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安州,漢王府。
沈云舒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天家富貴”,什么叫“藩王威儀”。王府殿宇巍峨,雕梁畫棟,侍衛(wèi)林立,甲胄鮮明,處處透著一股不同于京城的、蓄勢待發(fā)的銳利之氣。
漢王朱高煦,這位當(dāng)今圣上的親叔叔,永樂朝時便以勇武善戰(zhàn)聞名的梟雄,親自在王府正殿設(shè)宴款待裴硯。他年約四旬,身材高大魁梧,面容剛毅,一雙虎目精光四射,顧盼間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氣。他對裴硯極為禮遇,口稱“先生”,言辭懇切,甚至親自執(zhí)壺為裴硯斟酒。
“裴先生大才,屈就于此,實(shí)乃本王之幸!當(dāng)年令尊老國公用兵如神,戰(zhàn)功赫赫,本王素來敬仰!只可惜……” 朱高煦話鋒一轉(zhuǎn),面露痛惜之色,“老國公去歲意外身故,其嘔心瀝血所著之兵書竟也付之一炬,實(shí)乃我大明之憾!所幸天不絕人,本王聽聞先生盡得令尊真?zhèn)?,胸藏丘壑,腹有良謀!今圣上為奸佞所惑,本王欲清君側(cè),正朝綱,正需先生這等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鼎力相助!他日功成,先生便是從龍首功,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野心昭然若揭。
沈云舒陪坐在裴硯身側(cè)的下首,低眉順目,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兵書!原來一切的根源在此!她終于明白當(dāng)初薛士倫為何三番兩次登門,也明白了為何漢王會派人“救”下裴硯!裴硯,成了這場驚天謀逆中,一枚被多方覬覦的關(guān)鍵棋子!他所謂的“籌謀”,竟是投身于這潑天的險局之中!
裴硯端坐席上,面色依舊蒼白,神情卻恢復(fù)了慣常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受寵若驚和感激。他舉杯回敬朱高煦,聲音沉穩(wěn):“王爺謬贊,裴硯愧不敢當(dāng)。家父遺澤,硯不敢忘。蒙王爺不棄,救命之恩,收留之義,裴硯銘感五內(nèi)。愿效犬馬之勞,以報王爺知遇之恩?!?/p>
他的姿態(tài)放得極低,言辭謙恭,將一個走投無路、感激涕零的落魄公子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若非沈云舒深知內(nèi)情,幾乎也要被他騙過。
朱高煦聞言大喜,撫掌大笑:“好!好!得先生相助,本王如虎添翼!” 當(dāng)即賜下無數(shù)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并一座緊鄰?fù)醺?、奢華精致的別院供裴硯夫婦居住。
宴席散去,沈云舒扶著裴硯回到別院。一關(guān)上房門,隔絕了外面的一切,裴硯挺直的脊背瞬間垮塌下來,踉蹌一步,扶住桌案才勉強(qiáng)站穩(wěn),額上滲出細(xì)密的冷汗,臉色更是白得嚇人。
“夫君!” 沈云舒驚呼,連忙扶他坐下,倒水。
裴硯擺擺手,喘息片刻,才低聲道:“無妨……虛與委蛇,耗神罷了。” 他抬眼,看向沈云舒滿是擔(dān)憂的眸子,眼中掠過一絲復(fù)雜,低聲道:“云舒,此地……已是龍?zhí)痘⒀?。漢王此人,雄猜多疑。你……要萬分小心。少看,少聽,少言?!?/p>
沈云舒用力點(diǎn)頭,握緊了他的手:“我知道。夫君,你也要保重自己?!?/p>
然而,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沈云舒很快發(fā)現(xiàn),裴硯變了。
他不再像在國公府時那般清冷自持。漢王的賞賜源源不斷地送入別院,除了金銀,更有各色環(huán)肥燕瘦、風(fēng)情萬種的美人。起初,裴硯還以病弱為由推拒。但漢王似乎鐵了心要將他牢牢綁在自己的戰(zhàn)車上,美人送了一批又一批,姿態(tài)也一次比一次強(qiáng)硬。
直到一個名叫“詩茵”的女子出現(xiàn)。
詩茵是漢王眾多義女中最出色的一個,據(jù)說精通琴棋書畫,尤擅歌舞。她生得極美,冰肌玉骨,眉眼含情,一顰一笑間自帶一股楚楚動人的風(fēng)韻,說起話來是酥軟入骨的吳儂軟語,善解人意到了極點(diǎn)。
漢王在又一次夜宴上,親自將詩茵賜給了裴硯。
這一次,裴硯沒有再拒絕。
詩茵住進(jìn)了別院,就在他們主臥的隔壁。悠揚(yáng)纏綿的琴聲、婉轉(zhuǎn)低回的歌聲、還有那嬌媚入骨的吳儂軟語,開始不分晝夜地從那扇緊閉的門后隱隱傳來。裴硯待在詩茵房中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甚至徹夜不歸。
沈云舒端著精心熬制的參湯去書房,常常被守在門外的詩茵的侍女客氣地攔下:“夫人,公子正與詩茵姑娘品茗論詩(或是聽曲賞舞),吩咐了不許打擾?!?那侍女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視。
她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裴硯與詩茵在花園水榭中對弈,詩茵纖纖玉指拈著棋子,巧笑倩兮,身體幾乎要偎進(jìn)裴硯懷里。而裴硯,那個曾對她說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裴硯,竟沒有推開,反而微微側(cè)首,專注地看著詩茵,唇角似乎還帶著一絲……溫柔的笑意?
