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時腳步沉重地挪到繳費窗口前,口袋里空空如也的窘迫感讓他臉頰發(fā)燙。
“那個,我是蘇宛的家屬,我來問問蘇宛的費用能不能……”
他艱難地開口,試圖詢問能否再寬限幾天。然而,窗口里傳來的消息卻讓他愣住了。
“蘇宛的費用?昨天下午已經(jīng)有人預(yù)繳了一個月的了?!?/p>
“昨天……交過了?”
蘇時喃喃重復(fù)著,一股暖流混雜著更深的復(fù)雜情緒瞬間擊中了他疲憊的心臟。
“是小姨媽……”
是啊,除了她,還能有誰?
那個總是默默扛起一切的小姨媽。
這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詭異世界里的“梁夢”。那個性格有些陰郁、卻言語熱情、仿佛戴著面具的小姨媽……卻在最后那驚心動魄的一刻,用一種近乎悲壯的方式擋在了他面前。
“原來……那個梁夢心里終究也還是在意我的嗎?”
蘇時的心劇烈地抽動了一下。這是否意味著,無論身處哪個世界,某些最本質(zhì)的、關(guān)于“愛”的東西,其實是不變的?
“那姐姐也是一樣嗎?”
性格大變后的姐姐,她的暴力和嗜血,也從未真正指向過家人,反而像是一種絕望扭曲的保護,矛頭始終對準那些試圖傷害親人和自己的外人?
當然,這些紛亂的思緒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現(xiàn)實冰冷如鐵:姐姐由于攻擊性被嚴密看管,沒有醫(yī)生的許可和復(fù)雜的程序,根本不可能出院。
這是一種變相的監(jiān)禁。
而且,她展現(xiàn)出的攻擊性,也的確太危險了??磥?,指望醫(yī)院這條路暫時是行不通了。
還得想其他辦法,不能一直將老姐關(guān)在云腦監(jiān)控中!
蘇時心事重重地走出醫(yī)院大門,刺眼的陽光讓他瞇起了眼。
他漫無目的地溜達著,不知不覺竟走到了那家熟悉的酒吧——“藍調(diào)”的后巷門口。
酒吧白天大門緊閉,一片死寂。然而,在堆放著空酒箱的角落陰影里,卻蜷縮著兩個熟悉的身影,正壓低聲音嘀嘀咕咕著什么。
“鄭一?李立?”
蘇時皺著眉走上前,
“大白天不回去睡覺,窩這兒當蘑菇呢?”
蹲著的兩人——鄭一和李立,聽到蘇時的聲音,身體明顯一僵,非但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跳起來喊“時哥”,反而同時把頭埋得更低,幾乎要縮進衣領(lǐng)里,肩膀也下意識地往陰影里縮了縮。
“窩在那兒干什么?轉(zhuǎn)過來!”
蘇時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嚴厲。
他察覺到了兩人的不對勁。
鄭一和李立見躲不過,只能磨磨蹭蹭地轉(zhuǎn)過身,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帶著明顯討好的笑容,畏畏縮縮地圍了上來。
“時、時哥…真巧啊,哈哈,好久不見……”
鄭一扯著嘴角,眼神卻躲閃著不敢直視蘇時,
“那啥…宛宛姐…最近還好吧?”
當他們的臉完全暴露在陽光下時,蘇時的瞳孔驟然收縮!
只見鄭一左邊的眼眶烏青發(fā)紫,腫得只剩一條縫,嘴角還殘留著未擦干凈的血跡;
李立更慘,鼻梁上貼著歪歪扭扭的創(chuàng)可貼,臉頰上幾道清晰的抓痕,額角也鼓起一個大包。
這副狼狽凄慘的模樣,瞬間點燃了蘇時心頭的怒火。
“怎么回事?!”
蘇時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冰碴子般的寒意,目光銳利如刀,在兩人臉上來回掃視,
“誰干的?!說!”
小鄭和小李被蘇時周身爆發(fā)的戾氣懾住,下意識地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寫滿了猶豫和畏懼,最終像斗敗的公雞般垂下了頭。
“沒…沒事,時哥,真沒事……”
小李聲音發(fā)顫,眼神躲閃,試圖遮掩,
“就…就是我們自己不小心,走路摔、摔的……”
“放屁!”
蘇時厲聲打斷,胸膛因壓抑的怒火劇烈起伏,聲音像淬了冰,
“摔能摔出這種淤青?當我三歲小孩糊弄?說!到底是誰干的?!”
在蘇時銳利如刀的逼視和不容置疑的追問下,兩人知道瞞不住了。鄭一才吞吞吐吐、斷斷續(xù)續(xù)地道出了原委。
是花蛇的手下!
那個被蘇宛姐一酒瓶砸進重癥監(jiān)護室的花蛇。他的小弟們覺得老大栽了面子,卻又不敢直接找蘇時或蘇宛的麻煩
于是就把邪火和怨氣全撒在了他們這兩個跟著蘇時混的“小角色”身上。
這幾天,只要在街上撞見落單的他們,對方就三五成群地圍上來,找茬、推搡、下黑手打悶棍。
對方似乎有所顧忌不敢下死手,但每次都能把他倆揍得鼻青臉腫。
“我們…我們想著時哥你最近事兒多,宛宛姐那邊也…再加上平時時哥你罩著我們……”
鄭一的聲音帶著委屈和一絲哽咽,眼圈泛紅,
“這點皮肉傷,我們…我們自己扛得住,不想再給你添麻煩……”
“扛得???!”
