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檳塔折射出的金光晃得姜小軍眼睛發(fā)疼。他攥著半杯氣泡快散盡的起泡酒，指甲掐進掌心。十米開外，那個禿頂凸肚的李總正堵著蘇總說話，手腕上那塊金表閃得活像探照燈。
“婉清啊，聽說你喜歡收藏 vintage 胸針？巧了，我上個月在日內(nèi)瓦拍到這個——”李總肥膩的手指捏著個絲絨盒子，嗓門大得全場都能聽見，“1930年的卡地亞，孔雀造型，藍寶石眼睛。只有你配得上。”
姜小軍胃里一陣翻騰。那盒子里的玩意兒亮得刺眼，孔雀尾巴上的鉆石密密麻麻，夠買他老家一套房。周圍幾個老板跟著起哄：“李總大手筆！”“蘇總快收下，讓我們開開眼！”
蘇總端著酒杯沒接，紅唇彎得恰到好處：“李總破費了。不過公司規(guī)定，貴重禮品得上報登記，多道手續(xù)怪麻煩的?！彼讣廨p輕把盒子推回去，玻璃鐲子磕在李總的金表上，“?！币宦曒p響。
“跟我還見外？”李總哈哈笑，油光滿面的臉往前湊，“當年你剛創(chuàng)業(yè)時，我可沒少幫忙。記得嗎？城西那塊地……”
姜小軍突然嗆咳起來。香檳酸氣沖進鼻腔，咳得他眼眶發(fā)紅——操，這老流氓分明在拿人情壓人！他看見蘇總嘴角僵了零點一秒，隨即又漾開更濃的笑：“當然記得。所以更不敢收呀，萬一下次競標遇上，李總該說我受賄了。”
人群爆發(fā)出哄笑。李總臉色沉了沉，突然伸手拍蘇總肩膀：“婉清就是愛說笑！這樣，你陪我喝三杯，這胸針算我暫時寄存——”
“她酒精過敏?！?/p>
話脫口而出時，姜小軍自己都愣了。他像根脫韁的箭似的躥到兩人中間，胳膊肘還撞翻了侍應生的托盤。玻璃杯噼里啪啦砸在地上，紅酒漬濺上李總的定制西褲。
死寂。全場目光釘過來，像無數(shù)根針扎在他廉價西裝上。
“喲，這誰家小孩？”李總撣著褲腿，眼皮都沒抬，“蘇總助理？挺護主啊?！敝車懫鸨锊蛔〉泥托β?。有人低聲說：“愣頭青吧，李總也敢惹……”
姜小軍喉嚨發(fā)緊。他聞見李總身上濃烈的古龍水味，混著雪茄的焦油氣，熏得人頭暈。蘇總突然往前半步，高跟鞋尖輕輕碰了他的鞋跟——溫熱的觸感透過襪子滲進來。
“李總別見怪，小朋友第一次來酒會，緊張?！彼曇粝窠吮鶋K的威士忌，清冽又帶刺，“不過他說對了，我最近吃藥，確實喝不了?！闭f著把自己那杯橙汁遞到姜小軍手里，“去，給李總重新拿杯酒賠罪?！?/p>
指尖相觸時，她用力掐了他一下。姜小軍猛地清醒，臊得從頭皮紅到鎖骨。操，又搞砸了！他同手同腳地去拿酒，聽見身后李總哼笑：“蘇總養(yǎng)小狗眼光倒特別?！?/p>
酒水臺遠得像在天邊。冰桶冷氣咝咝冒，姜小軍攥著酒杯，指節(jié)發(fā)白。玻璃映出他扭曲的臉——額頭爆痘，領帶歪斜，活像誤入天鵝湖的土狗。那邊蘇總已經(jīng)和李總聊起股市，側臉線條柔和，仿佛剛才什么也沒發(fā)生。
可他就是看見了她攥酒杯攥得指節(jié)發(fā)白?？匆娎羁偟氖帧安恍⌒摹辈溥^她后腰時，她睫毛顫得像凍蝶。
“哥們兒，勇氣可嘉啊?！蓖蝗挥腥俗菜绨?。是個花襯衫胖子，滿嘴酒氣，“不過追蘇婉清？你知道上周張明遠送她翡翠鐲子多大嗎？”胖子比劃了個碗口大，“玻璃種！她轉頭捐慈善拍賣了——嘿，這幫富婆就愛玩欲擒故縱?！?/p>
姜小軍猛地轉身，酒液潑了對方一身?！皩Σ黄鸢?，”他咧嘴笑，“手滑?！?/p>
