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長老的腿肚子在打顫,那是一種從骨髓深處滲出來的涼意。他活了三百多年,從一個底層修士爬到九星閣神都總號的長老之位,見過的狠人過江之鯽,也見過皇子發(fā)怒、大能喋血。但他從未見過如此詭異、如此不講道理的手段。
那不是法術,不是神通,更不是什么歹毒的禁制。
那是……定義。
是言出法隨的“定義”。
對方說你的寶貝是垃圾,你的寶貝就成了垃圾。
e 他看著地上那捧灰白色的粉末,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場。如果對方剛才看的不是玉佩,而是自己的丹田,自己的元嬰……
他不敢想下去。
“帶,帶廚房的院子……有,有!九星閣最好的‘天字一號院’,常年為閣主預留,小的這就去安排!”金長老的腰彎成了一只煮熟的蝦,臉上堆滿了恐懼和諂媚,與方才的倨傲判若兩人。
“還有烤鴨?!毕臏Y補充道,顯然這才是事情的重點。
“有!神都最好的‘盛京樓’,百年老字號,他們的掛爐烤鴨乃是一絕!小的這就派人去訂……不,小的親自去請盛京樓的掌勺大廚,來天字一號院,為先生現(xiàn)場烤制!”金長老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尖利。
他現(xiàn)在只有一個念頭:滿足他們,滿足他們的一切要求。這些人不是他能得罪的,甚至不是三皇子能得罪的。這是真正的神仙,或者說,魔鬼。
夏淵滿意地點了點頭,像是贊許一個終于開了竅的學生。
于是,在一眾下人驚愕的目光中,金長老親自領著這三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外鄉(xiāng)人,穿過層層回廊,來到了九星閣最深處、靈氣最濃郁的一座獨立院落。
天字一號院。
院內(nèi)自成天地,假山流水,奇花異草,靈氣濃郁得幾乎化為實質的薄霧。正中的主樓,雕梁畫棟,每一根木料都是千年以上的“養(yǎng)魂木”,凡人住在里面,能延年益壽,修士住在里面,則神魂清明,修煉事半功倍。
“先生,這里的廚房,用的是地肺之火,火力精純穩(wěn)定,絕不會污了食材的本味?!苯痖L老小心翼翼地介紹著,生怕哪一點不合對方的心意。
夏淵走進那間比尋常人家正廳還大的廚房,掃了一眼。紫銅的風箱,寒玉的案板,一整套用深海沉銀打造的廚具,閃爍著溫潤的光澤。
“嗯,勉強能用?!彼闷鹨话烟薰堑?,在指尖轉了個刀花,“比剛才那個狗窩強點?!?/p>
金長老聽著“狗窩”二字,冷汗又下來了。那處偏院,也是許多外地分部管事求都求不來的住處。
安頓好三人,金長老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將自己所知的一切,竹筒倒豆子般全說了出來。
“先生,三月后的萬寶大會,確實是鴻門宴。起因就是幽魂宗覆滅,東域氣運震蕩,驚動了圣上閉關時一直觀摩的‘天運盤’?!?/p>
“天運盤?”秦書簡問道。
“是,那是我大虞仙朝的鎮(zhèn)國之寶,據(jù)說能推演天機,監(jiān)察國運。圣上正是通過天運盤,才鎖定了……您?!苯痖L老偷偷瞥了秦書簡一眼,“圣上認為,您的出現(xiàn),是一個巨大的‘變數(shù)’,可能會影響到大虞的龍脈,所以才設下此局,名為邀請,實為審查?!?/p>
“那個宴之主,倒是挺會廢物利用?!毕臏Y擦拭著手里的銀刀,頭也不抬,“把整個仙朝的氣運當鍋,把自己當主菜,再把所有可能有威脅的‘小蟲子’都請過來,一鍋燉了。想法不錯,就是手藝太糙。”
金長老聽得云里霧里,什么宴之主,什么主菜,他一個字也聽不懂,但他明智地沒有追問。
“至于三皇子……”金長老的臉色變得有些古怪,“他雖然是皇子,但在眾多皇子中并不算最受寵的。他今日前來,與其說是替圣上試探,不如說是他自己的好奇和貪婪。他身后真正的靠山,是當朝國師?!?/p>
“國師?”
