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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中心廣場,往日里雜耍賣藝、吆喝叫賣的地界,此刻被兩桿丈二高的杏黃大旗圈出老大一塊擂臺。

旗上斗大的墨字迎風(fēng)招展,一曰“華山”,一曰“重陽”。旗下人頭攢動,比年節(jié)廟會還熱鬧三分。

華山派長老岳松濤,一襲月白道袍纖塵不染,白須飄飄,手持一柄寒光湛湛的松紋古劍,立在擂臺中央,當(dāng)真仙風(fēng)道骨。

他目光如電,掃過臺下黑壓壓的人群,聲若洪鐘:“諸位!值此多事之秋,武林同道更當(dāng)切磋砥礪,以壯聲威!今日我華山與重陽設(shè)此擂臺,以武會友!凡能勝我手中劍者...”

他故意頓了頓,吊足胃口,“可得我華山秘制‘紫霞丹’一瓶,更可入我華山門墻,得授真?zhèn)?!?/p>

“嘩——!”臺下瞬間炸開了鍋!紫霞丹!華山療傷圣藥!更別說拜入華山門墻的機會!無數(shù)江湖漢子、武館學(xué)徒眼珠子都紅了,摩拳擦掌。

岳松濤很滿意這效果,手中松紋古劍“嗡”地一聲輕鳴,劍尖斜指蒼穹,朗聲道:“哪位英雄,先來賜教?”

話音未落,一個虬髯大漢已咆哮著躍上擂臺,手持兩柄宣花板斧:“俺開山虎王猛來會會你!”話音未落,雙斧已帶起惡風(fēng),摟頭蓋頂劈下!勢大力沉,頗有開山裂石之威!

岳松濤嘴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他不閃不避,直到斧刃臨頭,身形才如風(fēng)中柳絮般詭異一扭!

手中松紋劍化作一道匹練寒光,并非硬接,而是貼著斧刃一引一卸!

王猛那排山倒海般的巨力竟如同泥牛入海,被帶得一個趔趄!岳松濤手腕一抖,劍脊如鞭,閃電般抽在王猛持斧的手腕上!

“哎喲!”王猛慘叫一聲,雙斧脫手,“哐當(dāng)”砸在擂臺上。

他捂著手腕,又驚又怒,還沒反應(yīng)過來,岳松濤的劍尖已如毒蛇吐信,點在他咽喉前三寸,寒氣刺骨!

“承讓?!痹浪蓾談Γ瑲舛ㄉ耖e。臺下喝彩聲震天!

“好!”

“岳長老神劍!”

“下一個!”岳松濤聲震全場。

緊接著,又有數(shù)位頗有名氣的武師或江湖好手登臺。刀槍劍戟,拳腳功夫,各顯神通。

然而岳松濤那柄松紋劍,卻如同附骨之疽,又似天羅地網(wǎng)。

他身形飄忽,劍法更是奇詭莫測,時而如云海翻騰,層層疊疊;時而似星河流轉(zhuǎn),無跡可尋。任憑對手如何猛攻,他總能于間不容發(fā)之際尋隙而入,或以精妙身法卸力,或以巧勁破招,或以快打慢,往往三招兩式,對手便兵刃脫手或踉蹌敗退。

“此乃我華山云臺二十八宿劍陣之精要!化繁為簡,包羅萬象!”岳松濤又一次輕描淡寫地挑飛一名使棍高手的齊眉棍,劍尖遙指,口中清喝。

只見他身形疾轉(zhuǎn),劍光霍霍,竟在方寸之地幻化出數(shù)十道真假難辨的劍影,仿佛真有二十八星宿環(huán)繞周身,劍勢連綿不絕,密不透風(fēng)!看得臺下眾人目眩神迷,驚呼連連!

“岳長老神功蓋世!”

“這劍法!神了!”

“華山絕學(xué),果然名不虛傳!”

重陽派那邊,掌門周守拙臉色鐵青,抱著他那柄用上好烏木新做的劍鞘(里面空空如也),看著岳松濤大出風(fēng)頭,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他身后,幾名弟子也是面有不忿。

就在岳松濤劍勢如虹,連敗七人,氣勢達到頂點之時。

一道靛藍色的身影,分開擁擠的人群,不疾不徐地走上了擂臺。步伐沉穩(wěn),落地?zé)o聲。

喧鬧的廣場為之一靜。無數(shù)道目光瞬間聚焦在這個穿著樸素布衣、身形略顯清瘦的少年身上。

“咦?這不是…李家那個書童?”

“沈瑜?他上來干嘛?送死嗎?”

“岳長老的劍可不認人!”