胖子罵罵咧咧走了。他癱靠在臺邊，冷汗浸透襯衫?？照{(diào)冷風刮過后頸，激起一層雞皮疙瘩。那些碎片式的信息往腦子里灌：李總的地產(chǎn)帝國，張明遠的礦業(yè)頭條，蘇總辦公室里收不完的鮮花禮盒……他以前當八卦聽，現(xiàn)在卻像刀片往心上割。
憑什么？就憑他們有錢？他想起蘇總修改方案時低垂的睫毛，啃文件到凌晨發(fā)來的語音，甚至訓他時繃緊的嘴角——那種較真勁兒，怎么可能是花點錢就能收買的？
“發(fā)什么呆？”聲音突然貼耳響起。蘇總不知何時過來了，正拿濕巾擦他衣領上的酒漬。檸檬香混著她呼吸的熱氣，搔得他耳根發(fā)燙。“讓你拿酒，自己倒喝上了？”
姜小軍喉結滾動。她湊得太近，他能數(shù)清她睫毛膏暈開的細小顆粒。“蘇總，那個李……”
“客戶而已?！彼驍?，濕巾重重抹過他下巴，“但下次再莽撞，扣半年獎金?！闭Z氣兇巴巴，手指卻把他歪斜的領帶捋正了。指尖劃過喉結，激起一陣戰(zhàn)栗。
遠處李總突然舉杯示意，笑容像涂了油的面具：“蘇總，過來聊聊新能源項目？王局長也在?！?/p>
蘇總深吸一口氣。姜小軍看見她后槽牙繃緊的弧度，像被迫吞咽刀片。但轉身時又是完美微笑：“這就來。”她走了兩步，突然回頭塞給他一張房卡，“1808，幫我取件外套。衣柜最左邊那件駝色的。”
房卡燙得像烙鐵。姜小軍愣愣看她匯入人群，駝色裙擺像一尾倦怠的魚，游進鯊群。
總統(tǒng)套房走廊地毯厚得吞沒腳步聲。姜小軍刷卡的手在抖——操，真是1808，頂層全景房。推門時被奢華裝潢震得眼花：客廳大得能打羽毛球，落地窗外江景璀璨，茶幾上擺著果盤和醒好的紅酒。
衣柜里掛滿女士西裝裙，清一色高級灰。最左邊那件駝色羊絨大衣，摸上去軟得像云。他鬼使神深埋臉深吸一口——雪松混著淡淡煙草味，是蘇總身上的味道。
突然瞥見衣柜角落藏著個撕爛的禮品盒。燙金logo印著“ZHANG”，盒子里飄出張卡片：“婉清，你清楚我要什么?！鬟h”
血往頭上涌。張明遠！那個送翡翠鐲子的礦業(yè)大亨！所以蘇總根本不是欲擒故縱，她是真的……
“找到?jīng)]？”門口傳來聲音。蘇總倚著門框揉太陽穴，妝脫了些，露出眼角細密的倦紋?！般吨陕?？大衣給我?！?/p>
姜小軍機械地遞過去。她抖開大衣時，那張卡片飄落在地。兩人同時僵住。
“蘇總，”他聲音發(fā)澀，“您要是需要幫忙……”
“需要你閉嘴。”她猛地踩住卡片，眼底寒光乍現(xiàn)，“姜小軍，職場第一課——別看見點臟東西就汪汪叫。”扯過大衣披上時，手指擦過他手腕。冰得像鐵。
回酒會的電梯里死寂。鏡面映出她補口紅的模樣，唇膏劃破嘴角，洇開一絲血痕。姜小軍突然嘶聲問：“因為錢嗎？因為他們有錢？”
口紅“咔”地折斷。蘇總轉身揪住他領帶，把他摜在電梯壁上。香水味混著酒氣劈頭蓋臉壓下來。“聽著小子，”她牙縫里擠聲音，“我蘇婉清能坐到現(xiàn)在位置，不是靠躺贏的。李總的地皮，張明的礦權——他們?nèi)^來的每口屎，我都得嚼碎了咽下去，換團隊明年口糧。懂嗎？”
電梯門“?！钡卮蜷_。外面喧嘩涌進來，她瞬間松開手，笑容無縫銜接：“走吧，李總說要教你品雪茄呢?！?/p>
姜小軍跟踉蹌蹌被她拽出去。李總果然叼著雪茄等著，見他就笑：“小朋友學學這個，一根夠你一月工資?！边f來的雪茄剪金燦燦的，刻著看不懂的外文。