“對,一個極其神秘的人物。沒人知道他的來歷,只知道他三十年前突然出現(xiàn)在神都,憑著神鬼莫測的手段,很快就獲得了圣上的絕對信任。如今,整個大虞仙朝的祭天、祈福、國運調(diào)理,甚至‘天運盤’的日常維護,都由他一手掌管??梢哉f,他才是大虞仙朝影子里的皇帝?!?/p>
夏淵停下了擦刀的動作,嘴角翹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找到了,這家餐廳的……大堂經(jīng)理?!?/p>
……
半個時辰后,盛京樓的掌勺大廚,一個胖乎乎的、有著元嬰初期修為的老師傅,被金長老客客氣氣地“請”到了天字一號院。
老師傅心里直犯嘀咕,他執(zhí)掌盛京樓御灶三十年,便是皇子公主想吃他親手烤的鴨子,也得提前三天預約。今天這是什么人物,竟讓九星閣的金長老親自出馬,把他從后廚直接“綁”了過來。
當他看到那間奢華到極致的廚房,以及那套能讓任何廚子瘋狂的廚具時,他心里的那點不快,頓時化作了朝圣般的激動。
“開,開始吧。”在夏淵的示意下,老師傅深吸一口氣,拿出了自己吃飯的本事。
選胚、燙皮、掛糖、晾干、入爐……每一個步驟都一絲不茍,充滿了賞心悅目的儀式感。地肺之火的火力被他操控得爐火純青,棗紅色的鴨子在爐中緩緩旋轉,油脂“滋滋”作響,一股霸道的香氣,混合著果木的清香,彌漫了整個院子。
靈雀在一旁看得口水直流,她覺得這輩子都沒聞過這么香的味道。
秦書簡依舊是那副冷漠的樣子,只是偶爾會瞥一眼那旋轉的烤鴨,似乎在思考“火候”與“法則”之間的某種關聯(lián)。
只有夏淵,從頭到尾都皺著眉頭。
一炷香后,烤鴨出爐。色澤紅艷,油潤發(fā)亮,堪稱完美的藝術品。
老師傅一臉傲然,正準備接受贊美。
“失敗品。”夏淵搖了搖頭,下了定論。
老師傅的笑容僵在臉上?!跋壬纬龃搜??”
“第一,選材。這鴨子,用的是‘填鴨法’,強行灌食催肥,油脂是夠了,但肉質纖維被撐得松散,失了韌勁,空有其表。鴨子的‘靈魂’,在于它奔跑于山野間的活力,你這只,只有被圈養(yǎng)的油膩?!?/p>
“第二,火候。地肺之火,性烈而純。你只用了它的‘烈’,卻沒用它的‘純’。高溫將表皮的油脂瞬間逼出,形成了酥脆的外殼,這沒錯。但過烈的火,也讓鴨肉內(nèi)部的水分流失太快,吃起來,會干,會柴。真正的烤,應該是外烤內(nèi)蒸,用火力‘蒸騰’出肉質本身的鮮美,而不是單純的烤熟?!?/p>
“第三,也是最離譜的一點?!毕臏Y指著那只鴨子,“你給它掛的糖水,里面加了‘蜜心草’?誰教你的?蜜心草的甜,是帶著一絲藥味的甜,會和鴨油的醇香產(chǎn)生沖突,形成一種古怪的、發(fā)膩的后味。就像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偏偏要噴一身劣質的香水。暴殄天物,俗不可耐?!?/p>
夏淵每說一句,老師傅的臉色就白一分。到最后,他整個人像是被抽了筋骨,癱倒在地,看著那只自己引以為傲的烤鴨,眼神渙散。
他敗了。
敗得體無完膚。
對方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尖刀,精準地扎在他最得意、最自負的地方。
“行了,你走吧。”夏淵揮了揮手,“看在你還算認真的份上,這只鴨子,我就不吃了。免得臟了我的嘴。”
老師傅失魂落魄地走了,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幾十歲。
靈雀目瞪口呆地看著夏淵,她覺得夏先生的嘴,比秦公子的劍還可怕。秦公子的劍,是殺人。夏先生的嘴,是誅心。
“沒胃口了,出去逛逛。”夏淵扔下廚刀,伸了個懶腰,“順便看看,這座城市里,還有沒有別的能吃的東西?!?/p>
三人走出了九星閣,匯入了神都繁華的街道。
與天風城不同,這里的街道上,空中有懸浮的玉石車道,地上有自動行走的傀儡仆役。兩旁的店鋪,賣的都是外界難得一見的奇珍異寶。
靈雀像個剛進城的鄉(xiāng)下丫頭,看什么都新奇。秦書簡則在感受著這座城市無處不在的“壓力”,那股磅礴的國運,像一件沉重的外衣,披在每一個外來者的身上。
夏淵的關注點則完全不同。
“那家的‘龍須糖’,用的是妖獸的筋,有點嚼勁,可惜火候過了,發(fā)柴?!?/p>
“那邊的‘桂花糕’,桂花是陳年的,香氣都散了,差評?!?/p>
“這個‘冰糖葫蘆’,山楂是拿靈泉泡過的,失了酸味,只剩下傻甜,不懂搭配。”
他一路走,一路評頭論足,仿佛一個最挑剔的食客,巡視著自己不滿意的后廚。
就在他們走到一處名為“珍寶齋”的巨大商鋪前時,夏淵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沒有看商鋪里琳瑯滿目的法寶,而是抬頭,望向了對面一座酒樓的頂層。
“嗯?”
