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堂屋里點著燈。霍廷川不知啥時候回來了,正坐在八仙桌旁,就著昏黃的燈光,翻著一本厚厚的、頁面發(fā)黃的硬殼賬本。眉頭微鎖,手指在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上劃過。燈光把他半邊臉映在墻上,影子拉得老長。
鍋里還溫著點小米粥。舀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端過去放在他手邊的桌角?!袄蹓牧税桑亢赛c熱的,暖暖胃?!?聲音放輕了些。
他停下翻頁的手指,抬起頭。沒看粥,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點審視,又有點別的什么,很深??戳撕靡粫?,他才合上那本厚厚的賬本,發(fā)出“啪”的一聲輕響。
“初夏,” 他開口,聲音有點干澀,“有件事……得跟你說道說道。”
“啥事?” 拉過旁邊的小板凳坐下,心里有點打鼓。這架勢,不像小事。
“其實……” 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決心,深吸一口氣,“我……不是你想的那種,就……就是個大頭兵?!?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霍家……以前是經(jīng)商的。在省城……還有點產(chǎn)業(yè)。這賬本……就是一些……收支。”
空氣一下子凝固了。我坐在小板凳上,感覺像被施了定身法。腦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響。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又看看桌上那本厚厚的、像藏著無數(shù)秘密的舊賬本,半天沒找回自己的聲音。
屋子里靜得可怕,只有煤油燈芯燃燒的細(xì)微“噼啪”聲。過了半晌,干澀的喉嚨才擠出聲音:“……為啥?為啥不早說?” 聲音有點啞。
他垂下眼皮,盯著賬本磨損的邊角。“怕?!?一個字,吐出來很沉。“怕你覺得……我不實在。怕你覺得……我只會拿錢砸,解決不了事,反而……看輕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一種罕見的、近乎脆弱的疲憊,“可瞞著……好像更糟??粗銥殄X發(fā)愁,東奔西跑……心里頭……不是滋味。”
目光在他臉上逡巡。那棱角分明的下頜線繃得緊緊的,燈光在他眼窩下投下深深的陰影。過了幾秒鐘,嘴角扯出一個算不上笑的弧度。“行吧。藏著掖著沒勁?!?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以后甭整這套虛的。有事兒,一起扛。錢多錢少,日子不都得過?” 語氣輕松得像在說晚上吃啥。
他明顯愣了一下,緊繃的下頜線似乎松動了些。抬眼看向我,昏黃的燈光落在他眼底,像冰層裂開了一條縫,透出點暖意。他沒說話,只是伸手端起了那碗已經(jīng)不太燙的小米粥,湊到嘴邊,慢慢地喝了一口。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眼神也跟著軟和了不少。錢是英雄膽,飯是續(xù)命湯,兩口子過日子,光有膽沒湯,也熬不出滋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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