯咯直笑,姐姐突發(fā)奇想道:“不如祭祀大典你替我去如何?”
“皇上這是認(rèn)了你這個(gè)兒媳。”
“我還輪不到他認(rèn),得看我愿不愿意認(rèn)他才是。”
“姐姐你又胡鬧了!”我有些嚴(yán)肅道。
姐姐笑道:“你越來越像太子了?!?/p>
可沒想到最后我也陪著姐姐一起胡鬧,祭祀大典那日,姐姐突然稱自己身體不舒服,將典禮穿的衣服送給我,讓我代替她去。
太子殿下已在門外等候多時(shí),我只能硬著頭皮穿上衣服隨他同去,還好太子殿下并未說什么,只是一路冷著臉,怪不得姐姐總說太子殿下是個(gè)冰塊,站在他身旁確是冷颼颼的。
還好一切順利,大典之上我跟著太子也并未出什么差錯,就是要一直板著身子,頂著重重的頭飾保持微笑,臉都快僵了,我心中感嘆著太子妃果然不好當(dāng)。
儀式結(jié)束后,太子將我送回怡華殿后冷冷道:“阿音呢?”
我從未見他如此嚴(yán)肅,被他氣勢嚇得不敢吱聲,原來他一早就知道了。見我不語,他又語氣冰冷地問了一遍,我只得支支吾吾答道:“姐姐…身子不舒服…在寢殿休息…”
“帶我去。”他言簡意賅道。
我忙差人去通知姐姐,可太子殿下走得急,我們根本追不上他的步伐。到了寢殿門口,他突然駐足,示意我去敲門,我輕輕叩門,見屋內(nèi)未有回應(yīng),心中不禁一沉,我又敲了敲,可還不見回音。
我轉(zhuǎn)頭看向他,只見他黑著臉一言不發(fā),我正欲解釋,他旋即轉(zhuǎn)身離開,只留下一句今日之事誰也不許外傳,違者重罰的命令。
眾人噤若寒蟬,我從未見過太子殿下這般生氣,姐姐也真是的,平日里胡鬧些也就罷了,偏偏挑今日。我也真夠笨的,往日里模仿姐姐都像模像樣,怎么今日就被發(fā)現(xiàn)了。我內(nèi)心忐忑不安,擔(dān)心這一次太子殿下是真的動怒了。
天色漸暗,我站在殿外望著大門口,姐姐還是沒有回來,派去打探消息的人說太子殿下也未回。我焦急地反復(fù)踱步,一旁的丫鬟見狀忙勸我回去休息,莫要再著了風(fēng)寒,又讓大小姐擔(dān)心。我有些氣道:“她若真關(guān)心我就不會鬧這么一出!”
那丫鬟不再作聲,回屋給我取了件披風(fēng),又拿了個(gè)湯婆子遞給我。我真被她氣笑了,如今這天氣谷雨已過,哪里還用得著湯婆子,可當(dāng)我接過手來,貪婪地感受著陣陣暖流,任其在我體內(nèi)四處流散,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腳竟如此冰冷。
我感激地看向她,她低頭淺笑道:“是大小姐讓我給您備著的,大小姐說您在北境苦慣了,向來都自己咬牙堅(jiān)持,不愿麻煩別人,讓我以后多替你想著?!?/p>
聽到這話我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起來,不安道:“為什么要你,她呢?姐姐不打算要我了嗎?”
那丫鬟依舊低著頭,小聲道:“大小姐日后嫁給殿下要處理的事自然多起來,她擔(dān)心自己照顧不周,才讓奴婢多上心,二小姐莫要憂心?!闭f完就把頭別了過去,再也沒看我。
我輕聲應(yīng)著,不再追問,只是心里總是惶惶不安,這丫頭自姐姐入宮便一直跟在她身邊,按道理姐姐做了太子妃,她應(yīng)該去幫襯著姐姐才對?;蛟S是皇后娘娘另有安排吧,我自我安慰著,依舊坐在院中聽著門外的動靜。
不知過了幾時(shí)太子殿下終于回來了,我激動地奔向門口,只見姐姐蜷縮在太子懷中,睡得很香。太子抱著姐姐慢慢向?qū)嫷钭呷?,眾人都很識趣,輕手輕腳地在一旁引著路。
到了屋內(nèi),太子譴退了眾人,只讓我留下。他緩緩將姐姐放在床榻上,熟練地替她脫下鞋襪。我遞給他一條帕子,他擦了擦手,又輕輕為她蓋上被子,然后自己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姐姐,仿佛要確認(rèn)她已安然入睡才肯離去,眼里沒有一絲責(zé)備,卻滿是自責(zé)。
我心中疑惑,仔細(xì)打量著姐姐有沒有受傷,可看來看去好像并未有什么異樣,反倒是太子殿下的臉上似乎還殘留著斑斑紅印。
他見我一直盯著,起身示意我一同出去,輕輕扣上門與我在屋外低聲道:“是我惹阿音不高興了,這是我應(yīng)得的?!?/p>
我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太子殿下,他一向沉穩(wěn)冷靜,可此刻臉上滿是患得患失。我欲言又止,不知該說些什么。
只聽他又愧疚道:“書寧,對不起?!?/p>
我被他弄得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父皇要為你們姐妹賜婚,我舍不得阿音,求父皇為我們賜婚,父皇允了,”他眼中閃著光芒,可轉(zhuǎn)而又黯淡道:“可她今日假扮你去尋了淮清…”
見他悵然若失,我忙解釋道:“姐姐幾日前與我說過,若我喜歡江公子,便去求皇上為我們賜婚,姐姐她是為了我才…”
太子擺了擺手說道:“我知道她心里放不下你,自覺對你虧欠頗多。”
我心道姐妹之間何談虧欠,你一外人哪里懂這些,可話音未落他突然跪在我面前,一如往日嚴(yán)肅沉穩(wěn)道:“書寧,阿音欠你的,我日后替她還,我只求你勸勸她,凡事多先想想自己,莫要苦了自己,她愿意聽你的?!?/p>
我本想學(xué)姐姐罵他幾句,可見他如此誠懇,竟生出惻隱之心,一邊伸手扶他起來,一邊道:“你們誰也不欠我的,有什么可還。倒是你,別仗著自己是太子,身份尊貴就欺負(fù)…”話到嘴邊又讓我硬生生咽了回去,見他臉頰還未褪去的紅印自覺理虧,又改口道:“莫要仗著自己身份惹姐姐不高興!”
他點(diǎn)點(diǎn)頭又期許地看著我,“放心吧,不用你說我也會勸姐姐多多照顧好自己?!蔽覄裎康?。
他粲然一笑,向我行了個(gè)大禮才肯離開。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太子殿下笑起來竟是這般溫柔,我多希望日后也能常常見他這般歡心。但我食言了,那一年,姐姐還是為了我離開了太子殿下,遠(yuǎn)嫁至南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