秦書簡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里空無一人,只有一扇半開的窗戶。但他憑借著對法則的敏銳感知,同樣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有一道目光,從那里投來。
那目光沒有惡意,沒有殺氣,甚至沒有情緒。它就像一根最精密的探針,冷靜、客觀地,在“掃描”著他們。尤其是在秦書簡的身上,停留了最久。
“有意思的蒼蠅?!毕臏Y笑了,“比剛才那只嗡嗡叫的皇子,要安靜得多。”
他對著那扇窗戶,咧嘴一笑,做了一個“吃”的口型。
酒樓頂層,窗戶后面。一個身穿黑衣,臉上戴著一張樸實無華的青銅面具的人,身體猛地一僵。
就在剛才,夏淵對他做出那個口型的瞬間,他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抓住,險些被從這個世界上“扯”了出去。
那是一種源于生命本能的、無法抗拒的恐懼。
e 他立刻切斷了窺探,身影一閃,融入了陰影之中,消失不見。
“走了?!毕臏Y收回目光,像是趕走了一只煩人的蚊子。
他們回到九星閣時,天色已晚。金長老正焦急地等在門口,看到他們回來,立刻迎了上來。
“先生,剛收到的消息。”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驚恐,“三皇子從您這里逃走后,沒有回宮,也沒有去找國師。他……他去了‘鎮(zhèn)魔司’。”
“鎮(zhèn)魔司?”靈雀失聲驚呼。
那是大虞仙朝最讓人聞風喪膽的機構,獨立于所有部門之外,直接對圣上負責。他們的職責,不是抓捕罪犯,而是“處理”一切對仙朝有威脅的“異?!?。無論是強大的妖魔,還是詭異的邪修,甚至是……不聽話的宗門。
進了鎮(zhèn)魔司,就沒有能活著出來的。
“他去鎮(zhèn)魔司做什么?”秦書簡問道。
“他去‘舉報’了。”金長老的臉色慘白如紙,“他以皇子的身份,啟動了最高級別的‘魔染勘察’程序,舉報的對象……就是您,秦公子。他說您……是域外天魔降世。”
“域外天魔降世?”
靈雀聽到這六個字,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了,幾乎要停止跳動。
在大虞仙朝,這六個字,是比“謀朝篡位”更嚴重的罪名。前者或許還有周旋的余地,后者,則意味著絕對的、不死不休的敵對。鎮(zhèn)魔司一旦啟動“魔染勘察”,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群,會動用一切力量,將目標徹底抹除,不問緣由,不計代價。
那個三皇子,自己不敢動手,便想借鎮(zhèn)魔司這把最鋒利的刀,來殺人。
“這個舉報……鎮(zhèn)魔司受理了?”秦書簡的語氣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在問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金長老艱難地點了點頭:“受理了。三皇子不僅是口頭舉報,他還帶去了一樣‘證物’?!?/p>
“證物?”
