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鉛灰色的天光終于艱難地刺破了厚重的云層,吝嗇地灑落在幽暗的森林里。
黎明的到來,如同一個信號,讓火墻外那些焦躁徘徊的魔蛛發(fā)出更加不安的嘶鳴。
它們畏懼地避開逐漸增強的光線,八條腿不安地刨抓著地面,最終在那頭被燒焦的同伴凄厲哀嚎的余音中,如同退潮般隱入森林深處更濃重的陰影里。
魔蛛群,終于退去了。
火堆旁,精疲力竭的李濤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喘著粗氣。
他臉上沾滿了煙灰和汗水,雙手因為不斷撿拾枯枝而布滿劃痕和污垢。
火墻的余燼仍在散發(fā)著熱量,但維持它幾乎耗盡了他最后一絲力氣。
李華靠在冰冷的石頭上,臉色依舊蒼白得嚇人,左臂傷口滲出的血跡在粗糙的布條上暈開更大一片暗紅。
碎星鐵粉雖然遏制了毒素蔓延,但劇烈的搏斗和失血讓他虛弱不堪,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雜音。
張伯的狀況更糟。他靠在樹干上,眼睛半闔,氣息微弱。
肩頭的傷口在鐵粉作用下不再惡化,但腿骨的斷裂和失血過多讓他幾乎失去了行動能力。
李楠依舊昏迷不醒,小臉在晨光下顯得毫無血色。
“走…必須走…”張伯勉強睜開眼,聲音細若游絲,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
他渾濁的眼中,那抹對“更可怕東西”的恐懼非但沒有隨著魔蛛退去而消散,反而在晨光下顯得更加清晰。
“血腥…和…火堆的氣味…就像…黑夜里的…燈籠…它們…很快就會來…”
“它們?”李濤的心猛地一緊,下意識地握緊了口袋里的礦石碎片。
碎片依舊溫熱,但此刻并未傳來特別的警示。
“比…魔蛛…更可怕…”張伯的眼神空洞,仿佛陷入了某種恐怖的回憶,
“森林…活了…被魔氣…浸透的東西…聞到血…就會…發(fā)狂…”他艱難地喘息著,無法說出更具體的東西,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懼已經(jīng)傳遞給了李華和李濤。
不能再等了!
“小濤,扶我起來?!崩钊A咬著牙,用沒受傷的右手撐地,試圖站起。
劇痛讓他眼前發(fā)黑,身體搖晃了一下。
李濤連忙上前,用自己尚算結(jié)實的肩膀頂住大哥的右臂,用力將他攙扶起來?!案?,你行嗎?”
“死不了!”李華咬牙道,額頭瞬間布滿了冷汗。他看向張伯,“張伯,你能動嗎?”
張伯苦笑一聲,指了指自己扭曲變形的右小腿:“這…這條腿…廢了…動不了…”他眼中充滿了絕望和歉意。
李濤看著昏迷的妹妹和幾乎無法動彈的張伯,再看看重傷虛弱的大哥,一股沉重的壓力幾乎讓他喘不過氣。
四個人,三個重傷員,一個昏迷的,只有他一個還算“完好”,如何在這危機四伏的森林里移動?
“小濤,”李華的聲音打斷了李濤的混亂思緒,他眼神堅定地看著弟弟,“你背上小楠。張伯…我來背!”
“哥!”李濤驚呼,“你的手…”
“右手還能動!”李華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張伯知道路,我們必須靠他指路!快!沒時間猶豫了!”
李濤看著大哥眼中那熟悉的、在絕境中爆發(fā)的倔強和決絕,知道無法改變他的決定。
他只能用力點頭,小心地將昏迷的李楠背到自己背上。
李楠的身體很輕,但李濤的后背被隕石氣浪沖擊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每一次顛簸都帶來一陣不適。
李華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左臂撕裂般的劇痛和眩暈,走到張伯身邊。
他彎下腰,用沒受傷的右臂穿過張伯的腋下,將他沉重的身體努力地架起來,然后猛地發(fā)力,將張伯背到了背上!
