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p>
一聲悠長而清晰的腸鳴突兀地響起,在寂靜的街角顯得格外響亮。
蘇時下意識地捂了下腹部,一股尖銳的饑餓感。
今天奔波勞碌,從清晨在小姨媽家匆匆扒了幾口早飯開始,粒米未進,身體早已透支到極限。胃袋空空如也,連帶著精神也愈發(fā)疲憊沉重。
昏黃的路燈下,一家新開的小面館透出暖融融的光,簡陋的招牌上用醒目的紅字寫著:“新店開業(yè)!素面一碗,僅需兩塊五!”
是那家新來的店!
兩塊五!……
這價格如同黑暗中的螢火,瞬間吸引了蘇時疲憊的視線。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挪過去。
“老板,來碗素面?!?/p>
聲音沙啞干澀,帶著顯而易見的疲憊。
“唉,來嘍!”
應聲的是個三十出頭的男人,趿拉著人字拖,大褲衩松松垮垮,嘴角斜叼著半截快要燃盡的香煙,火星在昏暗中明滅。他動作麻利得驚人,下面、撈面、澆湯一氣呵成,語氣帶著一種自來熟的市井氣:
“小哥,加不加蛋?香噴噴的煎蛋,只要一塊!”
“額,不用了。”
蘇時幾乎是立刻拒絕,聲音有些發(fā)緊。
他何嘗不想?但翻遍口袋,幾張皺巴巴的零錢加起來也不到一百塊。
這份窘迫像無形的刺,扎得他難受。他得盡快找到生計,不能再讓小姨媽獨自扛著生活的重擔了。
以前在酒吧,靠拳頭和眼力還能混口飯吃,處理鬧事者也算得心應手??勺詮哪羌潞蟆瓢衫习迥潜苤植患暗难凵袼€記得清清楚楚。
斷了收入,加上接踵而至的詭異事件,他就像被卷入漩渦的落葉,根本無力掙扎。
送外賣?工地搬磚?還是……蘇時擰緊眉頭,思緒紛亂如麻。
“面來咯!”老板李川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一碗熱氣騰騰、分量十足的素面放在了面前。清湯寡水,卻散發(fā)著勾人食欲的樸素香氣。
蘇時掰開一次性筷子,埋頭開吃。饑餓感讓他幾乎是囫圇吞下第一口面。再撈時,筷子卻意外地觸到了碗底一個柔軟而富有彈性的物體。
撥開面條,一顆邊緣圓潤、中心蛋黃還微微顫動的荷包蛋,赫然臥在清湯里,像一枚沉甸甸的、無聲的饋贈。
蘇時猛地抬頭,看向灶臺后忙碌的身影。
李川仿佛背后長了眼睛,頭也沒回,一腳踩在旁邊的小矮凳上,自以為瀟灑地撩了撩額前被汗水黏住的幾縷碎發(fā),咧開嘴,露出一個混雜著江湖氣和莫名真誠的笑:
“嘿,小孩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光吃素面哪行?得補點!吃吧,送你的,甭客氣!”
看著李川那略顯滑稽又透著實在的“耍帥”動作,蘇時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那句簡單的“謝謝”在舌尖滾了幾滾,竟有些難以出口。一種復雜的情緒涌上來——是感激,是窘迫,是自尊心被無意間觸動的微酸,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溫暖?
他微微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緒,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
“謝了,大叔?!?/p>
頓了頓,他幾乎是咬著牙,低聲補充了一句,更像是對自己立下的誓言:
“以后……一定還你?!?/p>
他不再言語,只是埋下頭,更加快速而安靜地吃著面。每一口都嚼得很認真,連同那顆意外出現(xiàn)的、帶著人情溫度的煎蛋,以及碗里最后一點湯水,都吃得干干凈凈。起身時,他用力地、近乎是鄭重地朝李川點了點頭,然后轉(zhuǎn)身,那略顯單薄卻挺得筆直的背影,迅速融入了街巷深處流動的暗影和人潮之中。
“艸!老子真有那么老?!” 蘇時那句“大叔”的余音仿佛還在耳邊,李川額角的青筋歡快地跳了兩下,差點把嘴里的煙屁股咬斷。
被一個十八歲的小孩叫大叔!