“是……是您之前毀掉的那枚龍紋玉佩,所化的粉末?!苯痖L老的聲音都在發(fā)抖,“鎮(zhèn)魔司有秘法,可以從物質的‘殘骸’中,追溯其毀滅前所受到的力量屬性。他們……他們從那捧粉末里,檢測到了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法則’氣息。”
整個院子,陷入了一片死寂。
靈雀的臉色,比金長老還要難看。她知道秦書簡的力量很詭異,但沒想到,這種詭異,竟能被“檢測”出來。這下,他們算是徹底坐實了“天魔”的罪名,成了整個大虞仙朝的公敵。
“完了……這下完了……”她喃喃自語,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萬寶大會還沒開始,他們就要先面對鎮(zhèn)魔司的圍剿。
“吵什么?!毕臏Y懶洋洋的聲音,從房間里傳了出來,“天塌下來,也得等我睡醒了再說。正好,晚飯沒吃飽,希望宵夜的味道能好一點?!?/p>
他的聲音里,沒有絲毫緊張,反而帶著一絲……期待?
金長老和靈雀面面相覷,完全無法理解這種心態(tài)。
秦書簡沒有再問,他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他能感覺到,隨著鎮(zhèn)魔司的介入,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正在神都的上空迅速收緊。那股原本只是被動壓制著他的國運氣運,此刻,開始變得具有攻擊性,像一只蘇醒的巨獸,將冰冷的目光鎖定在了他身上。
但他心中,非但沒有恐懼,反而升起了一股戰(zhàn)意。
他的道,是“重壓”與“剝離”。他本身,就是一切秩序的對立面。既然整個世界都將他視為異類,那便戰(zhàn)個天翻地覆。
他盤膝坐下,手中的鐵劍橫于膝上。他開始思考,夏淵讓他來這神都的目的。
攪渾一鍋湯……
現(xiàn)在,這鍋湯,似乎比預想中,燒得更開了。
……
是夜,神都,鎮(zhèn)魔司總部。
這里不是什么陰森的地牢,而是一座通體由黑色玄鐵鑄就的巨大高塔,塔身之上,刻滿了鎮(zhèn)壓、禁錮、誅邪的符文,散發(fā)著一股肅殺、冷酷的氣息。
塔頂,一間密室之中。
鎮(zhèn)魔司的司主,一個身披黑色大氅,連面容都隱藏在陰影中的男人,正單膝跪地。
在他的面前,站著的,并非大虞仙帝,而是那位被金長老稱為“影子皇帝”的國師。
國師依舊是那副仙風道骨的模樣,手中拿著一捧灰白色的粉末,正是三皇子帶來的“證物”。
“司主,你看出了什么?”國師的聲音,溫和而縹緲。
“回國師,此物之中,蘊含著一種……‘抹除’的權柄?!辨?zhèn)魔司主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它并非用力量摧毀了玉佩,而是從根源上,否定了玉佩作為‘玉’的存在。這種力量,聞所未聞,確實……不似凡間之法。”
“是啊,不似凡間之法。”國師輕輕捻動著粉末,眼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天運盤的示警,不會有錯。這個‘變數(shù)’,比我想象的,還要有趣。”
“國師,是否需要屬下立刻啟動‘天罡地煞陣’,將其捉拿?”
“不?!眹鴰煋u了搖頭,“直接捉拿,動靜太大,容易打草驚蛇。而且,能掌握這種力量的人,尋常的陣法,未必困得住他。我對他身上的‘秘密’,更感興趣?!?/p>
國師的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
“獵人,要有耐心。對付這種特殊的獵物,需要用特殊的陷阱?!?/p>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輕輕一點。一縷灰色的、仿佛有生命的氣流,從他指尖溢出,化作一只無形的飛蛾。
“去吧,入他的夢,看看他的‘道’,究竟源自何方?!?/p>
那只名為“入夢之蛾”的灰色飛蛾,翅膀一振,便穿透了層層空間,消失不見。
……
九星閣,天字一號院。
秦書簡正在入定。他的神識,沉浸在識海之中,觀摩著那兩條互相追逐的陰陽魚。
突然,他心中警兆大生!
他感覺到,有一股外來的、極其陰晦詭異的力量,正試圖悄無聲息地侵入他的識海。這股力量,無形無質,繞過了他身體所有的防御,直指他最本源的“道”。
就像一個高明的小偷,想要偷走他靈魂中最寶貴的東西。
秦書簡心神一凜,立刻催動自己的法則之力,試圖將其驅逐。
然而,那股力量滑溜得像一條泥鰍,每當他的“重壓”之力壓過去,它便化作虛無;每當他的“剝離”之力掃過去,它便依附在法則的縫隙之中。
就在他全力應對這不速之客時,隔壁房間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夏淵打著哈欠走了出來,他揉了揉眼睛,鼻子在空氣中嗅了嗅。
“嗯?哪來的……一股餿了的藥渣味?”