李琰和徐承嗣、鄭明遠也擠在人群里,見狀李琰興奮地直跳腳:“沈瑜!上!用那招一拳打碎劍把他的劍也碎了!”引得周圍人側(cè)目。

岳松濤看著眼前這平靜得有些過分的少年,眉頭微皺。

他自然認得沈瑜,單拳碎玄鐵的傳聞早已如雷貫耳。但他更相信那是某種巧合或是夸大其詞。

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再大的力氣,在精妙絕倫的華山劍法面前,也不過是蠻牛而已。

“小友也要賜教?”岳松濤語氣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

沈瑜沒說話,只是微微頷首,擺了個再普通不過的起手式,像極了莊稼把式。

“好!”岳松濤眼中厲色一閃,既然對方不知天高地厚,正好借機揚威!

他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劍隨身走!這一次,他毫無保留,一出手便是“云臺二十八宿劍陣”中最凌厲的殺招“箕風(fēng)畢雨”!

松紋古劍瞬間化作一片森寒的光幕,劍風(fēng)呼嘯如鬼哭,數(shù)十道虛實相間的劍影如同狂風(fēng)暴雨,帶著撕裂一切的氣勢,將沈瑜周身要害盡數(shù)籠罩!

他要一招敗敵,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也嘗嘗玄鐵劍碎的滋味!

臺下驚呼一片!連周守拙都瞪大了眼睛,這一劍,他自問接不下!

面對這鋪天蓋地、精妙絕倫的劍網(wǎng),沈瑜動了!

沒有閃避,沒有格擋。

就在那劍網(wǎng)即將及體的剎那,他左腳極其細微地向前踏出半步,身體如同被壓縮到極致的彈簧,驟然一沉!

整個人的重心低得不可思議,仿佛與擂臺融為一體。

同時,他右手五指微張,手臂以一個極其刁鉆、違反常理的角度,自下而上,斜斜探出!動作看似緩慢笨拙,如同老猿探臂掛印,卻精準(zhǔn)無比地穿透了那層層疊疊、令人眼花繚亂的劍影!

形意——老猿掛??!

“嗤啦——!”

一聲輕微的裂帛聲響起!

沒有金鐵交鳴的巨響,沒有驚天動地的碰撞。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岳松濤那如狂風(fēng)暴雨般的氣勢戛然而止!他保持著前刺的姿勢僵在原地,臉上那仙風(fēng)道骨的從容徹底被極致的驚駭取代!

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松紋古劍劍柄末端——那里原本系著一簇象征身份、以蠶絲編織的華麗劍穗!

此刻,那簇劍穗,竟被沈瑜那只手,如同摘下一片枯葉般,輕描淡寫地捏在了指間!劍穗的根部,還殘留著被硬生生扯斷的絲線!

快!準(zhǔn)!狠!妙到毫巔!

所有的精妙劍招,所有的星宿變化,在絕對的速度、精準(zhǔn)和力量面前,都成了笑話!

沈瑜捏著那簇劍穗,在岳松濤呆滯的目光中,隨手一拋。劍穗飄飄悠悠,落在擂臺邊緣的塵土里。

他這才抬眼,看向面如死灰的岳松濤,眉頭微皺,似乎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給出了一個讓所有人吐血三升的評價:

“招式太多,記不住?!?/p>

“噗——!”臺下不知是誰先忍不住笑了出來,隨即引發(fā)一片壓抑不住的哄笑!李琰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拍著大腿:“哈哈哈!說得好!記不??!本少爺也記不住!”

岳松濤一張老臉?biāo)查g漲成了豬肝色,由紅轉(zhuǎn)白,由白轉(zhuǎn)青,握著劍柄的手指因為極致的屈辱而劇烈顫抖,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羞憤欲絕!

“小輩找死!”一聲怨毒的厲喝從重陽派陣營中炸響!

一道身影如同離弦之箭,帶著凌厲的破空聲,從側(cè)面直撲沈瑜!正是重陽派大弟子凌云重傷后新晉冒頭的年輕高手,劉振!

他眼見華山長老受辱,又想起自家斷劍之仇,新仇舊恨涌上心頭,竟不顧擂臺規(guī)矩,悍然偷襲!手中一柄精鋼長劍寒光閃閃,直刺沈瑜肋下要害!角度刁鉆,狠辣異常!

“卑鄙!”

“小心!”臺下驚呼四起!

沈瑜甚至沒有回頭!就在那劍尖即將及體的瞬間,他沉腰坐胯,脊背微弓,如同蓄勢待發(fā)的猛虎!偷襲者劉振只覺眼前一花,目標(biāo)的后背仿佛瞬間變成了一塊滑不留手的堅冰!他志在必得的一劍竟莫名刺偏了半寸!

就在這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電光火石之間!

沈瑜那看似隨意垂在身側(cè)的左臂,如同蟄伏的毒龍,毫無征兆地、由下而上猛地向后一甩!

手肘如槍,小臂似鞭,帶著一股短促、剛猛、穿透力極強的勁道,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在了劉振毫無防備的胸膛之上!

形意——反臂鞭!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清晰傳來!

“啊——!”劉振發(fā)出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慘嚎,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fēng)箏,口噴鮮血,倒飛出去,“砰”地一聲重重砸在重陽派陣營前,掙扎了兩下,直接昏死過去!胸口明顯塌陷下去一塊!