那畫面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刺進(jìn)沈云舒的眼睛,扎進(jìn)她的心里。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默默回到自己冷清的房間,坐在梳妝臺前。銅鏡里映出一張蒼白消瘦的臉,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眼神黯淡無光,與記憶中那個在國公府正院開荒種菜、推著輪椅笑靨如花的女子判若兩人。她拿起那支失而復(fù)得的赤金點(diǎn)翠蝴蝶簪,冰涼的觸感讓她指尖發(fā)顫。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在這步步殺機(jī)的樂安州,在他身不由己的棋局里,她這個所謂的“糟糠之妻”,終究成了他不得不舍棄的負(fù)累。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夢,在冰冷的現(xiàn)實(shí)面前,脆弱得如同陽光下的泡沫,一觸即碎。
幾日后,裴硯第一次主動踏入了沈云舒的房間。
他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和陌生的脂粉香。詩茵并未跟來。他站在門口,身形依舊挺拔,卻透著一股拒人千里的疏離。他將一封書信放在桌上,推到沈云舒面前,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絲毫情緒:
“簽了它。這些,足夠你下半生衣食無憂,找個清凈地方,安穩(wěn)度日?!?他指了指旁邊桌上一個打開的木匣,里面是厚厚一疊銀票和幾件光華璀璨的首飾。
沈云舒的目光落在信紙上——又是一封休書。措辭比上一封更加冰冷絕情。
她緩緩抬起頭,看向裴硯。他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只有那雙眼睛,依舊深邃,卻如同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冰殼,再也看不到她熟悉的溫度。沒有解釋,沒有歉意,只有冰冷的驅(qū)逐。
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揉搓,疼得麻木。沈云舒沒有哭,也沒有像在鷹愁澗前那般歇斯底里地質(zhì)問。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將這張刻入骨髓的面容,連同此刻的冰冷絕情,一同烙印在靈魂深處。
然后,她伸出手,拿起那封休書,動作很輕,沒有撕碎。她將它仔細(xì)折好,連同那盒價值不菲的銀票首飾,一起收進(jìn)了自己的包袱里。
她站起身,走到裴硯面前。離得近了,她能聞到他身上那股屬于詩茵的甜膩香氣,能看到他眼底極力壓抑的、一絲幾不可察的波瀾。
她對著他,屈膝行了一個極其標(biāo)準(zhǔn)的福禮,聲音平靜得如同無波的古井:
“妾身,謝夫君成全?!?她抬起眼,目光清澈,直直望進(jìn)他冰封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夫君,珍重?!?/p>
說完,她不再看他一眼,背起那個輕飄飄的包袱,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走出了這間曾短暫承載過她卑微夢想的屋子,走出了這座華麗冰冷的牢籠,走出了裴硯刻意劃下的界限。
身后,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般追隨著她的背影,久久未動。
沈云舒沒有回頭。她知道,他讓她走,自有他的道理?;蛟S是保護(hù),或許是厭棄,但都不重要了。她信他,從嫁給他那一刻起,這份信任便從未動搖。哪怕此刻心如刀絞,她也選擇信他最后的安排。
京城是回不去的虎穴,尚書府亦非她的歸巢。天地之大,竟無一處可容身。
她漫無目的地隨著商隊(duì)南下,在靠近一處官道驛站、名為“杏花塢”的小村落停了下來。這里遍植杏樹,時值初春,粉白的花苞已綴滿枝頭,遠(yuǎn)遠(yuǎn)望去,如煙似霞。