這一下動作牽動了左臂的傷口,鮮血瞬間又涌了出來,染紅了布條。
李華悶哼一聲,身體劇烈地晃了晃,臉色瞬間由蒼白轉(zhuǎn)為死灰,豆大的汗珠滾落下來。
“撐…撐得住嗎?”張伯伏在李華背上,感受到他身體的顫抖,聲音充滿了擔憂和愧疚。
“走!”李華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
他邁開沉重的腳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左臂的劇痛和背上沉重的負擔讓他搖搖欲墜。
李濤背著李楠,緊緊跟在李華身側(cè),一手還虛扶著大哥的腰,生怕他下一秒就會倒下。
他看著大哥咬緊牙關(guān)、脖頸青筋暴起的側(cè)臉,心中充滿了敬佩和揪心的痛楚。
“往…東…聽到…水聲了嗎?”張伯伏在李華背上,艱難地指引著方向,“順著…水聲走…溪流…在下游…”
森林里彌漫著潮濕的腐葉氣息和淡淡的血腥味。晨光熹微,林間光線依舊昏暗。
腳下的路崎嶇不平,盤根錯節(jié),濕滑的苔蘚和松軟的腐葉讓行走變得異常艱難。
李華每一步都走得極其緩慢和痛苦,沉重的喘息聲在寂靜的林間格外清晰。
李濤也感覺背上的妹妹越來越沉,自己的體力在快速消耗。
他們艱難地跋涉著,張伯不時微弱地指點方向。
李濤口袋里的礦石碎片一直保持著溫熱的溫度,并未發(fā)出特別的警示,這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放松了一點點。
終于,潺潺的流水聲變得清晰起來,如同天籟。又向前挪動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撥開一片茂密的藤蔓,一條約莫兩丈寬、清澈見底的溪流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
溪水在晨光下閃爍著粼粼波光,沖刷著圓潤的鵝卵石,發(fā)出悅耳的聲響。
溪流兩岸是相對開闊的河灘,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石頭,視野比幽暗的森林好了許多。
“是…是這里…”張伯的聲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順著…往下游走…”
看到溪流,李華和李濤心中都涌起一股希望。有水,意味著生存的希望更大,視野開闊也能減少被偷襲的風險。
李華再也支撐不住,踉蹌著走到溪邊一塊較為平坦的大石旁,小心翼翼地將背上的張伯放下。
他自己也如同虛脫般滑坐在地,靠著石頭劇烈地喘息,左臂的傷口因為剛才的負重而再次崩裂,鮮血染紅了半條衣袖,觸目驚心。
他臉色灰敗,嘴唇干裂,眼神都有些渙散。
“哥!你怎么樣?”李濤連忙放下李楠,撲到李華身邊,看著他手臂上不斷涌出的鮮血,急得手足無措。
“水…先…弄點水…”李華虛弱地指了指溪流。
張伯之前掉落在地上的水囊被李濤收了起來。聞言立刻拿沖到溪邊,飛快地灌滿一袋清澈的溪水。
他先跑回李華身邊,小心地喂他喝了幾口。清涼的溪水滋潤了干渴的喉嚨,似乎讓李華恢復(fù)了一絲清明。
“給…張伯…和小楠…”李華示意。
李濤又連忙去喂張伯喝了些水,張伯的狀態(tài)稍微好了一點。
李楠依舊昏迷,李濤只能將破爛的衣服批撕下一塊布條,在小溪里清洗干凈后,沾濕布條,濕潤她的嘴唇。
做完這一切,李濤自己也灌了幾大口水,清涼的溪水讓他疲憊的身體恢復(fù)了一些力氣。他看著大哥血流不止的手臂,焦急地對張伯說:
“張伯,你的傷藥都毀了,這溪邊…有沒有什么能止血的草藥?”
張伯靠在石頭上,渾濁的眼睛吃力地掃視著溪邊的草叢。
“找…找找看…葉子…像…鋸齒…邊緣…紫色…莖稈…的…那叫…紫薊草…搗碎…敷上…能…止血…”
李濤立刻在溪邊仔細尋找起來。他一邊找,一邊下意識地握緊了口袋里的礦石碎片。
碎片依舊溫熱,但當他目光掃過溪流對岸一片茂密的蘆葦叢時,碎片似乎微微涼了一下?
