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紅燭高燃。
沈云舒第一次，真正睡到了裴硯的身邊。不再是隔著楚河漢界，而是同榻而臥，錦被之下，身體緊密相貼。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溫?zé)岬捏w溫和沉穩(wěn)的心跳，鼻息間縈繞著他身上清冽的氣息。一顆心如同揣了只受驚的小鹿，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燭光透過紗帳，在裴硯清俊的側(cè)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他閉著眼，長長的羽睫在眼下投下兩排小小的陰影，安靜得如同畫中之人。
沈云舒緊張得手心冒汗，為了緩解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沒話找話，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夫君……我在杏花塢開酒坊的時候，驛站旁的杏花開得可好了，十里花海，像下了一場香雪……” 她絮絮地說著，描繪著那遠(yuǎn)離紛爭的寧靜。
“哦？是么？” 裴硯應(yīng)了一聲，聲音帶著剛醒時的慵懶沙啞，聽不出太多情緒。
沈云舒早已習(xí)慣他這副清冷的模樣，自顧自地繼續(xù)說下去，仿佛這樣就能驅(qū)散心頭的羞澀與不安：“夫君……你喜歡小孩子嗎？我們……收養(yǎng)一個孤兒可好？家里也熱鬧些……”
話音未落，裴硯卻忽然睜開了眼。那雙深邃的眸子在燭光下亮得驚人，帶著一絲明顯的不悅，側(cè)過身來，正對著她：
“為何要收養(yǎng)孤兒？”
“因為你……” 沈云舒下意識地開口，目光掃過他蓋著錦被的腰腹以下，話到嘴邊卻又猛地頓住，臉上瞬間飛起紅霞，后面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她怕觸及他的隱痛。
裴硯看著她瞬間漲紅的臉和閃爍的眼神，瞬間明白了她的未盡之意。他眼中那點不悅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帶著促狹笑意的光芒。他忽然湊近她，溫?zé)岬暮粑鬟^她敏感的耳廓，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沙?。?/p>
“我雙腿是有不便……但并非不能人道……” 他的氣息拂過她的頸側(cè)，帶來一陣戰(zhàn)栗，“只是……恐怕要勞累娘子……多多費心了……”
沈云舒只覺得一股熱氣猛地沖上頭頂，臉頰燙得幾乎要燒起來！她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卻又被他話中那赤裸裸的暗示撩撥得心尖發(fā)顫。
她鼓起勇氣，抬起水光瀲滟的眸子，迎上他帶著笑意的深邃目光，不但沒有退縮，反而伸出微涼的手指，輕輕勾住了他寢衣的襟口，聲音細(xì)若蚊吶，卻帶著破釜沉舟的勇氣和一絲狡黠：
“夫君放心……你娘子我……最不怕的，就是勞累……”
燭影搖紅，紗帳輕垂。
低語呢喃，終被急促的喘息和細(xì)碎的嗚咽取代。滾燙的肌膚相貼，陌生的情潮席卷了初嘗人事的兩人。裴硯的動作帶著生澀的探索和壓抑已久的渴望，沈云舒則如同風(fēng)浪中的小舟，在劇烈的顛簸中攀附著他，承受著他給予的一切。
汗水浸濕了鬢發(fā)，錦被滑落，露出起伏的曲線和緊實的肌理。他微涼的手指撫過她顫抖的肌膚，點燃一簇簇陌生的火焰。疼痛與極致的歡愉交織，將她拋上云端，又卷入深海。
當(dāng)最洶涌的浪潮終于平息，沈云舒無力地伏在裴硯汗?jié)竦男靥派?，聽著他同樣急促的心跳，感受著他落在自己發(fā)頂?shù)?、帶著無限憐惜的輕吻。身體深處殘留著酸脹和隱隱的痛楚，心口卻被前所未有的甜蜜和歸屬感填滿。
紅燭燃盡，流下最后一滴燭淚。窗外，月華如水，靜靜地流淌進(jìn)紗帳，溫柔地籠罩著這一對終于沖破所有荊棘、身心相融的璧人。