她用裴硯給的銀錢,在驛站旁買下了一間小小的、廢棄的酒肆。卸下釵環(huán),換上荊釵布裙,沈云舒成了一個平凡的酒娘。她將酒肆重新修葺,取名“杏簾招”,掛起了青布酒旗。每日里,她挽著袖子,在簡陋的灶臺前釀酒、溫酒,在幾張粗木桌凳間穿梭,為南來北往的旅人、驛卒、商賈斟上一碗碗渾濁卻溫?zé)岬耐玲劇?/p>
杏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驛站的車馬來了又走,帶來源源不斷的消息。
“聽說了嗎?漢王在樂安州反了!打出的旗號是‘清君側(cè)’!” “嘖嘖,動靜可大了!聽說設(shè)立五軍,氣勢洶洶要往京城打呢!” “哎,遭殃的還是老百姓??!聽說漢王軍師是個坐輪椅的公子,用兵詭得很,連下了好幾座城……” “坐輪椅?莫不是那位……靖國公府的大公子?” “噓!小聲點(diǎn)!可不就是他!誰能想到一個殘廢,竟有這般本事!不過跟著造反,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戰(zhàn)火紛飛的消息夾雜在酒客的閑談中,如同冰錐,一次次刺穿沈云舒強(qiáng)裝的平靜。她握著酒壺的手一次次收緊,指節(jié)泛白,心懸在萬丈深淵之上。裴硯……他成了叛軍的軍師!他究竟在做什么?
宣德元年八月,漢王朱高煦正式起兵的消息,如同燎原之火,瞬間燃遍了大江南北,也燒到了小小的杏簾招。
戰(zhàn)爭的陰云籠罩了中原大地。烽煙四起,流民哀鴻遍野。驛站傳遞的消息越來越沉重,越來越令人窒息。官軍與叛軍拉鋸,城池反復(fù)易手,尸橫遍野,十室九空。馬蹄踏過青蔥的田野,踐踏著來不及掩埋的尸骸,烏鴉遮天蔽日地聒噪盤旋,昔日踏青的芳草路,如今白骨露于野,襯著零星的、被鮮血染紅的小花,勾勒出一幅人間地獄的畫卷。
沈云舒的心,在這日復(fù)一日的煎熬中,漸漸沉入冰冷的絕望。她一遍遍撫摸著那支冰冷的蝴蝶簪,望著驛站外塵土飛揚(yáng)的官道,仿佛能透過這千山萬水,看到那坐在輪椅之上、置身于血火硝煙中的身影。
宣德元年九月初,一個風(fēng)塵仆仆的驛卒沖進(jìn)杏簾招,灌了一大碗劣酒,抹著嘴,聲音嘶啞地帶來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平了!平了!朝廷大軍在通州大破叛軍!漢王被生擒了!所有參與謀反的逆賊,都被鎖拿進(jìn)京了!告示都貼出來了,九月初十午時三刻,西市菜市口,全部斬首示眾!”
哐當(dāng)!
沈云舒手中的酒壺應(yīng)聲落地,摔得粉碎!渾濁的酒液濺濕了她的裙擺。她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魂魄,臉色瞬間慘白如金紙,身體晃了晃,幾乎栽倒。
“你……你說什么?漢王的軍師……那個坐輪椅的裴硯……他如何了?!” 她猛地?fù)涞襟A卒面前,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他的皮肉里,聲音尖利得變了調(diào),眼中是瀕死般的絕望。
驛卒被她猙獰的表情嚇了一跳,茫然地?fù)u頭:“裴……裴硯?沒……沒聽說啊……不過他是漢王的頭號軍師,鐵定的主犯……肯定在斬首名單上!跑不了的!”
“斬首名單”四個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沈云舒。她只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zhuǎn),整個世界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聲音。心口的位置,像是被生生挖空了一個大洞,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空洞。
裴硯……要死了?九月初十……午時三刻……
不!她要去見他!哪怕只見最后一面!
一股巨大的力量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沈云舒猛地推開驛卒,如同瘋了一般沖出酒肆,沖向馬廄!她傾盡所有,買下了驛站里最快的一匹馬,甚至來不及收拾行囊,只緊緊攥著那支蝴蝶簪,翻身上馬,狠狠地一鞭抽下!
“駕——!”
駿馬吃痛,長嘶一聲,如同離弦之箭,朝著京城的方向,絕塵而去!