蘇時只覺得一股滾燙的血氣直沖天靈蓋,拳頭瞬間捏得咯咯作響,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一片慘白。怒火如同沸騰的巖漿,在血管里奔涌咆哮。
“媽的!有本事沖老子來啊!欺負我兄弟算什么本事!”
他猛地轉(zhuǎn)身,渾身戾氣幾乎凝成實質(zhì),就要沖出去找人算賬。
“時哥!別!千萬別沖動!”
小鄭和小李嚇得魂飛魄散,兩人死命地撲上去,用盡全身力氣拽住蘇時的胳膊,幾乎是掛在他身上把他往回拖。
“時哥你冷靜點!現(xiàn)在真不能去??!”
李立急得聲音都劈了叉,
“宛宛姐那邊好不容易才把事情暫時壓下去!警察那邊也才剛消停!你現(xiàn)在去找他們,萬一再鬧出點什么事兒來,被條子盯上,宛宛姐怎么辦?她還在醫(yī)院里?。∧切┤司桶筒坏媚銊邮?,好把事情徹底鬧大呢!”
“蘇宛姐……”
這三個字如同一盆帶著冰碴的冷水,兜頭澆在蘇時熊熊燃燒的怒火上。他前沖的勢頭戛然而止,身體瞬間僵硬在原地。
是啊,姐姐還在醫(yī)院……他不能因為自己一時血氣之勇,再給她帶來任何風險。可這股無處發(fā)泄的憋屈和憤怒,如同燒紅的烙鐵,灼烤著他的五臟六腑,讓他窒息。
“呼……”
蘇時重重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仿佛要把胸腔里的巖漿都噴出來。他強行壓下沸騰的殺意。
“沒事,我交代過了,花蛇的手下還威脅不了我?!?/p>
“走,哥帶你們找場子去!”
“……時哥,可是……”
“別可是了,娘們唧唧的,被打了都不知道打回來,我平時就是這么教你們的?”
“走!”
“既然時哥這么說了……”
鄭一和李立對視一眼。
他們太了解時哥了,讓他硬生生咽下這口惡氣,簡直比捅他一刀還疼。時哥重情重義,最恨的就是連累兄弟。
蘇時三人走向雜物間,為了掩人耳目,蘇時戴上兜帽,拉高口罩,將冰冷的棒球棍塞進寬大的外套里,徑直去了花蛇那伙人盤踞的老巢附近。
他目標明確,出手干脆利落。避開耳目,精準地揪出那幾個帶頭滋事的小混混,拖進無人暗巷。
沒有多余的廢話,只有冰冷的眼神、精準的打擊點(避開要害但足夠疼痛)和棍棒沉悶的著肉聲。
一番高效而冷酷的“言語提醒”與“棍棒教育”后,幾個混混癱軟在地,涕淚橫流,向著鄭一和李立道歉,賭咒發(fā)誓再也不敢招惹他和他的人。
蘇時看著他們驚恐扭曲的臉,心中的郁氣并未消散多少,只留下更深的疲憊。
“時哥,你…沒事吧……”
將鄭一和李立送回去,蘇時背過身,揮了揮手,背影在清晨的陽光下被拉長,顯得格外孤寂而沉重,仿佛扛著無形的千鈞重擔。
“沒事,回去吧,以后他們不會去找你們了?!?/p>
最近發(fā)生的一切——姐姐的失常、那個詭異世界的存在、姨媽的安危、現(xiàn)實的困窘、小弟因自己而受辱……一件件一樁樁,像沉重的鎖鏈纏繞著他,勒得他喘不過氣,更讓他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無力。
打發(fā)走兩個帶著擔憂一步三回頭的小弟,蘇時獨自站在寂靜無人的后巷。冰冷的墻壁也無法冷卻他內(nèi)心的躁郁。
現(xiàn)實的路仿佛被堵死,處處碰壁?;靵y的思緒在腦海中激烈碰撞、撕扯?;蛟S,唯一的突破口,還在那個詭異莫名的世界里?
“晚上……必須再去一趟。”
他暗下決心,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如鷹隼,驅(qū)散了短暫的迷茫。
“去找那個世界的‘小姨媽’,弄清楚昨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她最后那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更重要的是——
“姐姐當時說……‘出來了’!”
蘇時猛地抓住這個關(guān)鍵點,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幾乎要撞破胸膛!
“她是從那個世界里出來了?對!她是這么說的!”
這個認知如同一道撕裂夜空的驚雷,在他腦中轟然炸響!
如果……如果現(xiàn)實中被關(guān)在醫(yī)院里的這個‘蘇宛’,真的是從那個詭異世界‘出來’的……那他的親姐姐呢?
那個溫柔堅韌、含辛茹苦把他從小帶大的蘇宛呢?
她會不會……還被困在那個噩夢般的世界里?!
甚至……處境更加危險?!
這個可怕的念頭讓蘇時瞬間如墜冰窟,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攫住了他!
如果外面的這個是那個世界的“老姐”,那么他真正的老姐……難道還在那個世界?!
“不行!必須去找!一定要找到她!”
這個念頭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間燒盡了所有的猶豫和恐懼!蘇時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決絕光芒,那光芒銳利、堅定,甚至帶著一絲不顧一切的瘋狂。
無論那個世界多么兇險詭異,無論要面對怎樣的未知恐怖,他都必須去!為了他的姐姐蘇宛!這是他身為弟弟,唯一的、也是必須走的路!
但是胸針似乎只在夜晚睡眠時才能開啟通道,白天無法進入。
蘇時強壓下立刻行動的沖動,現(xiàn)在是下午還差一些時間。
一身風塵與戾氣的蘇時,拖著沉重的腳步,拐進一條相對熱鬧的小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