他目光一轉,就“看”到了正在秦書簡識海邊緣瘋狂試探的那只“入夢之蛾”。
“哦,原來是只偷人夢境下酒的臭蟲?!?/p>
夏淵撇了撇嘴,臉上露出了嫌棄的表情。他沒有做什么驚天動地的舉動,只是對著秦書簡房間的方向,張開了嘴,輕輕一吸。
“呼——”
一股無形的吸力,瞬間籠罩了整個院子。
正在秦書簡識海中上躥下跳、試圖鉆進去的“入夢之蛾”,猛地一滯。下一刻,它像是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抓住,根本無法反抗,被硬生生地從秦書簡的識海中“扯”了出來,化作一道灰線,穿過墻壁,徑直飛入了夏淵的口中。
夏淵嚼了嚼,然后“呸”的一聲,吐出一小撮黑色的灰燼。
“又苦又澀,還帶著一股煉丹失敗的焦糊味。這廚子,連調(diào)味料都處理不好,手藝太差了。”
他這番動靜,秦書簡自然也感覺到了。
那股糾纏不休的詭異力量,突然間就消失了。他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驚疑。
他走出房門,正好看到夏淵在吐東西。
“剛才……”
“哦,一只蒼蠅,想鉆你腦子里下蛆,被我拍死了?!毕臏Y說得云淡風輕,“味道不怎么樣,影響我睡眠質量?!?/p>
秦書簡沉默了。
他知道,事情絕非夏淵說得那么簡單。那股力量的詭異和強大,他親身領教過。若是沒有夏淵,他就算最終能將其驅逐,恐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價,甚至可能被對方窺探到自己最核心的秘密。
而夏淵,只是張了張嘴,就解決了。
這種差距,已經(jīng)不是境界可以衡量的了。
“看來,光靠鎮(zhèn)魔司那些莽夫,是抓不到你的?!毕臏Y伸了個懶腰,“那個‘大堂經(jīng)理’,親自出手試探了。也好,省得我們?nèi)フ宜?。?/p>
“萬寶大會,我們還去嗎?”秦書簡問道?,F(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被鎮(zhèn)魔司和國師同時盯上,再去皇宮,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
“去,為什么不去?”夏淵笑了起來,“人家菜都準備好了,請柬也發(fā)了,我們作為最重要的‘主賓’,怎么能缺席?那也太不禮貌了?!?/p>
他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指了指桌上的茶壺。
“不過,赴宴之前,總得準備一份‘賀禮’??罩秩?,不符合我們的身份?!?/p>
“賀禮?”秦書簡不解。
“對?!毕臏Y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像只準備惡作劇的狐貍,“一份能讓這鍋湯,徹底沸騰起來的賀禮。”
他看向秦書簡:“那個國師,把自己和整個大虞仙朝的氣運‘燉’在了一起,想動他,就得先破了他的‘鍋’。而這口鍋的鍋蓋,就是萬寶大會。所有人都盯著鍋里的肉,卻沒人注意,這口鍋本身,是有裂縫的。”
靈雀此時也壯著膽子從房間里走了出來,她剛才聽到了動靜,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看氣氛,也猜到肯定不妙。
她聽著夏淵的話,忍不住問道:“夏先生,什么……裂縫?”
“你們九星閣,應該有神都皇宮的詳細地圖吧?”夏淵問她。
“有……有最詳盡的?!膘`雀連忙點頭,從儲物袋里取出一枚玉簡。
夏淵接過,神識一掃,一幅巨大的、立體的神都皇宮地圖,便懸浮在了三人面前。
“你看這里?!毕臏Y指著皇宮中心,那座即將舉辦萬寶大會的“承天殿”,“它建在龍脈的主節(jié)點上,是整座大陣的核心,用來匯聚、鎮(zhèn)壓國運。固若金湯,對吧?”
秦書簡和靈雀都點了點頭。
“但是,”夏淵話鋒一轉,手指劃到了皇宮一個極其偏僻、毫不起眼的角落,“這里,‘藏經(jīng)閣’。存放著皇室萬年來的典籍功法,有重兵把守,但從陣法的角度看,這里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地方?!?/p>
“那又如何?”
