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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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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梟國境內(nèi),一片白茫茫。

為免節(jié)外生枝,宇文屹命人將蘇語寂秘密關(guān)進了太子府地庫。

與其說是地庫,不如說更像一間戒備森嚴(yán)的囚室。

青灰色石壁上嵌著幾盞獸首銅燈,跳躍的火光將人影拉扯得扭曲變形,更添幾分幽深與壓抑。

地庫一側(cè),一張鋪著厚實靛藍(lán)色粗布被褥的石榻上,蘇語寂靜靜躺著。

她臉色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蒼白,幾近透明,唯獨兩頰反常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細(xì)密的汗珠浸濕了額前碎發(fā),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毫無血色的薄唇微微張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氣息,顯得異常費力,襯得她愈發(fā)脆弱,像個一碰即碎的琉璃人偶。

最刺眼的,是她纖細(xì)腳踝上緊扣的那副鐐銬。材質(zhì)并非沉重粗糙的玄鐵,而是打磨得較為光滑的精鐵,泛著冰冷的啞光。

鎖鏈不長不短,恰好讓她能在床上略微活動,卻絕無可能離開這張石榻半步。

床邊,一位身著素凈深青色布裙的女子正俯身忙碌。

她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面容清秀,烏發(fā)簡單地挽在腦后,扎針的動作麻利而精準(zhǔn)。

作為太子府醫(yī)官秦仲愷的小女,秦蕙生是第一次受太子差遣,自然不敢懈怠。

金針緩緩刺入穴位,帶起一陣酸脹的痛感。

“嗯……” 蘇語寂發(fā)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帶著痛苦的嚶嚀。

她掙扎著想掀開沉重的眼簾,卻只勉強睜開一條縫隙,露出茫然失焦的瞳孔,隨即又無力地合上。

秦蕙生面色不變,仿佛沒看到這微弱的掙扎。

她掀開被子一角,三指精準(zhǔn)地搭在蘇語寂纖細(xì)的手腕上,凝神診脈。

“風(fēng)寒入里,郁而化熱,邪犯肺衛(wèi)。高熱不退,再燒下去恐有昏聵驚厥之虞?!?秦蕙生聲音清冷平穩(wěn),對著門外陰影處那道挺拔身影恭敬稟道。

“孤只要她吊著一口氣就成。”

“是,殿下?!?/p>

話音落,秦蕙生捏開蘇語寂的下頜,動作迅捷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將藥丸塞入其口中,再迅速灌入少量溫水。

昏迷中的蘇語寂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身體痛苦地弓起,帶動腳鐐發(fā)出一陣刺耳的“嘩啦”聲,隨即又無力地癱軟下去,眉頭緊鎖。

秦蕙生不為所動,利落地收拾好藥箱,目光在蘇語寂腳踝的鐐銬上短暫停留一瞬,便匆匆行禮告退。

室內(nèi)重歸死寂,只剩下燈芯燃燒的輕微噼啪聲。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被嗆咳激醒,或許是那朱紅藥丸的清苦藥力開始發(fā)揮作用,蘇語寂的意識終于從滾燙的深淵中掙扎著,一點點上浮。

她半昏半醒地躺在褥上,眼皮似有千斤重,用盡力氣才勉強掀開一條縫隙。

石壁不斷滲出的陰冷濕氣,讓她下意識地蜷縮起身體尋求一絲暖意或安全感。

“嘩啦——!”

隨著她的動作,一聲冰冷、清晰、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摩擦聲,猝然從腳踝處傳來!

蘇語寂渾身一震,猛地睜大眼睛,目光順著聲音來源,怔怔地落在自己的腳踝上。

冰冷堅硬的禁錮感讓她瞬間徹底清醒。

我這是......活下來了?

蘇語寂心神震蕩,還沒來得及細(xì)想,一道低沉的聲音從陰影處傳來。

“醒了?”

蘇語寂聞聲一頓,吃力地偏過頭,伸了伸脖子,朝聲音方向望去。

宇文屹不知何時已站在門邊,背對著炭盆,面朝著她,大半張臉隱在陰影里,唯有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隱隱透著幾分戾氣。

他緩步走近,在她面前一步之遙站定,高大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

宇文屹微微俯身,聲音低沉平緩,聽不出喜怒,“看來命夠硬,大淵的……昭陽郡主?”

他神色漠然,語氣平靜,可那“昭陽郡主”四字從他唇齒間吐出,卻裹挾著令人難堪的譏誚。

昏暗光線中,四目相對。

他的眉目寡淡冷冽,蘇語寂恍惚間竟憶起上一世他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是這般冰冷殘酷,一時有些怔忡。

宇文屹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

他微微直起身,雙手負(fù)于身后,踱開半步,玄色衣袍在昏黃燈光下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

“孤的耐心有限?!彼_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令人心悸的壓迫感,“三個問題。答得好,你或許能在這石榻上多喘幾口氣。答得不好……” 他停頓片刻,目光落在她因高燒而微微顫抖的手上,嘴角勾起一點弧度多了幾分高深莫測,“……秦蕙生的針,或許能讓你死得舒服些?!?/p>

秦蕙生?

蕙娘?