九月初十,午時二刻。
京城西市菜市口,已是人山人海??諝庵袕浡环N令人窒息的、混雜著汗味、塵土味和隱隱血腥氣的躁動。監(jiān)斬臺高筑,披甲執(zhí)銳的兵士肅立,刀槍閃爍著冰冷的寒光。
沈云舒終于趕到了!她日夜兼程,不眠不休,換馬不換人,終于在行刑前一刻抵達(dá)!一身粗布衣衫早已被塵土和汗水浸透,沾滿了泥濘,發(fā)髻散亂,臉上布滿污垢和淚痕,嘴唇干裂出血,狼狽得如同逃難的流民。
她擠在洶涌的人潮中,像一葉隨時會被巨浪吞沒的小舟,不顧一切地朝著最前方、囚犯跪列的方向沖去!她嘶喊著,推搡著,引來無數(shù)嫌惡的目光和咒罵。
“擠什么擠!趕著投胎??!” “哪來的瘋婆子!斬頭有什么好看的!” “晦氣!離遠(yuǎn)點(diǎn)!”
她充耳不聞,眼中只有那片被白布蒙著頭、跪在刑場中央的囚犯!哪一個是他?哪一個是他?!她的夫君,那個清冷如玉、智計無雙的裴硯!
“裴硯——!夫君——!” 她用盡全身力氣嘶喊,聲音凄厲絕望,如同杜鵑啼血,卻被淹沒在人群巨大的喧囂和兵甲碰撞聲中。
午時三刻的梆子聲,如同喪鐘般敲響!
“時辰到——!行刑——!”
監(jiān)斬官冰冷的聲音響徹刑場。
數(shù)十名赤裸上身、肌肉虬結(jié)的劊子手齊齊上前一步,高高舉起了手中沉重、閃著油光的鬼頭刀!
“不——?。。 ?沈云舒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目眥欲裂!
寒光暴起!如同匹練劃破長空!
噗!噗!噗——!
沉悶的利刃入肉聲連成一片!鮮血如同噴泉般沖天而起!一顆顆戴著白布的頭顱滾落塵埃!刺目的猩紅瞬間染紅了刑場的地面!
“啊——!” 沈云舒眼前一片血紅,整個世界都旋轉(zhuǎn)崩塌!她雙腿一軟,癱倒在地,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嘯般將她徹底吞噬!他死了!他真的死了!就在她眼前,身首異處!連最后一面都未能見到!
萬念俱灰!生無可戀!
她顫抖著手,從懷中摸出了那支一直貼身藏著的、冰冷的蝴蝶簪。簪尖在陽光下閃著幽冷的光。她閉上眼,淚水洶涌而出。夫君,黃泉路上慢些走,等等云舒……
就在簪尖即將刺入心口的剎那——
“云舒——!沈云舒——!”
一個熟悉到刻骨銘心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恐慌,如同驚雷般在她頭頂炸響!
沈云舒猛地睜開淚眼!
只見監(jiān)斬臺上,那端坐主位、身著緋紅官袍、頭戴烏紗的監(jiān)斬官,此刻竟霍然站起,不顧身份,正焦急萬分地朝著她的方向望來!那張臉,清俊依舊,眉目如畫,只是此刻寫滿了驚痛和失而復(fù)得的狂喜,不是裴硯是誰?!
他還活著!
巨大的狂喜如同電流瞬間貫穿全身!沈云舒手中的金簪當(dāng)啷一聲掉落在地。她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猛地從地上爬起,撥開人群,跌跌撞撞地朝著監(jiān)斬臺沖去!
“夫君——!”
裴硯已不顧儀態(tài),疾步?jīng)_下監(jiān)斬臺!兵士想要阻攔,被他厲聲喝退。
兩人終于在刑場邊緣、那片刺目的血泊之外,緊緊相擁!
“夫君!你還活著!你還活著!” 沈云舒緊緊抱住他,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生怕一松手他就會消失。滾燙的淚水瞬間浸濕了他緋紅的官袍前襟,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
裴硯的雙臂收得極緊,幾乎要將她揉進(jìn)自己的骨血里。他埋首在她沾滿塵土的頸窩,深深吸了一口氣,那熟悉的氣息讓他緊繃了無數(shù)個日夜的心弦終于松弛下來,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沙啞和濃得化不開的溫柔:
“傻云舒……我如何舍得……留你一人在這世上獨(dú)活?”
沈云舒又哭又笑,激動得語無倫次。她猛地想起什么,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身上威嚴(yán)的官服,又看看那片血腥的刑場,巨大的疑惑涌上心頭:“你……你不是……”
裴硯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眼中帶著深沉的疲憊,卻也有一絲塵埃落定的釋然。他擁著她,低聲道:“回家再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