*真讓向陽那烏鴉嘴說中了!這小鬼什么眼神!*
他叼著煙,目光卻如鷹隼般追隨著蘇時消失的方向,直到那身影徹底不見。一縷青煙從唇邊裊裊升起,模糊了他臉上玩世不恭的神情,只留下一抹深沉的思索。他低聲咕噥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透過某種無形的連接,向遠方匯報:
“嘖,這小鬼……骨頭還挺硬,心氣兒也不低?!?語氣里帶著一種審視后的、不易察覺的認可。
*就是這眼光,實在有待提高!*
在他耳廓上,一枚幾乎與皮膚融為一體的微型通訊器,極其隱蔽地閃過一道微弱的藍光,瞬間熄滅。
然而,就在藍光熄滅的剎那,一陣被極力壓抑卻依舊清晰可辨的、混雜著拍桌子和嗆咳聲的劇烈“噗嗤”笑聲,如同漏了氣的風箱般,猛地從通訊器里爆發(fā)出來!顯然是某個(或某些)遠在安全屋的家伙,憋笑憋得快背過氣去了!
蘇時的背影剛從街角消失不到一分鐘,一個染著扎眼黃毛、穿著緊身花襯衫的小青年就吊兒郎當?shù)鼗斡频搅嗣鏀偳?,大大咧咧地一拍桌子?/p>
“喂!老板!來碗面!加倆蛋!快點!”
又是這個聲音!李川眼皮都懶得抬一下,隨手將煙蒂狠狠摁滅在油膩的案板上,留下一個焦黑的印記。語氣平淡:
“不好意思,打烊了?!?/p>
王陽一愣,顯然沒料到這出,臉上立刻堆起被冒犯的感覺:
“哈?這才幾點?天還沒黑透呢!沒飯你開個屁的店?。克@献油婺??”
他抬腳,泄憤似的重重踹了踹旁邊的矮凳。
李川卻連解釋都欠奉,直接彎腰,
嘩啦——!
一聲巨響,沉重的金屬卷簾門被他干脆利落地猛地拉下!刺耳的撞擊聲在黃昏的街道上回蕩,震得空氣都仿佛抖了抖。
前一秒還散發(fā)著煙火氣與食物香味的“一家面館”,瞬間變成了一扇冰冷沉默的鐵門,隔絕了內(nèi)外。這關門的速度和決絕,透著一股近乎詭異的刻意感——
仿佛這間店從開門到關門,所有的煙火喧囂,都只是為了等待那個特定的、疲憊沉默的少年出現(xiàn),只為遞上一碗帶著額外驚喜的素面。
任務達成,便再無逗留的理由。
王陽對著緊閉的鐵門罵罵咧咧了好一陣,最終也只能悻悻然踢飛一顆石子,罵罵咧咧地消失在街道另一頭。
確認外面沒了動靜,李川才從后門悄無聲息地閃身出來,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這小子,怎么老能碰見!*
何辰那家伙的封印能力雖然靠譜,但也不是萬能的。這幾天正是記憶最不穩(wěn)定的敏感期,萬一被這小子認出來,或者受到什么強烈刺激,搞不好那晚在巷子里的記憶碎片就全涌出來了!麻煩!
只能先躲著點,等過幾天,記憶徹底沉淀下去就好了。
——
回到冰冷、寂靜得的家,蘇時沒有開燈。
黑暗包裹著他,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天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
沒有溫柔的慰問,沒有遞上來的熱水,甚至沒有前兩天的暴戾的聲音,安靜的空洞感像潮水淹沒整個家。
他徑直走到床邊,攤開掌心。那枚造型奇特、觸手冰涼的非金非木的胸針,靜靜地躺在那里,在昏暗中流轉(zhuǎn)著幽微的、仿佛有生命般的白色光澤。
胸針的棱角硌著掌心的皮膚,帶來一絲清晰的痛感,卻讓他混亂的心緒奇異地平靜下來。
“呼……”
蘇時深深地、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這間屋子里的冰冷、街頭的疲憊、面館的暖意、以及深埋心底的沉重責任都吸入肺腑,再轉(zhuǎn)化為支撐他走下去的力量。
再睜眼時,那雙曾因變故而黯淡、因困惑而閃爍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種近乎凝固的專注與磐石般的堅定。所有的猶豫、遲疑、對未知的恐懼,都被這堅定的目光碾碎。
他不再是那個只會在街頭憑本能掙扎的少年,也不是那個在醫(yī)院和小姨媽面前強撐平靜的男孩。
姐姐的變化,小姨媽的勞累,未知的世界,還有這枚蘊藏著未知通道的鑰匙……都在無聲地推動著他。
他緊緊、緊緊地握住那枚胸針,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那不再是簡單的飾物,而是通往未知戰(zhàn)場、通向拯救姐姐唯一希望的門票,是烙入他掌心的命運印記。
“老姐,” 他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語,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等著我?!?/p>
然后,他緩緩閉上了雙眼,將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意志,都沉入那片由胸針連接的神秘之地。黑暗籠罩了他,但這一次,他主動走進了黑暗,去追尋那可能存在于黑暗盡頭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