“謝李總?！苯≤娚焓秩ソ?。金屬冰得他手一顫，剪子“哐當”掉進香檳桶里。
李總笑容凝固。蘇總突然輕笑：“哎呀，小孩手笨。不如李總教教我？我一直學不會剪雪茄頭?！彼匀唤舆^另一把剪子，指尖若有若無掠過李總手背。老男人頓時眉開眼笑：“早說嘛！來，手這樣握……”
姜小軍盯著沉底的金剪子。氣泡咕嚕嚕往上冒，像他心底沸騰的毒汁。他看見李總的手幾乎包住蘇總的手，肥碩拇指蹭著她虎口。看見蘇總睫毛低垂，唇角卻繃得死緊。
突然手機震動。陌生號碼發(fā)來彩信：照片里蘇總被李總摟著腰進酒店，配文“2018.11.3 君悅”。第二條緊跟：“不想她身敗名裂就離遠點?！?/p>
血液轟隆隆沖上頭頂。姜小軍猛地抬頭，正撞上李總瞥來的視線——老男人一邊給蘇總點雪茄，一邊沖他挑眉笑。眼里爬滿陰冷的蛆。
“噗！”蘇總突然嗆咳，煙霧噴了李總滿臉?！皩Σ黄鹧嚼羁偅彼嘀乜趮尚?，“果然抽不慣，還是您自己享受吧?！表槃萃碎_半步，高跟鞋碾過姜小軍的鞋尖。
痛感激得他一哆嗦?；煦绲哪X子突然清明：她在提醒他別壞事。
酒會散場時飄起雨。門童開著李總的勞斯萊斯幻影過來，老男人扒著車窗喊：“婉清，捎你一程？”蘇總晃著車鑰匙笑：“不了，我送小朋友回公司取資料?！?/p>
尾燈消失在雨幕中，她笑容瞬間垮塌。“站著等雷劈呢？”她把鑰匙扔給姜小軍，“開車，我喝酒了?！?/p>
車內(nèi)彌漫著死寂。雨刷器咯吱刮著玻璃，車載香薰是她慣用的雪松味，此刻聞著卻發(fā)苦。姜小軍攥緊方向盤，指甲摳進皮革縫里。
“想問什么就問。”蘇總突然開口。她脫了高跟鞋蜷在副駕駛，光腳踩在羊絨毯上，腳踝凍得發(fā)青。
“照片……”
“P的。2018年我在美國出差?！?/p>
“李總他……”
“想要城東那塊地，拿舊賬要挾我。”
“張明遠……”
“閉嘴?！彼蝗粌A身關掉空調(diào)。黑暗中呼吸急促，香水味混著酒氣濃得嗆人?！敖≤?，你以為披件外套、買杯咖啡就算對我好？這圈子里人吃人，你這種小白兔不夠塞牙縫的。”
車駛過隧道，燈光流水般劃過她的臉。睫毛膏暈成灰影，蹭在眼尾細紋上，竟像道疤。姜小軍突然剎車。
“那就讓我變狼?！彼楹蟛垩溃任堵M口腔，“告訴我怎么弄死他們?！?/p>
蘇總愣住。半晌突然笑出聲，越笑越兇，笑到眼眶發(fā)紅?！吧倒贰彼鶝龅氖滞蝗蝗嗨^發(fā)，力道大得像泄憤，“先學會剪雪茄再說吧?！?/p>
車在公司樓下停穩(wěn)時，雨更大了。蘇總踹開車門，大衣下擺掃過積水洼：“方案重做，明天七點我要看?！弊叱鰩撞接只仡^，雨水淋濕她額發(fā)，“對了，查查張明遠去年并購的物流公司，賬目特別干凈?！?/p>
紅色尾燈消失在街角，姜小軍癱在駕駛座發(fā)抖。手機屏幕還亮著李發(fā)的威脅短信，窗玻璃上雨痕縱橫，像爬滿毒蛇。
他突然猛砸方向盤。喇叭刺破雨夜，驚起幾只流浪貓。
“操！”喉嚨里擠出嘶吼。摸出手機哆嗦著搜索“張明遠 物流公司”，指尖蹭過屏幕上的蘇總演講照——照片里她正揚著下巴笑，頸線驕傲得像天鵝。
雨點噼啪砸著車頂。他蜷在染著她香氣駕駛座，一字字啃食網(wǎng)頁上晦澀財報。遠處霓虹燈牌閃爍，映亮窗上他扭曲的倒影：眼睛赤紅，牙關緊咬，像匹被逼到絕境的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