“笨?!毕臏Y敲了敲桌子,“陣法,就像做菜的鍋。承天殿是鍋底,負責加熱。而藏經(jīng)閣,就是這口鍋的‘氣孔’。所有的陣法,都需要一個與天地靈氣交換、吐納雜質的‘口子’,否則就會變成一潭死水,自我崩潰。這個藏經(jīng)閣,就是整座護國大陣,最不起眼,也最脆弱的‘氣孔’。”
秦書簡的目光,瞬間亮了起來。他明白了夏淵的意思。
“所以,我們的‘賀禮’,就要從這個‘氣孔’里,塞進去?!毕臏Y笑得像個孩子,“秦書簡,該你動手了。用你那些妖王材料,給我做個小東西。”
“做什么?”
“做一個……‘過濾器’?!毕臏Y摸著下巴,思索著用詞,“一個能把他們辛辛苦苦匯聚起來的‘龍氣’,過濾掉‘所有權’,變成無主之物的……小玩意兒。”
他頓了頓,補充道:“外形要做得像樣點,最好是一件看起來就很厲害的寶貝。畢竟,我們是去‘獻寶’的。”
秦書簡沒有猶豫,他走到了那堆小山似的妖王材料前。
他沒有選擇最堅硬的骨骼,也沒有選擇最華麗的皮毛。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那頭裂地魔猿的心臟上。
那顆心臟,已經(jīng)被他處理過,所有的精血都被提煉一空,只剩下一具空殼。
他伸出雙手,懸于心臟之上。
左手,銀色的“重壓”之力涌出,將那巨大的心臟空殼,向內(nèi)無限壓縮。
e 右手,紫色的“剝離”之力流轉,將心臟本身殘留的妖氣、血脈印記、甚至它作為“心臟”的形態(tài)概念,一層層地剝離、抹去。
這是一場靜默的創(chuàng)造。
最終,在秦書簡的掌心,出現(xiàn)了一柄三尺長的、通體暗紅、布滿著玄奧脈絡的奇特長劍。
這柄劍,沒有鋒刃,沒有劍格,它看起來,更像是一件祭祀用的禮器。它散發(fā)著一股古老、蒼茫、宏大的氣息,仿佛蘊含著某種天地至理。
但如果你仔細去感受,就會發(fā)現(xiàn),這柄劍的本質,是“空”的。
它是一個完美的“管道”,一個華麗的“外殼”。
“就叫它……‘竊’吧?!鼻貢嗇p聲說道。
“不錯?!毕臏Y拿過那柄名為“竊”的劍,滿意地點了點頭,“小偷小摸,不成敬意。明天,我們就拿著它,去給那位國師大人,送一份大禮。”
萬寶大會,于承天殿前巨大的白玉廣場上舉行。
這一日,整個神都的氣氛,都達到了頂峰。
天穹之上,平日里隱而不見的金色氣運巨龍,此刻盡數(shù)顯現(xiàn),盤旋咆哮,龍吟之聲,響徹九霄。無數(shù)祥云匯聚,霞光萬道,將整座皇城映照得如同神域。
從東域各地趕來的宗門之主、世家老祖、散修大能,此刻都匯聚于此。他們身穿華服,氣度不凡,每一個人,在外面都是跺一跺腳一方震動的大人物。但在這里,他們都收斂了所有的傲氣,臉上帶著恭敬而謙卑的神色。
因為,在那廣場盡頭,九十九級白玉臺階之上,坐著兩個人。
一位,是身穿九龍至尊袍,面容威嚴,君臨天下的大虞仙帝。
另一位,則坐在仙帝身側稍后的位置,身穿樸素的八卦道袍,面容清癯,雙目微闔,正是當朝國師。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這場盛會,真正的主角,是這位深不可測的國師。
靈雀跟在秦書簡和夏淵身后,由臉色發(fā)白的金長老領著,走進了這片由無數(shù)強者組成的“海洋”。她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周圍任何一個人,吹口氣都能讓她灰飛煙滅。那股磅礴的國運,更是壓得她幾乎直不起腰,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泥潭中跋涉。
她偷偷看了一眼身前的兩人。
秦書簡面色如常,那股能壓垮元嬰修士的國運,對他而言,仿佛只是微風拂面。他背著那柄古樸的鐵劍,眼神平靜地掃視著全場,像一個局外人。
而夏淵,則更是離譜。他正東張西望,像是在逛菜市場。
“嘖,那個穿火紅袍子的老頭,氣血旺盛得跟個大火爐似的,可惜煉了童子功,肉質太緊,嚼不動?!?/p>
“那邊那個女修,一身的水靈氣,看著水嫩,但用了太多丹藥駐顏,一股子藥渣味,影響口感?!?/p>
“還有那個……嗯?那個是鎮(zhèn)魔司的司主吧?一身的煞氣和鐵銹味,拿來做血豆腐倒是不錯?!?/p>
靈雀聽得心驚肉跳,趕緊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小聲點。
夏淵瞥了她一眼,毫不在意地打了個哈欠。
就在這時,高臺之上的國師,那雙微闔的眼睛,緩緩睜開。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虛空,越過了成千上萬的人群,精準地,落在了秦書簡的身上。
秦書簡幾乎在同一時間,也抬起了頭,望向了高臺。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
沒有電光火石,沒有殺氣碰撞。
