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粥涼了還冒熱氣
清晨六點的福興里還裹在薄霧里，林昭杰站在6棟樓下，濕透的校服褲腳往下滴著水，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串淺灰色的小坑。
他仰頭數(shù)了數(shù)五樓的窗戶——最左邊那扇沒關(guān)嚴(yán)，漏出一線暖黃的光，像母親從前給他捂手的暖水袋。
鑰匙插進鎖孔時，他的指尖還在抖。
昨夜暴雨里摔碎胰島素的膝蓋又開始抽疼，可他不敢揉，怕弄出聲響。
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霉味混著粥香涌出來，他看見母親蜷在舊沙發(fā)上，藍布圍裙還系著，圍裙口袋里露出半截創(chuàng)可貼，邊緣被汗浸得發(fā)皺。
桌上的搪瓷碗扣著，碗底壓著張皺巴巴的便簽紙，字跡歪歪扭扭，像被風(fēng)刮過的草：“今天多掙了20塊，別擔(dān)心?！彼自陂T口，喉嚨突然像塞了團浸了鹽水的棉花。
那20塊他知道——母親昨天擦三棟樓的廁所，蹲在地上刷瓷磚時腰直不起來，扶著墻緩了半天才繼續(xù)。
他伸手摸了摸搪瓷碗，粥早涼透了，可碗沿還留著母親手掌的溫度。
“昭杰？”母親的聲音帶著剛醒的啞，他猛地抬頭，看見她正撐著沙發(fā)扶手坐起來，圍裙帶子滑到肩頭，眼底全是血絲。
“怎么濕成這樣？”她要起身，被他趕緊按?。骸皨屇闾芍覔Q身衣服就好。”
“粥在鍋里溫著呢，我去盛?！蹦赣H要掀被子，他瞥見她攥著創(chuàng)可貼的手背上有塊青，像被什么重物砸的。
“不用！”他脫口而出，聲音大得自己都驚了，“我不餓?！?/p>
母親愣了愣，又笑起來，把創(chuàng)可貼塞進他掌心：“我去晾衣服，你把這個貼上?！彼D(zhuǎn)身時，他看見她后頸的汗?jié)窳艘骂I(lǐng)，咳嗽聲悶在喉嚨里，像舊風(fēng)箱拉不動的吱呀。
中午返校時，便利店的玻璃門“叮鈴”一響，張姐端著塑料袋從里間出來，熱氣從袋口鉆出來，模糊了她眼角的皺紋。
“昭杰，趁熱吃?！彼寻油麘牙锶曇魤旱玫偷偷?，“你媽昨兒在3棟擦窗，咳得直扶墻，我遞水時……”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他胸前的校牌，“痰里帶了點紅絲?！?/p>
林昭杰攥著塑料袋的手突然收緊，包子的熱氣透過薄塑料烙得指尖發(fā)燙。
他想起昨夜王大柱拍他肩膀說“你不是單王，是獨扛”，想起母親總說“媽腰不疼，貼塊膏藥就好”，想起妹妹昭雨透析時攥著他的手說“哥，我不疼”——原來他們都在說同一種謊。
“張姐，我得走了?！彼皖^把包子塞進書包，抬頭時張姐已經(jīng)往物業(yè)樓走了，背影被秋陽拉得老長，像根快燒完的蠟燭。
回校的路上，他摸出隨身的小本子，封皮是用快遞單粘的，邊角磨得發(fā)毛。
鉛筆尖在紙上劃動，第一行寫著：“早7-8點，醫(yī)院家屬區(qū)訂粥集中，3棟1單元優(yōu)先?！钡诙校骸巴?-7點，5棟獨居老人點青菜面，需備注‘少鹽’。”第三行畫了個叉：“3棟電梯常壞，改走樓梯，避開12:00-14:00保潔時間?！?/p>
最后一頁空白處，他寫得很慢，每個字都像拿刻刀刻的：“母親忌咳嗽，忌熬夜，忌省藥?！惫P鋒突然頓住，鉛筆尖斷了，在紙上戳出個小黑洞——那是上周母親把降壓藥分成兩半吃時，他偷偷藏起的半盒。
手機在兜里震動，是妹妹的來電。
他深吸一口氣，按下接聽鍵：“昭雨？”
“哥，我明天想喝你煮的南瓜粥?！泵妹玫穆曇艄娨暵晜鬟^來，“陳醫(yī)生說周六透析后，我可以吃點軟乎的。”
他望著遠處市醫(yī)院的白樓尖頂，在熱力圖最后補了一行：“周六早6點，市醫(yī)院腎內(nèi)科，林昭雨透析日，預(yù)留3小時。”
風(fēng)掀起小本子的紙頁，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被吹得嘩啦響，像一群急著要飛的蝴蝶。
他合上本子，把它貼在心口——那里還揣著母親的創(chuàng)可貼，帶著體溫的褶皺，和妹妹的期待。