絕對的寂靜籠罩了整個廣場!只剩下劉振痛苦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

華山派弟子面無人色。重陽派眾人更是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周守拙看著地上生死不知的劉振,又驚又怒,渾身發(fā)抖。

沈瑜緩緩收回手臂,仿佛只是撣了撣灰塵。他目光掃過面如死灰的岳松濤,又掠過驚怒交加的周守拙,最后落在臺下那些敬畏、恐懼、狂熱交織的目光中。

“還有誰?”聲音不高,卻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心頭。

此時不揚名,更待何時?

無人應(yīng)答。偌大廣場,落針可聞。

就在這時——

“八百里加急!西狄犯邊!烽火已至雁回關(guān)!”一聲凄厲的嘶喊由遠及近,一騎快馬如同瘋魔般沖入廣場,馬背上的驛卒渾身浴血,高舉著一枚插著三根染血雉羽的令箭!

“西狄入寇?。 ?/p>

“雁回關(guān)告急??!”

如同冷水潑進滾油!剛剛還沉浸在擂臺震撼中的人群瞬間炸開了鍋!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當(dāng)晚,李府家宴。

氣氛比往日凝重百倍。菜肴依舊豐盛,暖爐熏得人發(fā)燥,卻驅(qū)不散空氣中彌漫的壓抑。

老夫人捻著佛珠的手比平時快了幾分。二公子李允眉頭緊鎖,食不知味,顯然已收到邊關(guān)告急的詳細軍報。連一向沒心沒肺的李琰,也難得地安靜了些,只是對著面前那只醬香濃郁的豬蹄猛啃。

席間一片沉寂,只有杯箸輕碰的細微聲響。

突然,“啪嗒”一聲,李琰把啃了一半的蹄髈丟回盤子里,油乎乎的手在錦袍上隨意擦了擦。

他抬起頭,臉上帶著一種吃飽喝足后、未經(jīng)世事的天真疑惑,聲音在寂靜的廳堂里格外響亮:

“哎,我說,”他環(huán)顧一圈,目光最終落在悶頭吃飯的沈瑜身上,“沈瑜,你們這些練武的,功夫那么厲害,輕功嗖嗖的,飛檐走壁不在話下,對吧?”

沒人接話。

李琰自顧自地往下說,語氣里滿是理所當(dāng)然的不解:“那為啥西狄蠻子打過來了,那些江湖高手,什么華山啊重陽啊,不去邊關(guān)幫忙守城???他們輕功那么好,翻城墻不是比架云梯快多了?飛到西狄人堆里,一腳踹翻一個,多省事!不比在城里擺擂臺自己人打自己人強?”

“噗——!”正在喝湯的李允直接噴了。李老太太手里的筷子“吧嗒”掉在桌上。

滿堂死寂!落針可聞!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

李琰這石破天驚、帶著濃濃紈绔式天真的疑問,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破了這層名為“體面”的窗戶紙,將“江湖”與“家國”之間那冰冷而殘酷的現(xiàn)實,血淋淋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二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李琰身上,又猛地轉(zhuǎn)向那個被點名的靛藍身影!

沈瑜緩緩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他拿起桌上一條潔白的餐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的油漬。

然后,他伸出手,越過幾盤精致的菜肴,精準(zhǔn)地撕下了那只烤得金黃酥脆的肥雞——的一條大腿。

在所有人驚疑不定的注視下,他咬了一口香噴噴的雞腿肉,咀嚼著。

動作很慢,很認真,仿佛在品嘗人間至味。

直到咽下那口肉,他才抬起眼。

目光平靜地掃過李琰那張寫滿“我說錯啥了?”的懵懂臉,掃過李允鐵青的面色,掃過老夫人深不可測的眼神,最后,落在了虛空中的某一點。

他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點咀嚼后的含糊,卻清晰地、一字一頓地敲擊在每個人的耳膜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明年開春,州試文榜,我要解元之名?!?/p>

他頓了頓,又咬了一口雞腿肉,腮幫子微微鼓動。

“武舉校場,魁首之位,也當(dāng)姓沈?!?/p>

滿堂依舊死寂,只有他咀嚼的聲音。

咽下第二口肉,他繼續(xù)道,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明天的天氣:

“俠以武犯禁?呵?!?/p>

一聲輕嗤,帶著毫不掩飾的冷意。

他拿起餐巾,再次擦了擦手,然后,將那啃了一半的雞腿,穩(wěn)穩(wěn)地放回自己的骨碟里。

抬起頭,那雙平靜的眼眸深處,仿佛有寒冰在凝結(jié),有烈火在燃燒:

“待我掌權(quán)——”

他微微一頓,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刃,掃過在座每一個人的臉,最終定格在窗外那沉沉的、仿佛壓著烽火狼煙的夜色上:

“先踏江湖,再定邊關(guān)?!?/p>


更新時間:2025-06-27 01:1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