但在那一瞬間,秦書簡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像兩根無形的探針,再次試圖刺入他的識海,窺探他的本源。
而國師,則在秦書簡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看到了一片寂滅的星空,以及兩條正在緩緩游弋的、代表著“增”與“減”的恐怖陰陽魚。
國師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
昨夜的“入夢之蛾”,竟連對方的防線都沒能突破,就被抹殺了。此子,果然有古怪。
他的嘴角,依舊掛著溫和的笑容,但那笑容之下,已是殺機暗藏。
“吉時已到,萬寶大會,開始!”隨著禮官一聲高亢的唱喏,盛會正式拉開帷幕。
“天劍宗,獻上‘萬載玄晶鐵’一塊,祝圣上仙福永享,國運昌?。 ?/p>
“碧波宮,獻上‘東海明珠’一對,祝仙朝風調(diào)雨順,萬世不移!”
……
一個又一個名震東域的大勢力,排著隊上前獻寶。每當一件寶物被呈上高臺,天空中的氣運金龍,便發(fā)出一聲高亢的龍吟,身形也隨之凝實一分。
仙帝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
國師則始終閉著眼,仿佛對這些凡俗的寶物,不屑一顧。
終于,輪到了九星閣。
金長老在數(shù)百道目光的注視下,雙腿發(fā)軟地走上前,將一個錦盒高高舉起。
“九星閣,獻上‘九竅玲瓏心’一枚……”
獻上官方的禮物后,金長老深吸一口氣,按照夏淵的吩咐,硬著頭皮繼續(xù)說道:“此外,我天風城分部,偶遇一位世外高人,得其所贈至寶一柄,特此,代為獻給圣上!”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九星閣這是什么意思?一個偏遠分部,竟敢在如此重要的場合,搶總部的風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從九星閣隊伍中,緩緩走出的那個背著鐵劍的少年身上。
秦書簡手捧著那柄暗紅色的、名為“竊”的禮器長劍,一步一步,走向高臺。
在他踏上第一級臺階的瞬間,異變陡生!
轟!
整座護國大陣,仿佛被瞬間激活。一股比剛才沉重百倍、千倍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朝著秦書簡碾壓而來!天空中的氣運金龍,齊齊發(fā)出一聲憤怒的咆哮,龐大的龍威,化作實質的枷鎖,要將這個“異類”徹底鎮(zhèn)壓當場!
這是國師的手段!他要借整個仙朝的氣運,將秦書簡碾成齏粉!
“噗——”
站在遠處的金長老,僅僅是受到了一絲余波的沖擊,便一口鮮血噴出,當場昏死過去。
廣場上的眾多大能,也都臉色劇變,紛紛運功抵抗,眼中滿是駭然。他們無法想象,處于壓力中心的那個少年,正在承受著何等恐怖的攻擊。
秦書簡的身體,猛地一沉。
他的骨骼,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的識海,在瘋狂震蕩。那股力量,不僅要壓垮他的肉身,更要磨滅他的意志,粉碎他的“道”。
他看著高臺上,國師那張含笑的臉,眼神,變得無比冰冷。
就在他即將被徹底壓垮的前一剎那,他藏于袖中的左手,輕輕一動。
那枚通體漆黑、毫不起眼的“鑰匙”,被他悄然催動。
沒有光,沒有聲音。
但是,那股作用在他身上的、足以鎮(zhèn)殺渡劫期修士的恐怖壓力,在那一瞬間,詭異地……消失了。
并非是被抵消,也并非是被擊潰。
而是,它找不到目標了。
在“鑰匙”的力量下,秦書簡周圍一尺的空間,其“存在”的概念,被暫時“剝離”了。他整個人,仿佛跳出了這個世界,進入了一個無法被鎖定的“無”之境界。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只持續(xù)了不到一眨眼的時間。
但對秦書簡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
他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身形一閃,便跨越了剩下的所有臺階,出現(xiàn)在了高臺之上。
他沒有看仙帝,也沒有看國師,只是平靜地,將手中那柄名為“竊”的暗紅色長劍,輕輕地,放在了擺滿奇珍異寶的祭天寶案之上。
做完這一切,他退后一步,那股恐怖的壓力,再次降臨。但此刻,他已經(jīng)脫離了陣法最核心的攻擊范圍,雖然依舊沉重,卻已在他的承受范圍之內(nèi)。
全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兔起鶻落的一幕,驚得說不出話來。
那個少年,竟然……頂著國師親自發(fā)動的國運鎮(zhèn)壓,登上了高臺,獻上了寶物!