臘月里，沈云舒被診出了喜脈。
裴硯初為人父，那份清冷疏離仿佛被暖陽融化了大半。他雖嘴上說著喜歡女兒，日日盼著生個如沈云舒般玉雪可愛的小丫頭，但那份期待和小心翼翼，卻是不加掩飾的。他親自過問沈云舒的飲食起居，搜羅各種安胎補(bǔ)身的方子，甚至在書房里翻起了《詩經(jīng)》、《楚辭》，琢磨著給女兒取個什么好名字。
然而十月懷胎，瓜熟蒂落，產(chǎn)婆抱出來的，卻是一個哭聲洪亮、手腳亂蹬的胖小子。
裴硯從產(chǎn)婆手中接過那個包裹在錦緞襁褓里、紅彤彤皺巴巴的小人兒時，那雙慣常深邃沉靜的眼眸里，瞬間迸發(fā)出難以置信的、近乎璀璨的光芒！他小心翼翼地抱著，又親又看，動作笨拙卻無比溫柔。初生的嬰孩在他懷中竟奇跡般地停止了啼哭，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著這個陌生的世界。
裴硯的雙頰因激動而染上薄紅，如同抹了上好的胭脂。他抱著兒子，久久凝視，眼中暖意叢生，最終化作一聲悠長的、帶著無盡感慨的唏噓：
“沒想到……我裴硯一個偏死之人……竟也能有自己的兒子……” 那聲音里，有釋然，有狂喜，更有一種穿透漫長黑暗、終于得見光明的圓滿。
沈云舒疲憊地躺在產(chǎn)床上，看著這一幕，心中被巨大的幸福填滿。她故意打趣道：“某人不是日日盼著生個女兒嗎？怎么，看到是兒子，失望了？”
裴硯聞言，立刻抬起頭，對著沈云舒的方向，一本正經(jīng)地板起臉，那嚴(yán)肅的模樣與他懷抱著嬰兒的姿態(tài)形成鮮明對比，竟有幾分孩子氣的耍賴：
“小孩子很小氣的！宛思你莫要亂說！我可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他低下頭，用鼻尖輕輕蹭了蹭兒子的小臉蛋，聲音放得極柔，“爹爹最喜歡我們朗乾了，是不是？”
他給兒子取名“朗乾”，取“朗朗乾坤，光明磊落”之意，希望他將來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君子。
有了裴朗乾，裴硯徹底變了模樣。那個曾經(jīng)在朝堂翻云覆雨、在叛軍之中運籌帷幄的謀士，仿佛消失不見，只剩下一個圍著妻兒轉(zhuǎn)的尋常男子。除了必要的上朝點卯，他幾乎所有的時間都留在了正院。親自給兒子換尿布，笨手笨腳地學(xué)著抱孩子，在沈云舒哺乳時安靜地守在一旁，目光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他甚至命人將書房里那張寬大的紫檀木書案挪到了窗邊，一邊處理公文，一邊看著沈云舒在院中帶著咿呀學(xué)語的兒子玩耍。
一日下朝歸來，裴硯換下官服，走到正在給兒子縫制小衣的沈云舒身邊坐下，很自然地攬住她的肩，將頭輕輕靠在她頸側(cè)，帶著一絲卸下重?fù)?dān)后的慵懶和滿足。
“云舒，” 他輕聲喚她，聲音里帶著笑意，“往后……怕是要靠你養(yǎng)著為夫和朗乾了?！?/p>
沈云舒放下針線，側(cè)過臉，疑惑地看著他：“嗯？夫君何出此言？”
裴硯抬起頭，對上她清澈的眼眸，唇角彎起一個釋然灑脫的弧度：“我與陛下辭官了。朝堂之事，云波詭譎，伴君如伴虎，一步踏錯便是萬丈深淵。如今我有你，有朗乾……” 他伸手，輕輕撫摸著搖籃中兒子熟睡的小臉，眼神溫柔似水，“我輸不起，也……不想再賭了。余生，只想守著你們，過些尋常百姓的日子?！?/p>
沈云舒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眼中那份沉淀下來的安寧和對未來的無限期許。一股熱流猛地涌上眼眶，瞬間模糊了視線。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她沈云舒此生最大的幸運，便是在那場身不由己的代嫁中，遇到了裴硯，嫁給了這個愿意為她放下滔天權(quán)柄、只求一世安穩(wěn)的好夫君。
宣德二年的春天，來得格外早。靖國公府正院里的杏樹，一夜之間仿佛約好了似的，紛紛吐出了粉白的花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