原來方才為她施針的是蕙娘。

想起她清冷的眉眼,蘇語寂的眼底多了一分如霧縹緲的惆悵。

上一世若非蕙娘暗中相助,她恐怕早已命喪北梟,也不知后來蕙娘的結(jié)局究竟如何……

“第一,”宇文屹淡漠的聲音,無情地斬斷了她紛亂的思緒,“如何證明,你是大淵的昭陽郡主,而非細(xì)作死士?”

蘇語寂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咳了幾聲才穩(wěn)住氣息:“殿下……若為細(xì)作……會選……高燒瀕死……孤身攔駕……這條路嗎?”

她先以反問示弱,略作喘息,聲音更顯虛弱幾分:“至于……郡主身份。殿下……可派人詳查。即便兩國斷交多年,但……小女父兄之名——蘇毋、蘇少青,在北境應(yīng)非……無名之輩……五年前……父兄戰(zhàn)死蒼溪,大淵帝高讖為彰顯仁德……于上元宮宴……親賜……‘昭陽’封號?!?/p>

宇文屹面無表情,目光微側(cè),向身旁一名身著勁裝的侍衛(wèi)極輕微地一擺手。

侍衛(wèi)會意,無聲退下。

“第二?!?他直視著她,沉聲問:“姑且當(dāng)你的身份是真。一個金尊玉貴,長于深閨的郡主,如何得知‘雁門谷之?!空l是你的同謀?或是……誰派你前來?”

“金尊玉貴?同謀?”蘇語寂不由得嗤笑一聲,帶著濃重的自嘲,“殿下……未免太抬舉小女了。自父兄……戰(zhàn)死那刻起,我蘇語寂……在大淵……便只是……任人宰割的孤女……否則……豈會在孝期……便被強逼賜婚于蕭樾……”

“至于……雁門谷……” 她強迫自己鎮(zhèn)定,訥訥地回道:“是……是小女……逃出前夜……藏身于……承平侯府書房外……暗影中……親耳……聽見蕭樾與其心腹幕僚密談……”

她喘了口氣,繼續(xù)道:“高讖……為謀雁門谷,不日后將假意與北梟聯(lián)姻……以我父兄乃至蘇家百余口忠烈的身后名相逼……命小女替明珠公主和親……實則……欲令小女伺機……竊取殿下手中……那半張蒼溪峽谷地形圖……”

“若小女不從……或事敗……便坐實蘇氏……謀逆之罪……”

話落,地庫內(nèi)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宇文屹依舊站在那里,一言不發(fā),黑眸冷沉如淵,似乎在衡量她這話的真假。

蘇語寂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所言雖非全虛,但許多皆是后事。

上一世,她是在與蕭樾定親半年后才被逼踏上和親路,而這一世,她足足提前了半年來到北梟。

見宇文屹久久不提第三問,蘇語寂有些急了。

到底還是沒扛住腦海里天人交戰(zhàn),她咳嗽了幾聲,強撐著一口氣,嘶聲道:

“殿下!小女逃出來……不是……為了……茍活!”

“小女帶著……大淵……雁門關(guān)……以西……三郡十七城……的……絕密布防圖!”

“小女別無他求!只求……殿下……他日破城……允我……親手……將蕭樾與高讖……的頭顱……懸于……大淵城門……之上!”

最后一個字吐出時,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氣,捂住喉嚨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這番動靜終于引得宇文屹撩起眼皮,幽深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終于,他緩緩直起身,籠罩著蘇語寂的陰影隨之移開些許。

“第三。” 他居高臨下,目光森然如冰刃,“高氏一族向來詭譎狡詐。孤何以確信,你與這布防圖,非是為孤量身定做的圈套?又如何證明……你帶來的‘誠意’,是真的?”

重來一世,蘇語寂還是受不了他這多疑的性子。

好話愣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萬幸她方才未提及自己身懷另外半張蒼溪峽谷圖。

只能用那招了……

蘇語寂深吸一口氣,抬眼看他,強壓下心里生出的幾分不耐,清聲道:“北梟……向以擅察布防著稱。殿下若存疑……大可……即刻派人詳查圖中所注……只是……”

她刻意停頓,唇角艱難地扯出一抹嘲諷的弧度,“大淵的布防經(jīng)營長達(dá)數(shù)十年,據(jù)小女所知,雁門關(guān)內(nèi)都有大淵精兵秘密。殿下可要抓緊......免得誤了時機......追悔莫及。”

話音剛落,宇文屹的面色立刻陰沉了下來。

然而,出乎意料地,他并未暴怒,只冷冷地笑了一聲。

“追悔莫及?” 他低沉地重復(fù)了一遍這四個字,語氣帶著十足的嘲諷,一雙冷寂陰鷙的眼死死盯著蘇語寂。

蘇語寂被盯得頭皮都在發(fā)麻,表面鎮(zhèn)定,心里已是七上八下。

就在這時,先前奉命去取物的侍衛(wèi)悄無聲息地步入地庫,手中正捧著秦蕙生方才從蘇語寂懷中取出、被雪水浸得半濕的小包袱。

包袱被雪水打濕,系帶散開,露出泛黃的紙張 —— 正是那份雁門關(guān)布防圖。

“查?!?他看都不看包袱,目光自始至終落在蘇語寂身上,“若有半分虛言……孤便讓你親身體會,‘追悔莫及’這四個字,究竟……怎么寫。”


更新時間:2025-08-20 20:0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