這感覺極其細微,一閃而逝,李濤以為自己太累了產(chǎn)生了錯覺,并未在意。
他的注意力很快被一株長在鵝卵石縫里的植物吸引——鋸齒狀的葉子,邊緣帶著淡淡的紫色紋路!
“找到了!是紫薊草!”李濤欣喜地喊道,連忙將那株草藥連根拔起,用溪水洗凈根部的泥土,然后放在一塊干凈的石頭上,撿起另一塊石頭,用力地砸爛、搗碎。
他將搗碎的、帶著濃郁青草氣息的紫色草泥,小心翼翼地敷在李華左臂猙獰的傷口上,再將染血的布條清洗干凈后重新包扎好。
草泥覆蓋上去,李華疼得倒吸一口冷氣,但很快,一股清涼的感覺傳來,似乎真的減緩了血液滲出的速度!
正常傷口早就愈合了,可一方面受魔蛛毒素影響,另一方面李華一直在奔波,就算有碎星鐵粉幫助,毒素解決了。傷口還是一次次裂開,滲血。
“有用!哥,血好像流得慢了!”李濤驚喜道。
李華虛弱地點點頭,靠在石頭上,閉目養(yǎng)神,抓緊每一分每一秒恢復(fù)體力。
李濤又找了幾株紫薊草,搗碎了給張伯腿上的傷口也敷上一些。
雖然對骨折無用,但至少能減少一些失血。
做完這一切,李濤才感到一陣強烈的疲憊襲來。
他坐在溪邊的石頭上,看著清澈的溪水緩緩流淌,暫時拋開了死亡的威脅,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得到片刻放松。
他甚至忍不住捧起清涼的溪水,洗了把臉,試圖洗去臉上的血污和疲憊。
就在他低頭洗臉的瞬間——
“嘩啦?。?!”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猛然從溪流下游方向炸開!平靜的水面如同被投入巨石,猛地炸起數(shù)丈高的渾濁水花!
李濤被嚇得猛地抬頭,水珠迷蒙了他的視線。
只見下游約二十丈開外的水面上,一個龐大到令人窒息的恐怖黑影,正從溪流中破水而出!
那東西的形態(tài)難以名狀,像是一條放大了無數(shù)倍、覆蓋著粘稠黑綠色苔蘚和扭曲骨刺的巨鰻!
它的頭部沒有眼睛,只有一張布滿螺旋狀、匕首般鋒利獠牙的巨口,此刻正死死咬住一頭在溪邊飲水、體型堪比小牛的林鹿!
那可憐的林鹿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悲鳴,就被那恐怖的巨口拖拽著,連同大量的溪水,朝著河底沉去!
渾濁的水浪中,隱約可見那怪物龐大身軀上覆蓋的、如同腐敗樹皮般的粗糙鱗片,以及鱗片縫隙中流淌出的、散發(fā)著惡臭的黑色粘液!
一股比魔蛛更加陰冷、更加古老、更加令人絕望的恐怖氣息,如同實質(zhì)的沖擊波,瞬間席卷了整個溪畔!
“是…是它…水魔魘!”張伯發(fā)出了一聲瀕死般的、充滿極致恐懼的呻吟,身體因為巨大的驚駭而劇烈顫抖起來。
李華猛地睜開眼,看到那瞬間消失在水下的恐怖巨影和翻騰的渾濁水花,臉色瞬間變得比紙還白!
他能感覺到,那頭怪物身上散發(fā)的氣息,比之前所有的魔蛛加起來還要恐怖!
李濤僵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jié)!他終于明白張伯恐懼的是什么了!
也明白了剛才礦石碎片那一閃而逝的冰涼感并非錯覺!那是對遠超魔蛛的恐怖存在的本能預(yù)警!
就在他們因為找到水源而稍微放松的瞬間,真正的死亡陰影,已經(jīng)悄然降臨在這看似平靜的溪流之畔!
那渾濁翻騰的水面下,恐怖的“水魔魘”并未離去。它能感覺到岸上更鮮活、更濃烈的血腥氣息。
渾濁的水流,正悄無聲息地、朝著李華和李濤他們所在的岸邊,蔓延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