國師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他死死地盯著秦書簡,又看了看寶案上那柄平平無奇的暗紅色長劍,心中充滿了疑惑。
那柄劍,他看不透。
它仿佛是一件死物,沒有任何靈力波動,但又隱隱散發(fā)著一股讓他都感到心悸的道韻。
“有意思的后輩?!眹鴰熅従忛_口,聲音傳遍全場,“此寶,是為何物?”
秦書簡沒有回答,只是平靜地走下高臺,回到了原地。
仙帝皺了皺眉,對秦書簡的無禮感到一絲不悅,但他更好奇那件寶物,便對身旁的侍官道:“呈上來,讓朕看看?!?/p>
就在侍官伸手,即將觸碰到那柄“竊”之劍的瞬間。
一直像個沒事人一樣看戲的夏淵,突然笑了。
“水開了,該揭鍋蓋了?!彼p聲說道。
他的聲音很輕,卻仿佛一道無形的指令。
寶案之上,那柄暗紅色的“竊”之劍,猛地一震!
它沒有爆發(fā)出任何驚天動地的威能,只是劍身上那些玄奧的脈絡,盡數(shù)亮起,形成了一個微型的、不斷旋轉的旋渦。
下一刻,讓所有人肝膽俱裂的一幕,發(fā)生了。
天空之中,那九條由大虞仙朝萬年氣運匯聚而成的金色巨龍,突然發(fā)出了痛苦到極致的悲鳴!
它們的身體,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虛幻。一道道最本源的、金色的氣運之力,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從它們體內(nèi)強行抽出,化作百川歸海,瘋狂地涌向承天殿前那方小小的寶案!
不,不是涌向寶安。
而是涌向皇宮那個最不起眼的角落——藏經(jīng)閣!
“竊”之劍,只是一個引子。秦書簡真正動手的,是在他登上高臺的過程中,將自己的“剝離”權柄,通過那短暫的“無”之狀態(tài),悄無聲息地,印刻在了整座護國大陣的“氣孔”——藏經(jīng)閣之上!
此刻,“竊”之劍激活了那個印記。
于是,這座偉大的護國大陣,開始瘋狂地“剝離”自己守護的對象!
它不再是匯聚、鎮(zhèn)壓國運,而是在“抽取”國運!
“不??!”國師那張仙風道骨的臉,終于徹底破碎,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驚駭與暴怒!
他想阻止,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失去了對護國大陣和國運氣運的控制權!這口他親手燒了三十年的“湯”,此刻,正被人從鍋底,鉆了個洞!
轟隆隆——
失去了國運的鎮(zhèn)壓,神都的地脈開始暴動,天空風云變色,電閃雷鳴。
那九條氣運金龍在被抽干了所有力量后,并未消失,而是因為失去了“皇權”的束縛,化作了九條充滿了怨氣和毀滅欲望的黑色怨龍!
它們仰天咆哮,巨大的龍爪,朝著下方驚慌失措的人群,狠狠拍下!
整座神都,在頃刻之間,陷入了末日般的混亂。
夏淵拉起還有些發(fā)愣的靈雀,拍了拍一臉平靜的秦書簡的肩膀。
“你看,湯,攪渾了?!?/p>
他抬頭,望向了皇宮最深處,那座一直被重重迷霧籠罩,連仙帝都不能輕易踏足的禁地。
“現(xiàn)在,該去找那個躲在后廚,不敢見人的‘宴之主’,聊聊廚藝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